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474章

作者:孤独麦客

亲信们了然,很快分头而去。

乱世之中拥兵自重,捞取好处,本来就是军阀的本能。

梁人这个样子,看样子是不成了。寿春如此重要的地方,一定可以卖个好价钱,区别就是卖给谁了。

魏守节略微倾向于投杨行密,不是邵树德,也不是朱延寿,是杨行密!其中深意,只有军阀才能懂。

江从顼、侯言二人很快收到了溃兵带回来的消息。

侯言愤怒地踹翻了跪在他面前哭诉的濠州军将,事情就坏在这些蠢货以及自以为聪明的蠢货身上。

六七千兵马守寿春,如果算上刚刚征发来的寿春土团乡夫,拉出来万人都不奇怪。

邵树德声称有五万大军,简直是放屁!撑死了两万人,不能再多了。

这两万人,敢放着寿春不管,继续往前追吗?当然不敢!

那能不能绕路南边呢?可以。但水泽山林众多,也没什么驿道,不但容易中伏,还不好走,路程更远,那还追个屁!

所以,寿春是必打的,不打不放心。

但魏守节居然叛了,悍然突袭濠州兵,斩首数百,余众散得到处都是,这会就没几个人回来,多半已往濠州老家跑了。

现在城内不过一千汴宋衙兵,外加江从顼的千余兵马,寿州已经岌岌可危。

侯言看了一眼江从顼,琢磨着是不是干脆也跑了算球,留江从顼这个傻小子守寿州,反正他也跑不了。但终究畏惧军法,不敢造次。

“赶紧征丁,能上城的都上,咱们拼了。”侯言一跺脚,下定了决心。

江从顼神色苍白,心情惶急。

大撤退的背景下,寿州已经成了对敌第一线,甚至可以说是阻敌断后的屏障,对于少年继位的他来说,如何不慌?

人心,最重要的是人心啊。如今大伙都是什么心思,江从顼真看不出来,他现在谁都怀疑,看谁都觉得他想反。

他突然想起了已经自杀的老父,如果他还在,会怎么做呢?

梁将张从晦盛气凌人,父亲派人敲锣打鼓,道左相迎,他非但不露面,还跑到州将何藏耀家中饮酒,言语亲昵,逼得父亲以为朱全忠要谋害自己,尽杀诸将,随后自杀。

唉,自己这个刺史,还是朱全忠为了安抚给的。平时还罢了,这会人心纷乱,还有几人会听命?

听天由命了!

※※※※※※

邵树德的大军行进速度不快不慢。

不慢是因为要追击敌军。

一路上其实已经有所斩获了。出安丰之后,两日间杀敌数百,俘千余。到了离寿春不远的地方,又缴获了一批梁军辎重,俘三百余人。

展开追击以来,已经前后杀敌近千,俘三四千人,得粮数万斛,其余军资若干。

梁军的损失,已经超过双方在淠水两岸对峙厮杀的那段时日。

但也不敢走得再快。

先期渡河全军覆没的那三百光州兵,就吃了中伏的亏,焉能不鉴?

说白了,还是兵少,力量弱,这个是硬伤,没办法。

“大帅,有寿州使者而来,魏守节的人。”晚间的宿营地内,陈诚与李忠一起进来禀报。

“谁的人?江从顼?”邵树德问道。

“是州将魏守节的使者。”陈诚低声解释了一下寿州内部错综复杂的关系,说得邵树德大开眼界。

小小一州,内部也分成这么多派系。各路牛鬼蛇神,互相争斗,谁也没法压服谁,只能互相妥协,划分地盘。及至大难临头,内部矛盾再也无法压制,于是全面爆发出来。

“这么说,濠州兵已经完蛋了?”邵树德将手中的史书放下,问道。

“濠州兵已溃。而今寿州城中,兵不过两千余,且人心惶惶,取之易也。”陈诚说道。

“该怎么相信他们?”邵树德问道:“若是诈降,又如何?”

“这便是关键了。”陈诚笑道:“大帅,某仔细盘问,得知州将魏守节还另遣使者,联络了朱延寿。这显然是打着投机取巧,各方摇摆的主意。”

“什么?”邵树德有些惊讶:“庐州刺史朱延寿?杨行密也插手了?”

“是。”陈诚说道:“据闻兵已至霍山左近。”

“朱景没查到?”

“朱景已尽集人马,前往寿州,怕是还不知道。”

“朱延寿来了多少人?”

“使者也不知。”陈诚说道:“与其联络者,乃朱延寿妻弟王彭,由黑云都的骑卒护卫。”

黑云都,也称黑云长剑都,一般人提到时,都是指那五千名擅使重剑、陌刀的甲兵,皆孙儒旧部之精壮者,以之成军,是杨行密手中最精锐的部队。

钱镠也搞了个武勇都,是浙西镇的王牌,同样以孙儒降兵为主,威震两浙。

在黑云都横扫南方,冲锋陷阵勇不可当,各路节帅、刺史一听黑云都大名都瑟瑟发抖的时候,武勇都大概是唯一能与他们走两下的对手。

黑云都其实不止那五千重步兵,也有骑军,但人数少,寥寥千余骑罢了。

南方缺战马,就这个样子了。钱镠已经在杭州北城门外找了处水草丰美的地方,畜养马匹,但不知数量多少,应该没有历史上记载时三万多匹的数量,毕竟时间还短——呃,这个牧场到北宋年间养羊了。

杨行密手下办牧场,最大的居然是润州安仁义。可能因为他姓安,祖上是胡人,对这事比较执着。其次便是杨行密自己在广陵办的牧场了,庐州朱延寿应该也养了少量马匹,宣州田覠则没听说过——他在三大半独立军头中实力最强。

“黑云都既来,莫不是杨行密亲征?”邵树德有些不确定。

若亲征,那朱延寿那一路的兵马就要重新评估了。

“应不至于。”陈诚说道:“行密为庐州刺史时,起家那一战,与寿州刺史张翱战于褚城,派的是田覠、李神福、李训。他其实并不太喜欢亲征,多倚赖手下大将,朱延寿、田覠、安仁义三人功劳最著,李神福、刘威等人亦屡建功勋。若非生死大战,他不会亲征的。”

“可探听到黑云都将领是谁?”邵树德问道。

“只知护送王彭者乃军校李厚,蔡州人。李厚又是柴再用部将。柴再用,原名存,蔡州汝阳人。”陈诚答道:“就这么多了。”

妈的,一帮蔡贼,替杨行密打工!

邵树德站起身,又踱起了步来。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要做重要决定了,于是都不说话,静静等待。

“大军继续北行!”邵树德下定了决心,道:“军中粮草,尚够二十余日,无妨。”

其实,就二十来天的粮草储备,理论上来说是有点危险的。一旦战事不利,怕不是要断粮。

“令臧都保加快速度,两日内赶不到安丰,他的军使别做了!”邵树德一锤案几,斩钉截铁地说道:“事情起了变化,等不及了。传令下去,立刻拔营,北上。”

李忠、陈诚都有些惊讶,夜间行军,这是冒险了。

“立刻传令,勿要迟疑。”邵树德提高了声音,道。

刚刚吃完晚饭没多久的军士们很快接到了命令。也就是邵树德最近树了不少威望,军士们最终还是服从了,收拾器械、粮草,拔营启程。

长长的火龙出现在了淝水西岸,迤逦向北,蔚为壮观。

与此同时,信使也离开了大营。他们是去给尚在淮北追击梁军的折从古部传令的,令其放弃追击,全军渡过淮水南下,至寿州城下汇合。

有人来抢地盘,邵树德这是把能用的兵力都用上了。

第055章 逼迫

四月十三,邵树德远远看见了寿州高耸宽广的城墙。

“有护城河,有羊马墙,但为何无兵戍守。”邵树德登上了一处高地,仔细观察这座山水环抱的城池。

其实就城池本身而言,并不如何险要、坚固,也就是一般州城的模样罢了。

果然,寿州之险,不在于城池本身,而在于其格局。

好吧,准确地说,羊马墙附近其实还是有一些兵的,但很少很少。很明显,贼兵数量不多,且士气一般,不敢大举出城作战。

已经有军士在搭建桥梁,准备通过护城河。

大部分人则远远地扎营。他们抓了一些未来得及逃走的百姓,驱使他们到远处伐木,但人数还不太够,只能让辅兵也上阵了。

郑勇有些紧张,他把几乎所有能派的斥候都派了出去。犹豫了半天之后,让邵树德拨了一百亲兵,充当游骑,远远散开警戒。

邵树德有些叹气,不知道自己不在现场的时候,郑勇能不能放开指挥。

“让魏守节来见我。”回到大帐之内后,邵树德喊来了郑勇,让他派出使者,前去传话。

陈诚在一旁处理公函,非常忙碌。但邵树德知道他有分心两用的本事,一边听着帐中的对话,一边批阅公文,从来没出过差错。人才啊!

“大帅,该怎么说?”郑勇问道。

邵树德知道他的意思,即打算开出什么条件拉拢人家。

“刺史已经给朱景了……”邵树德说道。

就在这时,帐外有人禀报,有一营战兵渡过护城河,一战摧破敌军,杀穿羊马墙,斩首七十余级,俘三十二人。

这——

邵树德惊讶了,这么不经事?而且这战果也太少了,很明显贼人就是虚应故事,然后便一哄而散了。

汴宋兵不是这个样子的,莫不是寿州兵?甚至是新拉来的壮丁?

“让魏守节来见我,就告诉他,敢不来,我连他一起剿了。”邵树德找来李忠,让亲兵给他穿戴甲胄。

“大帅这是?”陈诚搁下毛笔,抬起了头。

“巡营。”邵树德说道:“大战在即,什么都是虚的,唯帐下儿郎手中的刀枪才是真的。”

说罢,当先出帐,在亲兵出的簇拥下,来回巡视。

军士们被招募来的时间不算很长,但经历的事情可不少。

邵树德在这支军队中的威望也非常高,这是带着他们打胜仗得来的。

每至一处,将士们都毕恭毕敬,没有一点懈怠桀骜的模样。

邵树德非常满意,大声勉励了几句,这才结束了巡视,而此时已经月上中天了。

看着被朦胧月光覆盖着的淝水和八公山,邵树德一笑,想待价而沽,也得有那个本事。

以前是什么形势?现在又是什么形势?真是脑子不太清楚了。

第二日,吃过早饭之后,大营之中,战鼓擂得震天响。

各营依次出门,至旷野中列阵。

与此同时,东关方向也出现大队人马,这是寿州刺史朱景的部队,有三千余众,已经渡过淝水,再度抵达了西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