作者:孤独麦客
李璘似乎听到了熟悉的痛呼声,但他没工夫细细分辨。一名贼人挺枪刺来,从破碎的甲叶缝隙间钻了进去,连第二层重甲都被捅穿了。
“噗!”重剑斩下,卡在了贼兵的颈骨之中。
钻进李璘身体的长枪陡然失去了力量。李璘痛苦地吸了口气,踉跄两步。
贼人看到便宜,两人一前一后冲来。
“嗖!”一人中箭倒地。
李璘挥舞重剑,砍在第二人身上,怒吼一声:“有死而已!”
“有死而已!”军士们大声回应。
声音有些稀稀落落,但气势十足。
“杀人恶鬼”脚步不停,驱赶着阵脚有些动摇的贼兵,向前卷去。
朱延寿气得要亲自下场冲杀,不过被亲兵拼死拦住了。
“骑军呢?”朱延寿怒道:“还有多少骑军都给我撒出去,横击!横击!不要怕伤亡,横击截断夏贼!快!”
很快有人去传令。
夏贼那五百敢死甲士冲得最猛,破了第一阵,第二阵多半也要溃了。但再锋利的刀斧,用多了之后也会卷刃,也会钝。现在最紧要的,是拦腰截断夏贼第二波两千步卒前进的方向,不能让他们跟在前军后面杀入,那样庐州这五千中军可就全完蛋了。
五百大剑士,怎么能冲杀得这么猛呢?朱延寿有些不解,都不怕死吗?
没人能回答他的疑问。
大旗之下,几乎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支气势如虹的箭头部队。
他们还在前进!
第二阵被击破了,下面一阵就是他们所在的这个高地了,夏贼不会向这边杀来吧?那也太疯了!
“着白袍者朱延寿,杀朱延寿!”战场上响起了大喝。
“杀朱延寿!”
“斩了朱延寿狗头!”
铁甲洪流丝毫没有停顿。他们喘着粗气,浑身是血,端着刀剑斜冲了过来。
数十庐州兵被他们一吓,直接溃散了。但庐州军还是有敢战之士,数百人挺着长枪、步槊迎了上去。
咒骂声、惨叫声、惊呼声、哭喊声连续不断地响起。
从朱延寿的角度看来,那迎上去的数百人因为走了一段,阵型不再严密,当下就被夏贼冲了进去,双方展开了一场彻头彻尾的乱战。
有夏贼将领带着百余人突破重围,直朝他们这边冲了过来。
朱延寿站着不动,紧咬着嘴唇,双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五百甲士就能杀透他的大阵,直取中军大纛,这个事实简直让人崩溃。
练了三年的兵,难道都是纸糊的吗?
多少次夜间起身,巡视大营。
多少次散尽财货,遍赏全军。
多少次杀人立威,整肃军纪。
好不容易将庐州军打造成了一支有战斗力的队伍,虽然可能不如黑云都,但应该不比吴王的那三万北归人差多少。
如果再给他三五年,以庐州之富,朱延寿有信心将这万把人进一步整顿升华,凌驾于北归人之上。
“使君,事急矣,还请照顾我之家小。”亲将跪地朝朱延寿拜了一拜,随即解了衣甲,肉袒前出,道:“平日吃香喝辣玩弄妇人,都痛快了吧?报使君大恩的时候到了,随我冲杀!”
百余名亲兵默不作声地跟上。
一方百余人上坡,一方百余人下坡,双方迎头相撞,展开了惨烈的搏杀。
何檠连射两箭,毙杀二人。一名贼兵举刀砍来,他下意识一避,绕到敌兵身后,弓弦一套,死死勒住敌兵脖子。
有人举枪向他刺来,有袍泽奔过来挡住。
又有贼兵冲来,袍泽挥舞着陌刀继续赶来。
双方两百余人战做一团。
李璘劈倒一名贼人军校,带着十余将士,步履沉重地往山坡上冲。
他已经看到了那名白袍贼将。
他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或许还有几丝惶恐。
“终于抓到你了!”李璘提起重剑,脚步陡然加快。
“使君快走!”围在朱延寿身边的亲信、侍卫疯了般涌上来。
有人不顾刀剑临身,拼死抱住李璘的身体。
有人倒在地上,只剩一口气,还伸手死命拽住正要追杀朱延寿的夏军将士的脚。
朱延寿浑浑噩噩地上了马,仓皇离去。
没人跟他一起逃,所有人都在死命拦截追兵。
看得出来,他拼杀多年,还是有一些愿意效死的亲信的。
李璘甩开已被他斫成肉泥的贼人军校,恨恨地看了一眼朱延寿逃窜的方向,仰天长叹。
不过他很快清醒了过来,大步走到大纛旁,捡起一把斧子,将其斩断。
朱延寿的帅旗,不情不愿地从空中飘落……
第061章 深远
两千步军稍稍加快了脚步,一边维持着体力,一边前冲,很快插入了刚被犁过一遍,还处于混乱之中的敌中军。
结果当然没有任何悬念。
他们所执行的只有轻松的屠杀,收割敌军溃兵的生命。偶有敌人不甘失败,试图反抗,也在墙列而进的天雄军士卒的长槊下被粉碎。
战局已经无可挽回,所有人都知道。
偃月阵的精髓,本就是以中军为基干,吸引敌军主力进攻,然后通过侧翼,旋转整个大阵,侧击敌方,获取胜利。
这是国朝武夫中最流行的阵法,因为攻守兼备,既不激进,也不保守,深受将帅们喜爱。
相反,夏军摆出的雁形阵以及其变种锋矢阵,完全就是一锤子买卖。
冲敌阵不动的话,或许还可以冲第二次、第三次,但要知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怎么都冲不动的话,就做好溃败的准备吧。
所以,这就是赌!我赌自己能杀穿你的鸟阵。
前阵五百甲士杀不透,第二阵两千步卒继之,如果还不行,后面五千步卒组成的大阵直接压上。
当然,这个过程中可能会受到敌方右翼的侧击,所以动作一定要快。
成不成,就看前面两波的精兵壮士们给不给力了。
很显然,天雄军将士们的攻击十分奏效,摧锋破锐,直接打垮了朱延寿一手带起来的核心部队,奠定整场的胜局。
而中军溃灭后,左右两翼的五千庐州军立刻失去了斗志,开始溃逃。
黑云都和庐州骑兵刚准备前出横击,打算截断夏军前进中的部伍呢,一看形势不对,立刻溜了。
双方溃逃的方向都是位于淝水西岸的大营。营垒中只有不到千名守军,他们还算训练有素,主动前出接应,将一些溃兵给接了回来,包括最先跑的朱延寿。
朱延寿的脸色很是精彩,好像是羞怒交加,又有几分惧意,更多的是惶恐,可能是对未来的惶恐。
“关闭营门,敢擅言出战者,斩!”朱延寿下令道。
军官们跑来跑去,招呼士兵,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
柴再用一脸晦气地走了过来。
朱延寿刚想拉住他说什么,结果人家直接一甩袖子,登上了营中望楼,仔细瞭望战场。
战场之上,夏军仍在追亡逐北,不断有庐兵被追上,一一刺死砍倒在地。当然也有人投降,且为数不少,夏军似乎调了辅兵上来,将俘虏们押了回去。
好一场大溃败!柴再用闭上了眼睛。
虽然死的多是庐兵,但兔死狐悲,这一场战斗,算是淮南势力的大溃败。
阵列野战被人如砍瓜切菜一般击败,这绝对是非常严重的打击,因为意味着你无法正面击败敌人,只能靠守城、设伏、用间之类的其他手段弥补真实战力上的差距,这本身就已经极为被动了。
自击破孙儒之后,未尝败得如此耻辱——当然,比起历史上朱友恭给瞿章带来的耻辱,可能还有所不如,那次是一万对一万,朱友恭强攻瞿章的营寨,获瞿章,俘斩万人。
营门外尚有许多未及进营的溃兵,他们围在外面,哭声震天。
但没人会开营让他们进来了,因为追击的夏兵已经到了他们身后。营中不得不射出大量箭矢,连自家溃兵及夏军追兵一起覆盖在内。
营前顿时血流如注,惨叫连连。
“使君,这营寨守不住!”柴再用终于说话了:“夏贼若整顿军伍,强攻而来,半个时辰都顶不住。”
朱延寿长叹一声,神色颓然,低声道:“东岸已经有船只过来了,咱们一会就走。”
柴再用也长叹一声。走,当然不可能把所有人都带走了,毕竟船只有限。撑死了能走几百人,其他人在主将撤离的情况下,还有继续战斗的勇气吗?不可能的!要么降,要么死,没有第三条路。
“使君既有打算,我便不多言了。”柴再用让人牵来战马。
他们是黑云都的,自然没必要与庐州兵一起赴死。这会让马儿休息一下,喂点食水,待会就要跑路了。
这场仗,可真是一言难尽啊!
希望朱延寿没被杀破胆。他在东岸还有两千兵,庐州应该还有部分留守军队,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吴王的势头这么好,庐州可不能出问题。
※※※※※※
邵树德依旧站在高台之上,静静欣赏着已近尾声的胜利。
淮贼出动了万余兵马,逃回营寨的不过一半。而且就这一半人,其项上头颅也不过是暂时寄放在那罢了,邵树德马上就会派人去取。
“走!去前面看看!”邵树德下了望楼车,翻身上马。
“大帅,还是等辅兵们将战场犁过一遍再说吧。”李忠拉着缰绳,建议道。
“松手!”邵树德扬起马鞭,作势欲打,李忠赶忙让到一边。
战马撒着欢儿奔了出去,亲兵们紧紧跟着,护住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