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孤独麦客
反正历史上朝鲜人、日本人用水力锻锤仿造过欧洲板甲,质量极差。邵树德确定现在大唐的金属冶炼水平比不上九百年后的朝鲜、日本,他们那时已经从明朝和欧洲人那里学了很多东西。
“把砖都堆起来吧,后面要用呢。”孙图叹道:“现在那些小土窑,我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了,遣人去灵州学学吧。说不定,日后百姓都喜欢建砖房了。”
“遵命。”孙昌行礼道。
砖房?码头上就有砖房。好是好,但百姓们一时半会多半不会大造砖房。
铁林、武威二军两万余将士离开灵州,抛售的房屋多到数不胜数,价格是令人吃惊的便宜,几缗钱就能拿走,很多人争着买。
不过,砖房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人建的。毕竟不可能每个人都住到城里面或靠近城墙的地方,离田太远了。
码头上热火朝天干了起来后,附近一些“卖饭家”也开始给炉子生火。
孙图已经提前回了县里,孙昌还得留在码头上——录事者,记录、缮写,总录文簿,当然要留下来了。
“店家怎生准备了这么多酥、酪?”孙昌闲着也是闲着,便找一位卖饭家聊天。
“官人——”
虽然心里听着很舒爽,但孙昌是杂任,不是官员,因此立刻打断了。
“郎君有所不知,而今牛乳贱得很,还顶饿。码头上那些夫子力工不愿多花钱,经常买着吃。胡饼、粟米饭也吃,但少了。”店家一边生火,一边说道。
他的炉子浓烟滚滚,用的石炭,也不知道哪买的,味道很冲。
贺兰山一带除造船所需外,禁伐大木。很多人进山樵采,也只能捡拾一些枯枝,使得市面上的木柴价格大涨。久而久之,很多人开始用石炭做燃料了。
官府更是大面积使用石炭。官员福利中本有木柴的,多年前就全改为石炭了。
燃烧完的炭渣也被人收集起来,铺在道路上,在多雨季节特别有用。
“你这牛乳从哪来的?”
“自然是乡间买来的,今早去买的。”店家说道:“城西北小柳沟那片,家家户户种葡萄、酿酒。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牛突然间就愿意产乳,多得很。某打听了下,听闻是大王得仙人传术,然后让农学的官人们指点给百姓,一头牛得乳二十余斤,往日还不到七八斤。”
一户农民的土地,一般由农田、菜畦和宅园组成。农田种粮,菜畦种瓜菜,宅园的话就要看情况了。
因为气候和传统因素,灵夏农户的宅园,一般是种果树,如枣子、葡萄之类,尤以葡萄居多。
但在中原,就以桑树为主了。比如朱全忠治下的汴宋诸州,一户百姓种五十株桑树,与关北是不一样的。
灵夏葡萄多了,自然会酿酒,这是地域风俗、传统,从北朝那会就如此。
“仙人传术?”孙昌听了一震。
“可不是么?”店家有些认真地说道:“大王得仙人看重,定是要做那圣人了。”
“圣……圣人?”孙昌不是愚昧百姓,他是读过书的,虽说灵夏民间经常有人称呼“邵圣”,但他从没这么叫过。
圣人在长安呢!
但现在看来,或许夏王亦是圣人?灵州邵圣、长安李圣,各帝一方?
天底下纷乱不休,灵夏却这般平静,日子还越过越好,就连怪话最多的武夫都对夏王赞不绝口,让他们搬家就搬家了,这比连神策军都驾驭不住的长安圣人强多了啊。
孙昌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郎君可要来点白酥?”店家突然问道。
白酥、酥油、奶子、乳酪、酪酸浆、奶油、奶渣、乳皮、黄油、奶酒是目前灵夏主流的处理牛乳的方法,也是老百姓常见的食物——事实上纯牛奶极少有人喝。
“给我切一块吧。”孙昌吩咐道:“也不知道这么多牛乳该怎么办。”
“小柳沟那边有人在传授制奶粉之法。”店家一边熟练地切着奶酥,一边说道:“一下子多产这么多牛乳,用不掉可惜了。若制成奶粉,输往军中,当可得大用。”
孙昌笑了,道:“你也懂打仗?”
“武夫亦要吃饭。邵圣怜悯我等百姓,产了那么多牛乳,收走一些抵税,充作军需亦是寻常。”店家将白酥递给孙昌,说道:“惜这会只有小柳沟的牛产乳多,农学的人也只往那边跑。若全县都这般,啧啧……”
孙昌默默吃着白酥。
前些日子县里接到仓曹命令,秋税收上来后,多采买一些老牛,宰杀后制成一种叫肉松的物事。同时也尽量多做一些腌肉、熏肉,等待装船输往潼关。
奶粉、肉松、腌肉,一船船运往潼关,多半是用来养军的了。
长途运粟麦确实麻烦,但运奶粉、肉松似乎就要容易许多,还更顶饿。大王这是在积攒军食,又要打仗了啊。不知道谁又要被揍了!
第005章 诸葛
“昔有诗云‘此香同异域,看色胜仙家。茗饮暂调气,梧丸喜伐邪。’”
“别唱了,不就是诃黎勒叶么?当我不知耶?”
“那你买不买?”
“买了!”
清算行的小使满头大汗地抄录着双方的交易。随着最后一笔落下,钟声恰到好处地响起,小使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道:“今日到此为止,接下来休市两日,两日后再开。”
说罢,抱着账册匆匆离了桌案,到后边忙活去了。
时已近傍晚,商人们完成了一天的交易,马上就可以回隔壁的集中居所,饮酒作乐,博戏玩闹等等。但他们还得挑灯夜战,进行汇划结算。
作为博览会交易最重要的服务机构,隶属于户曹的清算行里的活计绝对不轻松。
一次盛大的交易会落幕,汇集起来的账册往往有数千页。
每一笔交易都要进行结算,每个人的账户都要进行统计。在全体交易结束后再进行统计是不可能的,商人们也等不及,因此一般是交易几日就暂停两天,统一结算账目,然后再展开新的交易。
工作是繁重的,但也是极其必要的。商人们不再大车小车装载铜钱来交易了,也不用因为铜钱的成色、绢帛的价值吵得脸红脖子粗,导致买卖黄掉了。大家都用银元这种十八铢重、成色银九铜一的记账货币来结算,省掉了很多麻烦。
商人们省掉了麻烦,清算行就要加大工作量。但你既然想收税,自然不可能什么都不做,没有那种坐享其成的好事。
诸葛仲保离开坊市后,便住到了与坊市一墙之隔的馆舍内。
馆舍是新盖的,以前是木屋,现在是砖房,连带着坊墙也从夯土的变成青砖的了。
灵夏的变化,是肉眼可以看得见的,这让他很是感慨。
诸葛仲保是今年开始做生意的,从兴元府进一些茶,运到灵州来卖。
山南西道节度使诸葛仲方本来不想搭理他这位便宜兄长,毕竟有过旧怨。但在知道他侄女诸葛氏给邵树德生了一个男孩,且健康长到六岁,聪慧伶俐之后,立刻改变了态度,变得热络了起来。
人啊,就是这么现实。在利益面前,什么都可以舍弃,什么都能够改变。
诸葛仲保点了一壶葡萄美酒,自斟自饮。
两个儿子坐在斜对面,还在谈笑,或许是茶都卖出去了吧,心中喜悦。
“听闻圣人给玉山都将士发赏赐,时瓒领到了一张银元票,大怒,直接撕了。嚷嚷着‘将士日夜戍守宫门,独给我纸耶?’后来听闻这‘纸’能到同州坊市换银元,又恼羞成怒,差点鼓噪作乱。”
“徐州兵,我看早晚要作乱,圣人驾驭不了这帮骄兵悍将。”
“燕兵也很凶,李匡威不会像朱泚一样占了长安称帝吧?”
“难说,武夫的心思很难猜,说不定一冲动就动手了。”
诸葛仲保看了他俩一眼,继续饮酒。
长子跟在他身边做买卖,次子去读书了,今日跟过来涨涨见识。
二郎读的不是经学,而是算学。他从小对账目之类的东西就很感兴趣,先圣经典反而看不下去,往往读着读着就昏昏欲睡。
算学其实也不错!学有所成之后,去长安考明算科,中了后也能得官。
而且这年头学算学还不容易呢。
这类学子,要么在长安、洛阳的官学里学习,要么就是家传教导,想从外头找个精通算学的先生,其实并不太容易。
灵夏在州、县两级开办算学,说起来是破天荒的举动了。
为此几乎把涌到长安参加明算科考试的学子给网罗了个遍,且现在每年都去重金招募,不管水平高低,一律拉来,充当州县两级算学的教师。
交易会,需要大量精通算学的杂任,而这无疑是很匮乏的,这从各个交易会的银元票还无法自由流通就能看得出来。
至今,也就灵州、夏州、绥州、延州坊市交易会上开出的银元票可以互相使用,但其他地方就不行。比如你拿着灵州清算行开出的银元票,跑到同州交易会上做买卖,肯定会被拒绝。
究其原因,没有足够的算学人才盘账,这非常致命,也是阻碍银元票获得进一步推广的重要原因之一。
“二郎,你入学也一年了,而今让你去坊市里盘账,可算得过来?”放下酒碗后,诸葛仲保询问道。
“阿爷,儿近来没在学算学?”
“嗯?”诸葛仲保抬起头来,有此吃惊,也有些恼怒:“不学,终日在虚度?”
“非也。”诸葛二郎说道:“儿在跟摩尼法师学习大食文字,打算译一些大食、大秦书稿。摩尼法师懂汉文、回鹘文、波斯文、大食文,学究天人,儿很感兴趣,故愿学。”
摩尼法师现在也进夏王府当官了,据说可能会为他额外增设“数学”一职,与“文学”相对,从六品上,专门教授夏王子女数学——时人多称算学,但邵树德明言,算学之外还有几何,故易名为数学。
各州、县的算学也即将易名为数学,但就目前而言,教授的还是老一套的东西,因为算学博士也只懂算学,不懂数学。长安的明算科考试考的也是这些。
摩尼法师懂得也不多,他其实只是搬运工(翻译),而不是专业的研究者。
“学这些东西有用?”诸葛仲保问道。
“有用。”诸葛二郎说道:“做个辞家、艺士没甚意思,市人、贩夫亦很寻常,唯译家通识内外,开阔眼界,还算有趣。”
诸葛仲保想了想,觉得似乎有点道理。不过他不是从兴趣的角度出发,而是从功利的角度思考。或许,通晓外邦文字,了解天文地理,是另一条更好的进身之阶?
摩尼法师的背景很复杂,懂诸多文字,见识丰富,就连夏王在灵州时,亦经常垂问,看起来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将他的本事学到手,或许也不错。
“罢了,不管你了。”诸葛仲保叹道:“然算学亦需学,若被学堂赶出来,我可丢不起那个脸。”
“儿知道了。”诸葛二郎答道。
父子间结束问答后,一夜无话。
第二日,诸葛仲保在坊市内转了转,发现没甚想买的,便至清算行内取了银元票,径自离开了。
清算行现在搞得挺有意思,对一些在本地有家有业的大贾客,甚至可以给你预支银元票,方便了很多交易。
可惜,还是那句话,盘账盘不过来,银元票没法通行全境,不然作用可就太大了,直接可以当钱使。
不过就目前而言,银元票仍然发挥了不小的作用。否则,老百姓家中根本不会出现那么多铜钱,什么牛羊、乳酪、干果之类的买卖做起来就束手束脚,只能以物易物。
城里面富户雇人,亦只能给米做报酬。
砖场、林场募工,有人就来几天,日给十文钱,没有铜钱的日子可是很难熬的。
昨日他甚至在坊市内看到一名幽州来的商徒,居然拉着一车金银器来做买卖。
别笑!在国朝,造型各异的金银器也经常出现在生意场上,不是作为商品,而是作为钱。敦煌就有人拿银碗买米,算起账来十分麻烦,有人甚至宁可不做这些买卖,也不愿与人争论他这只银碗的价值。
除金银器外,绢帛、粟米之类的亦可当钱使。但绢帛产地不一,大小不一,年份不一,花纹之类的亦多有差别。这种东西拿来当钱,对交易双方都是一种折磨。
到傍晚的时候,诸葛仲保从蜀地商人那里得到了一个信息:龙剑节度使赵俭攻茂州羌人大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