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孤独麦客
锲氏也隐约感觉到了一点愁绪,于是转移话题,笑道:“陛下,听闻《胡大之鞭》这本书在布哈拉卖了数千册,撒马尔罕、沙什等地也各卖千余本,一经刊出,轰传远近。妾觉得,巴格达那边可能也有了,虽说是禁书,保不齐很多人偷偷收藏呢。”
“那又如何?”邵树德下意识说道:“朕还需要他们来替我扬名?”
“让更多的人知道无上皇帝的威名,总是好的呀。”锲氏说道:“说不定就少了很多兵戈之事呢。”
“此书给毗伽送一份吧。”邵树德笑道。
锲氏白了他一眼。
邵树德心花怒放。以前锲氏对他是什么态度?即便被临幸,也是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现在呢,竟然已经打情骂俏了。
“《商业》、《地租》两篇,你看过了吗?”邵树德看向锲氏,问道。
“看过了。”
“如何?”
“好像有那么几分道理。”
“有没有道理都无所谓了,反正两年后就考。”邵树德说道。
其实,这两本书在一年前就付梓印刷,刊行天下了。原本打算自成一本,再去掉一本杂经的,后来干脆加入到了《致治》之中,令其由三篇变成了五篇。
邵树德如此苦心孤诣地给官员预备役们扫盲,其实就是为了改造进士们的三观,提高他们的眼界,阻止他们向腐儒的方向滑落。
两年后的科举,考的就是新《致治》五篇,并且此书将上升为大经,不再是中经了。
有同光七年的经验,学子们都知道《致治》这本书不得了了,出题一半以上与其相关,如果再不好好攻读,那就是自己作死了,怨不得谁。
社会的改造,就这么一点一滴,润物细无声地进行了下去。
与两个大肚婆聊了一会后,邵树德的心情变得愈发不错。
其时天刚正午,丽春殿内暖洋洋的。邵树德喝完药,又吃了一盏茶,便来到了殿前的林苑内,半躺在胡床上,享受着冬日的暖阳。
刘氏捧着一摞奏疏,匆匆走了过来。
种氏微微向其摇头。
“放案几上吧。”邵树德懒洋洋地说道。
“是。”刘氏应了一声。
“有无紧要奏疏?”邵树德问道。
“泰封弓氏退兵了。”刘氏回道。
“唔。”邵树德摆了摆手,示意刘氏自便。
朝鲜半岛三国爆发战争,大约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其时邵树德还在路上,听到后也未给出明确答复,只是让鸿胪寺加紧打探消息。
新的消息很快传来,弓裔遣两万多人南下新罗,连陷十余城。
听到这个之后,邵树德终于感觉很没面子。
他派人调停,结果没人理会,还是打了起来。于是乎,枢密院立刻接到了调兵命令。
东莱镇军率先出动,帮助新罗军队击退来犯之敌。随后,他们又马不停蹄,向西进击,迫退了意图趁火打劫的百济军队——就这个事,邵树德一直想不明白,百济甄萱为何不肯联合新罗,共同对付泰封,反而要趁火打劫。
联吴抗曹都不肯玩,到底闹哪样?脑子进水了么?
其实,真正对泰封造成巨大压力的,还是从北方南下的辽东府兵。彼时他们正在冬训,万余人迅速南下,进抵乐州。
乐州恰好有地方大族叛乱,当场就被南下府兵镇压了,随后大行株连,一下子流放了三四千户人。
向南进展不利,北方又面临威胁,弓裔最终屈服,也就是可以预见的事情了。
经此一战,朝鲜半岛统一变得遥遥无期。至少在邵树德看来,几十年内都不大可能。
唐代犯过一次撤军的错误,令新罗得以统一,夏朝暂时没有其他方向的牵绊,不可能再掉进同一个坑了。
现在,最要紧之事,还是趁着这次成功地军事干涉,加紧把新罗“于阗化”。邵树德打算过两天就召开观风问对,并挑选一批素质相对不错的官员东行一一人数暂定为二十人——前往新罗,出任各级官府的佐贰官员。
这是唐代的老招数了,在西域各国非常好使。发展到最后,于阗、龟兹等国的税收都被
唐朝掌握了,最基层的官府之内都有唐朝官员,整个国家几乎被和平演变。若非安史之乱后吐蕃趁势北上,强行打断了这个过程,西域诸国可能就会废藩置郡,成为大唐正州了。
邵树德准备在新罗重复这个过程,目前已经开了一个好头。
第079章 加速
年前最后一件大事,应该就是铁林、武威二军的整顿了。
这两部各抽调了五千人随驾出巡,这会已经返回各自驻地——前者在汝州及河南府,后者在郑州。
经历了湘西一役,这两部都比较疲惫,缺额也不少。
为此,枢密院从广捷军中抽调了两千人,又从人数高达三万的胜捷军内拣选了两千蜀兵精锐,并五大院新兵,一齐补入各营。
已经三十九岁的太子冒着严寒,在枢密院官员的陪同下,穿梭各地,整顿营伍,一直忙活在腊月底才返回洛阳。
看得出来,太子心情不错。
他从东宫卫队内抽调了一批富有经验的军官补入铁林、武威二军。与此同时,他也在这两支禁军内考核、提拔了一批人。
这叫什么?叫知遇之恩。
威望、恩典就是如此攒下的,太子在铁林、武威二军中的威望是切切实实增强了。
另外,这并不是尽头。
宫中传闻,待明年四五月间,派驻西域的禁军返回后,太子将获得整顿佑国、控鹤、定难三军的机会。
老邵家的权力转移,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邵树德这会则带着嫡长孙邵修守一起画地图。
爷孙俩玩得很尽兴。邵树德在地图上进行了粗浅直白的标注,以进一步吸引孙子的注意力。
“风下之地去了就会死吗?”邵修守问道。
“全死不至于,几年内死掉一大半是必然的。”邵树德说道。
他这不是瞎说。
历史上荷兰殖民巴达维亚,从西欧过来的荷兰人、德意志人就大面积死亡,几年内死一半很正常——主要死因是疟疾,这逼得荷兰人不得不从美洲引进金鸡纳霜,以至于他们治下的几个殖民地小岛上满是此物,二战中发了大财。
至于青蒿素,以此时的技术是不可能提取的。植物里对疟原虫的有效成分含量极低,没有现代化学根本无法有效利用。反观金鸡纳树皮,里面的有效成本高得令人发指,可美洲大陆并没有疟疾这种疾病,不得不说大自然很神奇。
热带恐怖就恐怖在这些地方,故开发进程十分缓慢,常年生活在冷地方的人过去了,就要做好大面积死亡的准备。
“那——”邵修守想了想,问道:“多派遣医学博士有用吗?”
“有点用,但没大用。”邵树德说道。
话说两年后的科举考试将增加医科,共录取二十余人。
因为专业性太强的缘故,医科学生的“就业”范围其实十分狭窄,升迁之路基本也被堵塞了大半。但邵树德本来也没打算让他们做什么大官,他的主要目的还是让学习更系统且通过了医科考试的人慢慢替换水平参差不齐的地方医学博士们。
县一级的医学博士没有品级,相当于吏员,州一级的博士则是最低级的从九品官员,替换对象主要就是这些人。
“那这些地方只能用土人了。”邵修守小大人般叹了口气,道。
邵树德哈哈大笑,然后又与孙子看起了其他国家。
大食、波斯、吐火罗斯坦、黠嘎斯、乌古斯、钦察人等等,地图上应有尽有,只要是已经探索出来的,全部画上。
邵修守目不转睛地看着,时不时发问,邵树德都认真解答,并且尽量讲得很有趣。
培养嫡长孙对外界的认知,不令其两眼一抹黑,是邵树德的主要目的。如果孙子还能对外界产生浓厚兴趣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以后你当了天子,要多出外走走,不要总窝在宫中。”休息间隙,邵树德语重心长地说道:“即便去不了外邦,也要尽可能在国内多出巡。走得多了,见得多了,很多你以为的难题就没那么难了,同时也能让地方官员们有所顾忌,不敢做得太过分。”
“阿翁,什么是过分的事情?”
“你以后就知道了。”
“出巡时抓到的贪官污吏,怎么处置?”
“按国法处置。”邵树德说道:“去年的科考,就录取了二十余位明法科学子。他们熟读各种律令,本事不差的。以后出身明法科的官员会越来越多,你用好他们就行了。”
说到这里,邵树德想起了女婿和凝。
在登封县令任上数年后,他再一次回到了风口浪尖之上。因为在登封干得还不错,邵树德令吏部考功司对其进行了单独考功,最后定为第二等。
于是,和凝要高升的消息不胫而走。事实上也差不多,在邵树德的计划中,明年他就将成为至少一个中州的别驾,官升两级,专门协助刺史处理狱讼之事。
以二十七岁之龄走到这个地步,可以说相当神速了。但邵树德觉得自己可能还是没时间来培养他了,如之奈何。
“阿翁,这个国家怎么那么穷?什么土贡都没有吗?”
“有些地方确实物产不丰,唯凶人一堆,对其要施以怀柔之策。”
“阿翁,造物主怎么这么流行?”
“造物主崛起日短,并未到腐朽的时候,你只需盯着他们,不令其渗透西域即可。”
“阿翁,于阗国既然这么恭顺,不如让其国主来洛阳好了,朝廷可派官员去帮他治理国家嘛。”
邵树德:“……”
与嫡长孙在一起的时间还是蛮欢乐的。邵树德欣喜地发现,这个孩子对他十分依恋,说什么都听,这让他对这个王朝的未来有多了几分信心……
※※※※※※
年前倒数第二天,邵树德在天黑后溜进了亚隆王府之内。
稍顷,亚隆王正妃蔡邦氏又遣人至象雄王府,邀请象雄王妃过府一叙。
当没庐氏急匆匆进入里屋时,见到蔡邦氏在榻上玉体横陈,发鬓散乱,满脸红潮。圣人则在屋内煎药。
没庐氏一闻药味,就气乐了。她也喝过几次,同样是圣人亲手煎的,据说可避免怀孕。
作为在京人质,又是吐蕃王妃,她俩是万万不能怀孕的,不然根本无法解释。
“才旦病体痊愈了吗?”邵树德看了没庐氏一眼,说道。
“已经不咳了。”没庐氏坐在榻上,看着蔡邦氏那不要脸的样子,微微有些嫉妒。
圣人问的是他们俩的孩子,同光三年末出生,今年六岁。自小身体不是很好,动不动生病,让邵树德很是忧虑,没庐氏也有些揪心。
反观蔡邦氏生下的儿子扎西德,今年七岁,身强体壮,虎头虎脑,让没庐氏非常羡慕。
当然,没庐氏还有一个稍大的儿子,那是铁哥与她生的,已经是十几岁的少年了,最近被选为宫廷侍卫,看似前途远大,实则颇为不妙,这辈子都不一定有机会回象雄了。
“铁哥快到洛阳了。”煎完药后,邵树德将其倒入碗里,待稍凉之后,端到了蔡邦氏面前,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