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孤独麦客
不过已经不错了,能得一个位置,就烧高香吧,邵树德真乃宽厚之人。
“如此,我便安心了。”赵匡明笑道:“房州虽然户口更盛,然蛮、獠众多,不服王化,汉人甚少,多居于城邑,一旦叛乱,也是个麻烦事。均州甚好,甚好。”
“唐邓之事……”赵岑又问道。
赵匡凝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混合了惊讶、不解、疑惑、愤怒,不知道一个人要经历了什么样的情绪起伏,才会有这么复杂的表情。
“赵璆已经出发,赵璠推三阻四。”赵匡凝说道。
赵岑也有些惊讶。
赵璆手握重兵,虽说里面有不少襄州兵,可到底是八千衙军、数千州县兵呢,结果居然愿来?这可真是出乎意料。
赵璠这人,平时最得信任,结果居然不来?
难怪叔父如此震惊。
“不如再催一催,唐州将士还是可以信任的,襄阳子弟都盼着回来,赵璠也没办法。”赵岑建议道。
赵匡凝缓缓点了点头。
忠义军,与其他各镇差不多。三万衙军,至少有两万把家安在襄阳左近,就近看管,增强节帅的掌控力。剩下一万是外镇军的性质,家安在驻地。
赵璠这人,翻不起大浪来。
他要反,也只能带唐州本地将士反,派过去的襄阳军士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愿不愿意响应他,不用多说。
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他勾连汴军,降了朱全忠。
“或可让夏军遣兵北上,逼迫一下。”赵岑道:“叔父亦可写信给唐州将佐,晓以大义。叔翁在世时,提拔栽培了很多旧部,他们还是念旧情的。”
“可。”赵匡凝答应了。
随后又是一阵空虚,心中滋味复杂。
好好的忠义军,本有七州之地,实控六州,如今竟然竟然丢了大半。还好,人口最丰、最富庶的襄州还在手里,多少算是个安慰。
“苦了唐、邓、随百姓了。”赵匡凝叹道:“到了折宗本手里,日日战,夜夜战,这日子如何过?”
这话说得赵岑也有些忧心。
既归折宗本管,随州四县肯定要供应钱粮、兵员,几年仗打下来,还不是户口锐减,财穷民竭,百姓苦不堪言?搞不好还会不堪役使,大量逃亡!
但这又有什么办法?
形势若此,夫复何言!
不光唐邓随百姓苦,紧邻的佑国军汝州、奉国军蔡州、忠武军许州三地,怕也要战火连绵,百姓逃亡。
刚刚安定下来的生活,竟然又要被打破了。
百姓何辜,遭此劫难!
第036章 新局面
山南东道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全部快马发往关北,呈给正在丰、胜二州巡视的邵树德阅览。
裴远提出的方案,他基本都同意了。
唐邓随节度使,就由折宗本担任,兼唐州刺史。事实上不让他当也不行,这本来就是他打下的。为了唐邓随三州,把南边形势搞坏,才是真正的不理智。
随州刺史由赵匡璘担任,过阵子就放他回去。赵匡璘父子有智慧,可以多加关注。
唐邓随,并不是什么大事,真正让人难以决断的,还是凤翔府。
折宗本移镇之后,凤翔节度使就得由折嗣伦接任了,一门两节度,这势力也太大了。
不让折氏当凤翔节度使也不行。光一个凤翔府,就有二十余万人口,兴、凤二州固然人烟稀少,各只有一万多人,但洋州如今也有五万余口。
动了凤翔,对折氏而言,就不是奖赏,而是惩罚了,这事不能做。
邵树德叹了口气,老岳父太能干了,怎么一下子搞出这么大局面?
裴远是有大才的,事实上出发离开灵夏之时,形势并未明朗,折宗本尚未兵出小江口。这后面的一连串事情,都是他当机立断,一步步定下的。
这是个人才!
既没有让唐邓随三州投向朱全忠,也没有让折宗本一口吞掉整个山南东道,还让他顶在前线,直面宣武军的兵锋,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唐邓随三州之内,甚至还安插了一枚钉子:随州赵匡璘、赵岑父子。
昭信军李延龄,手握金、商、均、房四州,其中商州出武关直抵邓州,均、房二州顺流而下可至襄阳,对东边两个藩镇有高屋建瓴之势,还隔绝了凤翔、唐邓随这两个折家藩镇,可谓关键中的关键。
商州刺史成汭已经到任,定远军使王遇兼任武关防御使,待其攻破房州之后,立刻北上返回武关。
原商州刺史李桐调任夏州刺史,此事已经谈妥,其人也即将赴任。
原金商节度留后李柏任邠宁节度使,兼邠州刺史。
邠宁镇还有宁、庆二州,这两个职位邵树德想等一等。
如果房州孙典主动投降,可任其为宁、庆二州之一刺史,不投降那就没戏了,这个职务将落到赵岑的手上。
是的,就是随州赵岑。赵氏父子一任随州刺史,一任宁州或庆州刺史,这是奖赏,是荣耀,也是监视。
至于李柏会不会不满,内心是什么想法,邵树德就不管了。
毕竟他曾经据城而守,有过一些不该有的想法。虽然最后悬崖勒马,但你不能指望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能当邠宁节度使兼邠州刺史,已经是最好的结局。宁、庆二州,别多想。
“人心、人性……”邵树德不顾形象地躺在毡毯上,周围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远处是一架嗡嗡响动的水车。黄河河面之上,漕船仍在不断东行,满载物资。
封氏姐妹一左一右,帮他揉按着额头,纾解疲乏。
封彦卿在远处一颗老槐树下,品着难得一见的蒙顶茶。
邵树德的心事,他也猜得一二,嘿嘿,看你英明神武,打下这么大地盘,没想到也有如此糊涂的时候。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有何想不开的?
就目前来看,折宗本没有反迹,甚至可以说一心一意,尽心竭力。
唐邓随三州,有什么本钱造反?顶在最前头,直面汴军威胁,钱粮、兵力、器械严重不足,要仰仗后方供给。
便是想投降,朱全忠敢收吗?
只要他不攻下襄阳,就无需有任何担心。
裴远倒是个人才,保留了赵匡凝势力,襄、郢、复三州,由汉水联结为一体,往来便利。
只要忠义军三州、昭信军四州稳住,唐邓随三州能做什么?还不是老老实实当这两镇前面的盾牌。
封彦卿喝了口茶,心中微微有些不满。既许老夫幕府赞画之职,为何还不来问计?老夫等了许久了。
转头一看,差点直接气倒。
女儿封绚、侄女封都一左一右在为邵树德揉肩捶背,三人嬉笑连连,好不快活。
封彦卿坐不住了,重重咳嗽了两声,起身踱步过去。
“令公来也。”邵树德整了整衣袍,笑道。
封氏二女跪坐到一旁,开始煮茶。
“大帅可是有忧心之事?”封彦卿拐弯抹角地问道。
“已无事。”邵树德看了老头一眼,笑道:“方才在问绚娘有何礼物适合送年长老妪。”
封彦卿无语。这女婿——呃,好像不是女婿——到底是胸有成竹,还是荒于大事?
“绚娘说,今岁沙州张淮深送来诸多器物,其中有一鎏金盘,最合适不过了。”邵树德又道。
那件鎏金盘,邵树德也有印象。
银盘鎏金,连体双桃形,盘底各有一狐,一狐回首俯视,一狐回首仰视,充满了浓浓的波斯风格。
狐狸,在国朝与龙、凤、犀、狮、熊、鹿、兔一样,是瑞兽,经常出现在各种场合。而桃又寓意“王母甘桃,食之解劳”,还有驱鬼辟邪、延年益寿的彩头。
这件器物,拿来送老人最合适不过了,迎合了人们“辟邪”、“祈福”、“延寿”的心理。
西域工匠现在不得了,为了自己的产品大卖,看来是研究过中原市场。
做生意好,做生意好,动刀动枪多不美!
封彦卿觉得这些器物应该不是送给封家的,他老妻早就过世,后来一直在台州当刺史,身边有两个侍妾,但从来没娶过妻。
“赵匡凝之父赵德諲去世了,但他母亲尚在,听闻要过寿了,便遣人快马送些器物过去。”邵树德说道:“老人家了,送这些正合适。”
封彦卿恍然大悟,这小子!
他暗暗思索了一下,觉得这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法子。
赵匡凝新败,定然忧惧不已。遣使送些器物给他母亲祝寿,这就很明白地表达了一个态度:安心坐镇襄阳,无事。
在如今这个新局面下,赵匡凝是值得拉拢的。甚至于,还可以慢慢渗透,将三州权力逐步吃下。
襄阳的位置很重要!
襄阳的水师也很重要!
襄阳的钱粮财货更重要!
昭信军、忠义军、唐邓随三镇,互为依托,又互相提防,避免任何一镇坐大,吞并其余两镇,最后尾大不掉,形成半独立割据势力。
但这也要有个度!
即如何让三镇联合起来,挡住汴军的攻势,甚至北伐汝、许、蔡三州,但内部掣肘也不能大,否则多半无力进取。
不得派个老成持重之人坐镇,幕后协调各方利益?
封彦卿看着邵树德,邵树德已转头嗅起了茶香。
老头有些绷不住了。
之前多年,一直觉得女儿被武夫抓走了,甚是丢脸。就和当年巢军退走后,留下的满地公卿勋贵之女,各家也都觉得尴尬丢人一样。
不过到灵夏走了走之后,老头的看法大变,这不是一般的武夫!
封彦卿进士出身,做过朝官,两入浙东幕府为职,还做过台州刺史这类地方官,这仕宦履历可谓全面。如今遇到了这么一个不可言说的好机会,他也有些跃跃欲试。
“令公离家多日,灵夏可还住得惯?”邵树德看着这个快七十岁的长寿老人,哪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
但襄阳那个地方,他不想再派人去添乱。
金州李延龄,他是信任的。老李手段油滑,洞悉人情,长于世故,有他坐镇金州,此一路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