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孤独麦客
“今得冯霸首级,若一走了之,恐令天下英雄耻笑我不仗义。”李克用只稍稍犹豫了一会,便道:“义弟手头兵少,犹敢在河南府攻城略地……”
盖寓:“……”
他攻城略地个鬼。步兵主力多半还没赶到,如何攻城略地?靠骑兵攻城吗?
“朱全忠在做什么?”李克用的心情非常纠结,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盖寓奇怪地看了一眼自家主公,不就是在打你么?
“全忠坐镇郑州。其他方向,暂无动静。”盖寓答道。
“这场战事结束后,全忠多半又要攻朱瑄、朱瑾、时溥了,可要从魏博借道,援应一下?”李克用问道:“朱瑄帮我斩了安知建,这个人情得还。”
朱瑄、朱瑾、时溥三个人,如今看来是被彻底打残了,精兵尽失。
朱瑄最惨,不但衙军损失殆尽,就连州兵、县镇兵都送了几波,现在是死狗一只,还刚丢了曹州,只有郓、濮二州了。
泰宁军朱瑾倒还有些实力。此人骑将出身,勇冠三军,尤擅领精骑冲阵,治下领有兖、密、海、沂四州,但现在看来也不成了。
今年带了三万步骑,结果被不足万人的汴军大破,朱瑾“单骑走免”。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吃这种惨败了。在光启三年的时候,刘桥之战,天平、泰宁二镇损兵数万,朱瑄、朱瑾兄弟二人“仅以身免”。
这两场惨败,让天平、泰宁二镇老兵尽失,还被擒杀了总计一百二十余名将校。两镇还没垮台都算是民间尚武,有充足的后备人才了——兖、郓二镇,中唐以来以出精兵闻名,如今看来,似乎还不如汴兵精锐。
武宁时溥也很惨,宿州一丢,濠、泗二州摇摆不定,随时可能投降朱全忠,那就只剩徐州一地了,早晚败亡。
这四年的大战,真的把这三家的精锐一扫而空。当年朱全忠攻朱家兄弟的理由是“招诱汴军将士”,如今看来,汴军确实勇猛无匹。四年来,在东线持续进攻,最少同时进攻两家,有时与三镇一起开战,都能屡屡大胜。
对了,去年从泽潞退兵后,还顺道去了趟魏博,五战五胜,大掠而回。
这强横的实力,还有这股睥睨诸镇的豪情,让李克用看了眼皮子直跳。
河北三镇,安史叛军的老底子,步兵能打,骑兵传统也强,怎么被朱全忠欺负成这个样子?蔡贼就这么能打?
“大帅,援应天平镇的事情可以日后再说,而今却是该预做退兵准备了。”盖寓提醒道。
他怕自家主公再做好人,把宝贵的精兵送给朱瑄、朱瑾,帮助他们抵抗朱全忠。
“明日我亲自督战,对朱珍发起反攻。”沉思良久之后,李克用神情坚定了起来,说道。
盖寓一喜。
撤退之前,本就应该以一波凶猛的攻势打退贴得最紧的敌人,令其胆寒,然后才能徐徐后退。
“义弟尚在集兵,这仗或许还能打一打。朱瑄那边,再派点兵过去,向魏博借道。”李克用说道。
盖寓:“……”
该打成德了啊!
攻朱全忠,朔方亏本,河东亏本,朱全忠也亏本,三家一起亏,亏来亏去有意思吗?
第033章 大军
最近一段时间,洛阳有些风声鹤唳,大群夏军骑兵频繁出现在新安、洛阳之间。
朔方军的兵力配置,大概是华州一千五百步卒、潼关八千步卒、虢州五千步卒(新到的武威军)、陕州五千步卒,此外还有两千五百骑卒沿河巡视。
其实最近这两千五百骑兵基本固定在浢津不动了。
他们都是单人匹马的肉搏骑兵,实在不是银枪、铁骑那种游骑,活动能力太弱了。
就和铁林军军属骑兵一样,为何要配属给步兵,一起行动呢?因为离了大队人马,单靠自己,行军速度比步兵还慢。
骑马走一阵,就要休息很久,要喂食。从华州到洛阳这段路,如果中途没有补给点,全靠自己携带,那肯定步兵先到。
当然现在中途设有补给点,骑兵的速度可以大大增加,但时间长了,战马仍然会掉膘,乃至倒毙。
徐浩带着数千骑,从华州出发,急行军。
第一天就过了潼关,抵达阌乡驿,行军速度傲视步兵。
第二天距离下降了一些,只抵达了桃林塞。
第三天本来计划抵达陕州,事实上半途就跑不动了。
第四天,马不肯跑了,只能牵着马慢慢走路。
后世19世纪普鲁士军队甚至规定,步兵行军十天,就要停下来等一等骑兵。
当然,如果有备用马换,速度可以大大提高,但他们没有,不是装备不起,马的饭量太大,吃喝太厉害了,养不起。
铁林军三千骑,马肯定不止三千匹,但也不会给一人配双马,这成本在草原上可以承受,到内地承受不起。
你不爱惜马匹,跑死马,当然也可以速度更快,但真没那个必要。
大群骑兵出现在非草原地带,必然会有一个超大的后勤补给基地。
尤其是在他们无法攻城攻寨获取里面粮食的情况下,活动范围是非常有限的,总是在这个基地附近转悠。
农耕地区,草场首先就少,上面长的草也多半不适合喂马。
坚壁清野,对骑兵是有效的。人可以饿肚子,马不行。
若是野外没法放牧,这马就走不了,必须喂粮食,那就离不开补给基地。
之前银枪都奔袭洛阳东北,一人双马,驮载了部分粮豆,就是为了预防野无所掠,又找不到适合马吃的牧草救急这种情况——当然光喂牧草也不行,只能救急。
朔方军的骑兵频繁出现在新安、洛阳之间,那只说明一件事,他们的大营往前推进了,让骑兵能够够得着这片区域。
如果张全义胆子够大,带上洛阳城里的这五千多衙军、州兵,以及数千屯田兵,全军出击,攻这个补给基地,一旦成功,就能把朔方军的骑兵威力废掉大半,因为邵树德手头几乎没几个能打的步兵。
但他终究不敢,葛从周一开始也弄不清虚实,现在再想打,也晚了,因为铁林、天柱、天雄三军已经过了陕州,横山党项万余人也即将抵达陕州,离石壕寨大营只有两天的路程。
这就是邵大帅骑兵多的优势了,你都不知道对面的虚实,根本闹不清他有多少兵力。以为很多,其实不然。
当然葛从周在二崤山设寨也是有作用的,至少让邵树德的大营不敢往前移动,因为没有兵力留守后路,看住崤山上的汴军营寨。
现在他已弃寨而走,华州兵两千人据守了这片区域。
这些兵,短时间内难堪大用,邵树德也不打算带他们东行了,继续押运人员、物资即可。
十月二十六日,走得最快的铁林军抵达石壕寨,第二天,又进抵乾壕寨。
两日后,大军全部抵达,邵树德在乾壕寨外的神雀台下大阅诸军。
铁林军九千步卒、天雄军五千步卒、天柱军六千步卒、顺义军三千步卒,总计两万余人。
横山山民万余众,留守硖石县那片复杂的地形,并且修缮旧有堡寨体系,以防万一。
十万步军,能到前线的竟然就只有这么多。
长途远征,何其艰难也。行百里而蹶上将军,诚斯言哉!
“诸军人赏钱一缗、绢两匹。”
欢声如雷,士气大振。
财货,当然已经运走了,可能已到潼关,此时只能给军票记账。但军士们早习惯了,因为邵大帅从来没赖过账。
“全军休整两日,两日后,顺义军当先开道,诸军依次而行,经渑池,往新安、洛阳方向进发。”
西边的人口已经被掳走七万多人,很难再找到了,现在只能去往东边想办法。
铁骑军当天就出发了。
一人双马,一匹骑乘,一匹驮载各种物资。
去掉各种零碎,大概驮载了百斤粮豆、奶酪、肉脯,差不多够人和马十天的消耗。
也就是说,他们理论上可以前出大军五到十天的路程,但一般是五天,因为距离长了,马跑不动。
战马就一匹,驮马不堪大用,速度也慢,也没法拿来代步,一般情况下驮马都是放在营中的。
所谓的一人双马,并不是一人两匹战马。
最奢侈的豹骑都一人三马,那也只有一匹战马,另有驮马一匹,驮载甲具、器械和其他坛坛罐罐,一匹骑乘用马,平时代步,因为舍不得骑战马。
豹骑都的活动能力同样非常有限,不是马力够不够的问题,主要受限于粮食。
除非像蒙古人一样,一人五到十匹马,那倒是可以有不止一匹战马。
与敌人厮杀,两匹、三匹战马都带在身边,那感觉就不一样。
从乾壕寨大营出发,他们的最远活动距离就在洛阳周边,再远就走不动了,除非能就地补充粮食。
想奔袭郑州,首先得保证沿途有兵站供给,或者能够从郑州百姓那里劫掠到粮食。
前次银枪都奔袭到偃师一线,若不是抢了部分汴军夫子,回程的粮食在哪,也是个问题。
这次银枪都从河北奔袭郝振威、冯霸,为何不沿路返回呢?粮食不够啊,必须要过河蹭一蹭折嗣伦。
战马如果是核动力的,且不会损坏,邵树德敢从潼关一路奔袭到朱全忠面前——前提是不被他的步兵阻挡。
更何况也没这个必要。国朝的河南,水系发达,航运传统深厚,都是百余年来花了大力气开挖的运河。陆地运粮,只是朱全忠的补充,有没有影响不大。
梁、晋争霸时,李存勖也是趁冬天大河上冻,汴军水师无法出战之时过河。
有些人打仗,从来不计算距离,不考虑后勤的,也不会想能不能做到这一点。
草原和中原,完全是两个地理环境。本方统治区和敌方境内,又是两个概念。
坚壁清野,是限制骑兵活动范围的最好方式,比种树、挖壕沟之类的还有效。
铁骑军出发后,等于远远地为大军张开了一层防护垫。即便东行时得到消息,朱全忠主力过来,有几天时间缓冲,也完全来得及调头。
这就是朔方军的优势,有主动权。
若没这么多骑兵,东行时就要担心迎头撞上敌军主力,来不及撤退了。
十月三十日,邵树德亲领步骑三万余人东行,朝渑池县方向开进。
走之前,他还特地检查了一下附近的原野。
各种空地上,已经种下了大宛苜蓿、遏罗禄草等杂七杂八的牧草,不知道能不能长起来。
把牧草种子带到中原来种下,这事听起来啼笑皆非,但没办法。马儿断粮的时候,这玩意可以救急。平时不出战的时候,也可以大幅度降低精饲料的喂养比例,减少开支。
希望它们不会被人毁掉,生长时也能竞争过其他无价值的野草,越长越茁壮吧。
十一月初三,大军抵达渑池县,县令金索出城相迎。
“这便是忠顺军么?”邵树德马鞭遥指在旷野中列阵的两千步卒,问道。
“回大帅,这便是忠顺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