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405章

作者:孤独麦客

“不破贼兵不罢休。”蔡松阳双手抱拳,昂声道。

“定为大帅破贼。”杨晟也表态道。

杨晟,原凤翔镇大散关镇将。朱玫南下时,他不愿去。折宗本移镇凤翔后,把他推荐给了邵树德,正好赶上了朔方军扩编的浪潮,积攒了些功劳,最后担任天德军副使。

“天德军骑卒东进,归杨亮指挥。步军便屯于王屋县。”邵树德吩咐道:“随时听候出击的命令。”

“遵命。”二人一齐应道。

河清县周边就那么大的地方,没必要也确实屯不下过多的兵马。反正王屋县离河清不过四十里,真要用到他们,命令一下,须臾可至。

邵树德在金仙观住了一晚,四月十八日,归德军使符存审带着先头部队快马赶到王屋。

“归德军八千众,我只有一个要求,守住箕关,以待天时。”邵树德在王屋县设宴招待符存审一行人,蔡松阳、杨晟、陈诚、赵光逢四人作陪。

“大帅放心,末将定守得滴水不漏。”符存审应道。

胡郭城交给王建及去守了,符存审终于脱离了那个苦海。

整天蹲在山上,与敌军偶尔爆发小规模的冲突,此事最是消磨人不过。

如今被调到了北线战场,虽说仍然是守城,但又不一样了。

这里已经成了核心战场,双方十五万以上的人马在此纠缠。尘埃落定之后,中原形势很可能会发生巨大的变化。

此乃大丈夫用武之地也!

“与朱全忠的大战,河清还是关键。”邵树德说道:“汴军当在十万以上,气势汹汹,我只有一万八千步骑在守城,汴军兵力是我六倍。看似危若累卵,但危中蕴含有机。对你等的要求,便是好好休整,保持体力和锐气。汴军长于野战,如今却来攻城,虽说不得已而为之,但却是其犯下的大错。此战,有机会的。”

离开王屋县之后,邵树德又赶回了柏崖仓。

四月十九日,他带着亲兵及天德军骑卒共两千人亲临前线巡视。

这两三日间,汴军又攻了一次西北角的营垒。

城内再次出兵救援,大破贼兵千余,不过五百蕃骑在追击敌溃兵时被贼亲骑军、踏白都缀上,一番厮杀后,五百人大部溃散,跑回来的只有两百骑,算是伤筋动骨了。

在这种逼仄的地形上,一旦被人咬上,就只有正面搏杀,没有给你卖弄骑射技术的空间,最后大败也很正常。

邵树德直接下令天德军一千骑卒配属给河清县。步兵出城厮杀,没有骑兵援应,确实很不方便。

“庞师古打了那么多胜仗,怎生还这么谨慎?”邵树德策马来回巡视,仔细观察着汴军的营栅,却见气度森严,壕沟、拒马枪、土墙一应俱全,显然没有偷懒。

“大帅,不可再往前了。”亲兵十将郑勇拦在邵树德前面,劝道。

邵树德笑了笑,从善如流。

他喜欢太宗打仗的方式,但却不会如太宗那样冒险,亲自抵近敌营,甚至连敌军都把他当做普通斥候——哪有大军主将跑到敌军眼皮子底下亲自侦察的?

“庞师古这么死脑筋,非要破我犄角之势再围攻。这人,唉!”邵树德轻叹道。

不来攻城,不在城下丢掉大量人命,不打得身心俱疲,如何能够击破贼军?

十万人啊,好大一坨,若能全留下,朱全忠可就撑不了几年了。

这就好比三国时曹袁的官渡之战。袁绍惨败之后,攻守之势逆转。

若朱全忠葬送十万大军于此,邵树德便敢兵围河阳,然后寻机渡河南下,或袭扰汴宋腹地,或包抄洛阳侧后,围歼胡真集团,游刃有余,选择多样。花个几年时间,朱全忠就会变成当年尚未击败秦宗权时的挫样。

可惜我没法偷袭乌巢啊!

汴军的补给,主要从大河以南运来,河阳三城的浮桥是国朝“世纪大工程”,物资在河阳北城集散,只需运七十多里便可抵达前线大营,更何况他们还可以水上运输。

妈的,曹老板快教教我怎么打这场仗。

忽然间,对面出现了一队汴军骑卒,远远朝这边兜了过来。

“大帅快走!”郑勇一拉邵树德缰绳,就要拥着他往后退。

“你欲行王珂故事么?”邵树德看了他一眼。

郑勇额头冒汗。

汾水之战,王珂亲临一线鼓舞士气,结果畏惧敌军箭矢,仓皇而退,大沮军心。

“让他们来。”邵树德说道:“我有一千鹰爪,还有天德军一千勇士,整整两千骑,贼骑还不过千,何惧之有?”

难不成对面来的是吕布不成?那曹——我邵某人才会避一避锋芒。

再者,我又没打大纛,贼骑多半不知道我是谁,怕个毛!

贼骑离得很近了。

西北角营垒大门洞开,匆匆穿戴完甲胄的杨亮一马当先,带着三千余骑直冲而来。看他们的速度,竟然是不惜马力,完全是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样子。

反倒是老高比较镇定,站在城头毫无动静。

天德军骑卒毅然决然地迎了上去。

他们手持马槊,大声呼喝。前后戍守河渭、青唐四年,真以为什么事都没有么?不是的,蕃人暴躁易怒,有时候心里气不顺,一下子就反了,这时候就得出兵征讨,故他们经历的战斗委实不少。此时见汴军骑卒冲来,毫不畏惧地迎了上去,舞槊厮杀。

“弓来。”邵树德一伸手,说道。

我要装逼了,快闪开!

郑勇也不再废话,直接取来邵树德常用的骑弓,已经上了弦。

邵树德试了试,很快找回了感觉。

这些年三天两头打猎,箭术这份立身之基可从没落下。

“嗖!”一箭飞出,正中一名汴军骑卒脖颈。

“嗖!”又是一箭,一名汴军军校栽落马下。

“杀!”邵树德一夹马腹,绕到汴军骑卒侧后,连连开弓,须臾间又射落三人。

亲兵们将他围在中间,层层叠叠,有人甚至弃了武器,只拿着一顶大盾。

“大帅神射!”将士们见自家主帅如此神勇,士气爆棚,纷纷高呼。

郑勇脸一黑,都是一帮傻货!

不过汴军此时已经阵脚大乱,吃不住劲向后撤退了,其实无甚大碍。

邵树德也有些上头了,策马呼啸前冲。手中骑弓不停,前后连射了十二箭,击杀八人,直到臂膀稍稍有些酸痛乏力,这才停了下来。

而此时,他们已经冲到了离汴军营地不远的地方。

郑勇示意亲兵将两匹最神骏、速度最快的战马牵了过来,缰绳牢牢握在手中。一旦事有不谐,立刻让大帅换上快马,绝尘而去。

不过邵树德玩起了性子,策马在离汴军大营一箭之地的地方大笑,道:“朱三何在?可敢出来见我?”

亲兵们见状,齐声高呼:“朱三何在?”

朱三不应,朱三在汴州听不到。

营墙上一道吊桥放下,一队步军鼓噪着要出营。

邵树德下马取出步弓,一箭射杀冲出来的第一人。

第二人继续前出,一箭飞来,栽落壕沟中。

第三人来不及停下,又是一箭毙命。

剩下的人不敢动了,退回壕桥后方,喧哗声四起。

邵树德上马,复又大笑:“朱三敢不敢来河阳见我?”

“朱三敢不敢来河阳?”

“朱三敢不敢来河阳?”

亲兵又齐声大呼。

壕桥后的汴军听了尽皆失色。这他妈是邵树德?这是李克用吧!

那个沙陀儿倒是经常阵前挑衅敌人,动辄弯弓搭箭,射杀冲过来的敌军将校。

“朱三胆怯矣。如此暗弱,不怕庞师古造反?”邵树德策马奔来驰去,嚣张已极,直到汴军放下了好几道壕桥,大群步骑欲出营厮杀时,方才大笑着离去。

平地上升起阵阵烟尘,两千骑如一阵风般离去,仿佛他们从没来过一样——装完逼就跑,真的好刺激!

出营追击的王檀勒住了马匹,看着眼前散落一地的尸体,与部下们面面相觑。

他感觉,庞都将可能会有点小麻烦了。

第039章 压力

汴军大营之内,随军要籍、法直官一齐出动,军士们纷纷回营,不得喧哗,严禁走动。

前几日连续两次进攻尝试,计损失了四百余骑、一千七百余步卒,夫子也死伤千余,以河阳本地丁壮为主。

损失不是很大,而且死伤的步卒全是坚锐军的。作为试探性攻击来说,完全可以接受。

庞师古正与诸将商讨,怎么啃破夏贼这个看似很严密的防御体系呢,结果来了这么一出,顿时让他有些下不来台。

尤其是邵树德还说了一句“庞师古造反”之类的诛心之语,虽然已经第一时间封锁流言,但这种事怎么可能禁得住呢?

庞师古不信军中没有直接向汴州汇报的军将、文吏,这事多半很快就能传到东平郡王的耳朵里,他会怎么看?

庞师古当然不会认为邵贼一句话就能影响东平郡王对自己的看法。如果大帅真那样,也不可能打下如今偌大的地盘。但有些事情,最好还是防微杜渐,此时或许无碍,可万一将来发生了什么别的事,就可能会被人翻旧账,那可就要命了。

但十万大军付于己手,万万不能因怒兴兵。

如何抉择,委实难也。庞师古陷入了沉思之中。

诸将已经分至各营,庞师古身边除了亲兵亲将、行营文吏之外,级别最高的数萧符、康延孝二人了。

康延孝是河东降人,这几年升官的速度有些快,其中原因如何,各人有各人的看法。但比较流行的观点是,东平郡王开始慢慢启用外镇降官降将,对元从老人多有提防。

宣武军头号大将朱珍何在?

东平郡王初镇宣武,朱珍为其梳理旧军,选将练兵,没出大的差错。

这不是什么简单的活计。宣武旧军虽遭黄巢、秦宗权打击,军力受损,但还是一股庞大的势力。朱珍收拢被秦宗权击破的各州军队溃兵,这些人无根无基,无复杂的内部利益链条,由东平郡王带过来的五百元从消化,基本盘一下子就有了,反过来再慢慢消化旧军,功莫大焉。

秦宗权围攻汴州的关键时刻,朱珍从青州募兵万人而回,杀了蔡贼一个措手不及,立下奇功。随后收编蔡人,重新编练,击破秦宗权后,大力整顿,皆出于珍手,为此还推荐了五十多员将领给东平郡王。

滑州内乱,朱珍率军雪夜行军,趁敌不备,翻城而入,执滑帅安师儒,抢在朱瑄之前吞并义成镇。

攻魏博,连战连胜,魏博衙军精锐豹子军两千人被朱珍杀尽。

攻时溥,决定性的吴康镇之战,一仗重创徐镇主力,也是朱珍打的。

攻朱瑄,连下曹、濮二州,只在攻郓州时,因敌人诈降,朱珍轻信,这才败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