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1326章

作者:孤独麦客

这个时间快了,毕竟今上都62岁了……

三年后的科举,将录取进士、农学、明算、明法四科总计190人,外加零零散散的杂科,大概二百人出头的样子。

单靠这些人,肯定是不够填满全部官位的。

但大夏与前唐一样,有多种渠道选官。

战场上舍命搏杀,立下大功的人,要不要给荫庇子孙为官的名额?当然要。

去年阿赖山谷之战,波斯诸贵族集结数千私兵古拉姆断后,敌甲胄精良,阵列整肃,又有教士鼓舞士气,看起来颇为耐战。关键时刻,李嗣源率五百人直冲敌阵,身先士卒,舞锤奋击,连杀波斯军校数人,最终动摇敌士气,几乎全歼了这股精兵。

阿赖山脚下,敌军再度聚集起了一支断后部队,意图掩护主力撤退。李嗣源单骑冲阵,生擒一百夫长而回,大夏禁军在他勇猛的鼓舞下,全员都“燃”了起来,鼓噪而进,杀得波斯人溃不成军,坠落山谷者不计其数,辎重、羊马、财宝、车辆遗弃了一路。

凭借这两战,李嗣源得了一个荫庇名额,他给了儿子李从荣,这次也在放官名单内,直授滑州白马县令,比进士的初授官位还高。

你若堵塞了这条门路,人家还愿意拼命吗?别说给钱,钱的激励还不够大。

人家战场上豁出命去,斩将夺旗、力挽狂澜,给朝廷做出的贡献,可不一定比你小啊!

这样的人物,只给钱合适吗?

你若苛待他们,早晚会付出代价,京城让人一锅烩了也不是不可能。

相反,如果承认军功的尊贵,那么就会激励更多的李嗣源出现,你的部队就会让人胆寒。

军功之外,还有其他几条渠道。

政治,其实就是分蛋糕的艺术。伱选择了谁,放弃了谁,减少了谁的利益,增加了谁的好处,结果都会显现出来。

“进士日渐式微……”签完字后,萧蘧端起茶碗,觉得有点可惜。

当然,也没那么可惜。

他们这些世家大族,做官不一定靠科举。

与皇室联姻,就是一条路子。

培养一些文武双全的人去边塞立功,也是一条路子。

即便科举,他们的优势也很大。

萧氏这一次就有一个人中进士,一个人中了农科。天地良心,萧蘧没打过招呼,也没法打招呼,人家是靠自己本事考中的。

几百上千口人的大家族,总会有几个聪慧的,倾尽全力培养,如果运气好,就考上了。

“太子到哪里了?”赵光逢突然问道。

萧蘧微微一笑,道:“在南京巡视,听闻去了司农寺的衙署。他们在江中小岛上培育瓜果,太子很感兴趣。”

赵光逢拱了拱手。

聪明人说话,点到即止。说这么多,已经够了。

“放官的农科学子,着考功司员外郎慎重评判。”赵光逢对前来接名单中书省令史说道。

“遵命。”令史稍稍等了一会,见萧蘧没有说什么,便离开了。

考功司是吏部的一个下属机构。

每年年中,诸州别驾或长史先召集辖区内官员,当众宣读每个人前一年的功过,议其优劣,评定等级。

当众宣读之时,如果有异议,可当场提出,然后“众议”。

考评共分九等,评定结束后,刺史审核无误,由朝集使带至京城,递交给门下省。

以上是外官。

在京朝官的功过评定同理,由各衙署主官负责,提交门下省。

门下省再转发吏部考功司。

考功司郎中最终确定在京朝官的功过等级,员外郎负责诸道州外官功过的评判。

天子指定“京官位望高者二人”——一般是宰相——检校、复核这两位的评判。

又有给事中一人,监督京官的考评、审核过程;中书舍人一位,监督外官的考评、审核过程,并记录在案。

制度是严密的,有人评判,有人审核,有人监督,还留有文字记录。但在实际操作中,宰相的意见是最重要的。

赵光逢让考功司“慎重”,说得比较隐晦,其实就是让他们别故意使坏。

圣人的态度,无人不知。

进士扎堆的吏部,可别乱来,若事情做得难看了,政事堂的宰相们也要受牵连,故稍稍提醒一下。

萧蘧见没什么事了,打算起身离去。

赵光逢连忙拦住,道:“亚隆河谷之事,萧侍郎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说起这事,萧蘧有点想笑,但他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人,因此一脸肃然道:“圣意册封延孙为忠勇亚隆王,吐蕃那边亦无反对,愿拥延孙为主。对朝廷而言,惠而不费,有何不可?”

当然,单说这事确实没什么可笑的。

吐蕃四分五裂,割据战乱不休。但时至今日,只有极少数由农奴起义领袖转化而来的新贵族称王称霸,绝大多数官员、军将、贵族仍然以赞普下属自居,没有自立。

这在“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中原有点不可思议,但吐蕃自有国情,属实正常。

从亚隆河谷赶来的使者们已经与延孙见过面了,过程比较顺利,最终决定拥延孙为赞普。如今只需派人回去知会一声,后方的将官们分配好利益,延孙就能回去当赞普了——局促于亚隆河谷一地的“小赞普”。

圣人在这件事上的决断没毛病,诸位宰相、枢密使也没意见。

一文钱没花,就出一纸诏书,名义上得了一个藩臣,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萧蘧想笑的是圣人给铁哥的次子赐汉名一事。

最初打算赐名“邵知怙”,当时在场的萧蘧赶忙隐晦地劝阻。

熟悉大夏的都清楚,圣人赐名者,得“知”字辈的,一般都没那么简单。

你给“知”字辈就算了,赐名“知怙”是何意?太明显了吧?

还好,圣人最终听劝,赐名“知归”。

延孙的独子汉名“邵知非”,当时萧蘧就有劝圣人更改的冲动。

你“用”了人家妻子,生了孩子,更打算让这个孩子继承大位,还取这个名字,有点过了啊。

“萧侍郎所言极是。”赵光逢点了点头,道:“那就这么定下了,在离京之前,加紧办理了吧。”

忠勇亚隆王册封完毕,延孙自可回去当他的赞普,但妻儿留在京中为质,这是大夏的规矩。

他走后,就剩象雄那边了,问题不大。下半年的时候,铁哥应该也能回去当个“小赞普”。

他们哥俩这一搞,偌大的吐蕃,可能就再也无法统一了。

对大夏来说,这不是坏事。

你们越分裂、越弱小,“汉地狮子赞普”、“经典皇帝”、“孔子小化身赞普”才更容易发挥影响力。

不知不觉间,这个天下竟然这般广阔了。

单从土地上来说,很多地方没费多少力就拿下了——至少名义上如此。

遥想开国前后,王师攻伐二朱、王师范、河北诸镇,打得那叫一个胶着。

打完之后,地盘也没见扩大太多。

但到了最近十年,大夏开疆拓土简直可以用“鲸吞”来形容。

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只能用水到渠成来形容。

赵光逢几乎与萧蘧同时抬头,看向挂在正厅中央的舆图,然后目光碰触,相视一笑。

第011章 幸东都

五月初,第一批东行的官员、车马离开西京,前往洛阳。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行驶在驿道上的四轮马车陡然多了起来。

一辆接一辆,无论是向东行驶还是向西,都满载货物。

这种新式的交通工具横空出世也有些年头了。

最开始其实有点不温不火,主要是朝廷在买。更准确地说,是户部和枢密院在买——朝廷也是要大批运输车辆的,不能总是自民间征发。

但在最近三年,每年都能卖出去几百辆。

内务府开办了蓟城、灵宝、宝鸡三家车辆厂,基本已经满负荷运转。今年春社节过后,又在徐州彭城县郊外,觅址兴建新的四轮马车工坊。

内务府虽然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但府监储仲业对自己的能力很有逼数,对手下人的能力也很有逼数,在圣人问询后,他已经做出决定:花三年时间慢慢关闭各大毛布工坊,因为越来越难以挣到钱了。

关羊毛纺织工坊的同时,增开四轮马车、香皂、制糖工坊,这些都是他们认为可以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至少十几年——给内务府持续提供利润的行当。

内务府少监崔居俭、府丞何允濂觉得可能太过乐观了。

虽然朝廷严厉打击,但私下里开工建造四轮马车销售的民间工坊越来越多。有的甚至躲在深山里边,就地伐木、阴干,加工制造。实在查得紧了,门一关,回家歇一阵子再说,总之难以完全杜绝。

何允濂觉得,等哪天民间四轮马车工坊遍地开花的时候,朝廷也难以责罚所有人。真到了那时候,也就只能收一笔钱,给他们发个牌照,顺势放开了,即便再不情愿——事实上,圣人未必就不情愿了。

“这辆四轮马车绝对不是内务府造的。”前往渭南县的路上,何允濂马鞭一指,说道。

那辆马车比内务府款式的略大一些,车厢内层层叠叠堆满了毛布,场面那叫一个壮观,几乎都看不见车厢本来的模样了。

“这车怎么不塌了?”公子哥高伦惊叹地看着那些满载货物的四轮马车。

装满了布匹,甚至连驭手头顶都有延伸出来的捆扎好的布匹一角。在一等国道上行走时,宛如小山在移动,看不见车厢、看不见驭手,只有“山”……

“也就只能在一等国道上这么走。”何允濂也笑了,道:“圣人当年力主修此道,有人还不以为然呢。现在看来,四轮马车、一等国道,简直就是绝配。旧式两轮马车拉二十斛粮食都算大的了,但四轮马车可以拉五六十斛。”

“如果换成铁质车架,再多来几匹重挽马,应该还能拉更多货。”高伦说道。

何允濂哈哈大笑,只道这个公子哥啥也不懂。

诚然,限制四轮马车运载能力的主要就是道路和车厢。木质的车厢上限摆在那里,不可能装载过多的货物。路况也十分关键,在路况复杂的乡间小路上,拿四轮马车来运货那就是自寻烦恼。

现在有南北两条一等国道,如果换上铁质车架,然后用数量更多、力气更大的挽马来拖曳,说不定可以试试一百斛。

但这又怎么可能?铁是多么宝贵的东西,居然拿来造车,用得起吗?

高伦心中有些不服气,公子哥脾气上来,差点当场喊来仆人,让他快马赶至灵宝车坊,专门订造一辆铁质车架的四轮马车,然后再寻个十匹、八匹重型挽马,什么都不用做,天天就给我拉货“玩”。

“今年彭城车坊建完,泾原那边多半也要新建一坊。”何允濂下意识扭头看了看西方。

笔直宽阔的驿道之上,皇家车马络绎不绝。

禁军将士的旗号更是漫山遍野,延伸到了西边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