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孤独麦客
“拜见夏王。”朱景带着一帮部将,远远下马之后,步行前来拜见。
“无需多礼。”邵树德笑道。
其实离上次见面过去并没有多久,但或许是频繁的战事快速催人成熟,朱景的变化还真不小。
邵树德又仔细审视了一番。
这是一个身材颀长的武人,年岁不大,留着络腮胡。双臂粗壮有力,两眼颇为明亮,身上的甲衣多有血迹,腰间的横刀也半旧不新。
邵树德脸有笑意。
很多人来见他,恨不得将全身行头换一遍,打扮得跟个新嫁妇人似的。
朱景这副装扮,不错,是个实在人。武夫么,本就是这个模样。
“此番讨贼,大郎数有功焉。而今可敢再立新功?”邵树德笑问道。
朱景细腻敏感的内容与其粗豪的外表完全不一样,闻言心中一颤,暗道要打头阵了。但众目睽睽之下,不敢拒绝,甚至连推托都不敢,只能硬着头皮道:“有何不敢?”
“那好,速速整顿兵马,兵进八公山。”邵树德说道。
朱景有些惊讶。
“魏守节想骑墙观望,何其之蠢!”邵树德冷笑道:“我欲兴师问罪,他若不从,便先灭了他。”
“寿州城中还有贼兵……”朱景提醒道。
“他们若敢出来,一起剿了便是。”邵树德断然道:“大郎勿忧,我巴不得他们出来呢。”
“既如此,谨遵大帅之命。”朱景躬身行礼道。
※※※※※※
霍山县空无一人,被朱延寿轻松占领。
老实说,这次出兵有些匆忙。
吴王亲率大军,出广陵,沿着漕渠饷道直奔楚州。
李神福、刘威二将出滁州,进占濠州。
他们这一路,出庐州,进攻寿州。如果有可能的话,尝试下夺取光州,毕竟光州是正儿八经的淮南节度使辖州。
朱延寿看得出来,吴王是比较矛盾,比较犹豫的,但也觉得机会难得,先捞了好处再说。
攻占楚州问题不大,因为这边早就与淮南眉来眼去,本身也是淮南属州,不会遇到太多的抵抗。
濠州同理,大军已被抽调一空,夺占下来非常容易。
唯寿州情况非常复杂。
州将魏守节遣使联络,愿投靠吴王,求刺史一职。朱延寿不管吴王是什么想法,他是不可能答应的。
但目前也不能明着拒绝,因为还要利用魏守节,故只能先拖着。
这帮墙头草!朱延寿冷笑,后面有你好看。
寿州江从顼算什么东西?也配拥有天下雄郡?这种要害地方,不是你这类暗弱无能之辈可以掌控的。
“二郎,魏守节那边,还得再跑一趟。”朱延寿看着似乎经历过一番战火的霍山县衙,有些心痛,以后都是他的地盘啊。
“姐夫,魏守节胃口大得很,想当寿州刺史。”王彭说道:“我虚与委蛇,没把话说死。他很聪明,似乎嗅出了点味道。”
“哼!寿州便是落不到我手上,多半也会给李神福、刘威之辈,如何轮得到他一个外人?”朱延寿冷笑一声。
“外人”这个词,用得是相当精妙了。
杨行密的小圈子,还是比较排外的。除非你有特殊才能,比如历史上朱瑾、史俨、李承嗣等,要不然就靠边站吧。
这种倾向在杨行密活着时可能还不太明显,可一旦他死了,你再看看掌权的都是哪些人,心里差不多就清楚了。反正不可能是什么外将、客将,即便他再出色,再有本事,也很难爬上去。
“姐夫,邵树德追击梁兵至安丰,若其率军北上,攻取寿州,咱们怎么办?”王彭说道:“我听闻,魏守节亦遣人联络树德,或有倒向他的可能性。”
“邵树德已任朱景为寿州刺史,魏守节失心疯了才降他。”朱延寿不以为然道:“再者,树德兵不多,追击梁人而来,一路上应该所获不少,军士饱掠,多无战心,怕他作甚!庐州兵,我操练多年,南征北战,若连与夏人做过一场的胆子都没,那还不如回家种地!”
安仁义近期可能会攻钱镠的常州,田覠已经在攻冯弘铎的昇州,朱延寿如何不心急?
寿春、寿州,合该为延寿所得!
“不过,二郎所言也并非全无道理。为免夜长梦多,我军确实应该尽早北上。”朱延寿又道:“明日一早,便出发吧。”
※※※※※※
魏守节涨红着脸,怒不可遏。
大将何崇年站在他身旁,面有忧色。
淝水南岸,百余名军士被五花大绑,按着头跪在阵前。
数十骑沿着淝水左右驱驰,声音洪亮,顺着南风飘荡了过来。
“魏守节,你攻梁兵,梁人已不能容你。今还想拥兵观望,何其愚蠢!”
“给你半个时辰,若不来降,大军攻去,寸草不留!”
“寸草不留!”列阵于河畔的军士齐声高呼。
淝水北岸的寿州军将士有些骚动。
“寿州将士们,尔等当审时度势,弃暗投明。若执迷不悟,弃身亡卤,则妻子戮辱,大福不再,悔之莫及。”
“悔之莫及!”列阵的军士们又齐声高呼。
魏守节的脸色渐渐由红转白。
他有些不理解,邵树德带来的兵不是招募没多久么,怎地士气如此高昂?难不成真有化腐朽为神奇之术?
另者,人也确实多,看着上万,他们这边才两千,打起来还真不够看。除非退到八公山上,以守代攻,以拖待变。但这会两军对峙,明显不能退,一退就是大溃败。
“话已至此,可谓尽矣。尔等自思之,半个时辰后,全军杀至,定斩不饶。”
“定斩不饶!”
淝水北岸一片哗然。很多人不自觉地将目光转向魏守节、何崇年等人所在之处。
魏守节又急又怒,颇有些气急败坏的感觉了。
握兵自重,骑墙观望,不很正常么?居然被人当场逼着表态,此时若服了软,众目睽睽之下,以后还怎么服众?
何崇年欲言又止,魏守节凶狠地瞪了他一眼,复又低声问道:“可有解法?”
何崇年摇了摇头,道:“树德来得太快了,放着州城不打,直接杀至我等跟前,好没道理。而今,必须当机立断了。”
“怎么个当机立断法?”魏守节问道。
“兵马使觉得我军可战得过?”何崇年反问道。
魏守节别过头去,不想说话。
将领们面面相觑,眼神交流不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半个时辰很快便到了。
河对岸擂响了战鼓。
不用任何人吩咐,大群披甲士卒从后阵涌来。
与此同时,步弓手已经给弓梢上弦,长箭也抽了出来,仰举向上,等待角声响起,便要发起第一轮打击。
魏守节仍在激烈的挣扎之中。
这就有点让人叹为观止了。两千对一万,还得罪了梁人,根本没有退路,便是到了这个时候,武夫的本能仍然在祸乱着魏守节的判断力,那一个“降”字始终说不出口。
将士们的哗然声越来越大。
何崇年叹了口气,道:“咱们拥着兵马使降了吧,体面点。”
数名军士上前,“拥”着魏守节到岸边,大呼道:“我等降了,投夏王便是。”
魏守节没发出任何反对意见,很显然已经默认。至于他是什么心情,那就没人知道了。
喜讯很快传到了后边,邵树德丝毫没感到意外。
就是不给你们这些墙头草骑墙的机会,就是要逼迫你们表态。情势紧急,没空陪你们玩这些无聊的把戏。
“让朱景去接管魏守节的兵马,谁敢反抗,格杀勿论。”邵树德下令道。
“遵命。”立刻有人前去传令。
与此同时,数骑又奔至寿州城外,中气十足地怒吼道:“釜中游鱼,可还想活?”
声震重楼,夺人心魄。
第056章 攻杀
“随意喧哗者,立斩无赦!”寿州城楼,侯言抽出横刀,大喝道。
他手下的汴兵还好,都是经历过战阵的老人,虽然士气低落,但还不至于当场作乱。
之前在城外损失了一些人手,如今还剩九百,都上城了。
真正危险的是强征来的壮丁近三千人。
守城,壮丁健妇也能发挥作用,这是常识,问题是什么情况下能发挥作用呢?
被敌人包围,且敌人较为凶残,城内军民在重压之下众志成城,拼死抵抗,那么即便是一个半大少年或女人,也能上城头当炮灰厮杀,毕竟他们拥有地利。
但如今是这种情况吗?显然不是。
城外至少有两股寿州本地势力,即州将魏守节、何崇年部,以及土豪朱景部。
魏守节是魏虔义子,而魏虔又是前刺史张翱的部将。
何崇年是何藏耀之弟,就是那个与张从晦喝酒,导致孙儒派系的刺史江彦温尽杀诸将的罪魁祸首。后来张从晦被腰斩弃市,何藏耀被押解到汴州,摧垮脊柱,折磨而死。
这两人,继承的都是孙儒到来前的寿州本地军政势力。
朱景代表的则是地方土豪、游侠,但威望不可小觑,更被“朝廷”任命为寿州刺史,有所谓的大义名分。
这两股势力一同出面,对城内喊话劝降,效果自然是非常拔群的。
至少,新拉来的壮丁不干了,喧哗声四起,有人直接溜了。汴兵人少,根本顾不过来。而江从顼的千余兵马也不是很尽心,他们是孙儒旧部,投靠朱全忠也是权宜之计,以前便罢了,现在如何肯为他们卖命?更何况,江从顼的话也未必好使了,他手下的意见也不是完全一致的。
侯言看到了危险的苗头,当机立断,吩咐军士抓了几个闹得最欢的丁壮,手起刀落。只一会,军士们就捧着血淋淋的人头递了过来。
侯言抓起人头,看也不看,掷向了战战兢兢的人群,道:“各归本段守御,不得有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