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孤独麦客
敦欲、毗伽二人很快退下。
当天傍晚,大諲撰、郑仁旻二人也奉诏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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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香殿外,王建默然肃立,心绪复杂。
作为大封国的使者,他去年秋天就抵达长安了。本以为参加完朝贺便可离去,可谁成想,其他人都收拾行李离开了,他却被留了下来。
“大封”就是“泰封”。
建极元年(901),弓裔在松岳定都称王,定国号“高丽”。
建极四年,迁都,改国号“摩震”。
建极十一年,复改国号“泰封”,改元“永德万岁”。
三年后,改元“政开”,今年便是大封国政开四年。
大封与中朝的关系,经历了许多波折。
一开始,因为夏军拉拢了浿北诸郡的土豪,令其降顺,终止了在中朝、高丽间的摇摆,弓王大怒,两国关系急剧恶化。
随后因为鹘岩城尹瑄投靠夏国之事,双方还兵刃相见了。
但经历了这几年后,弓王似乎认识到了大封国很难在南方还有敌国的情况下,再与大夏争夺浿北诸郡,于是缓和了态度。
六七年间,三度遣使入朝,态度十分恭敬。而大夏似乎也对南方的泰封、百济、新罗没甚兴趣,欣然接待了使者,给予了不少赏赐。
建极十四年,弓王遣使入朝,请册封为“高丽王”,被拒绝。
建极十五年,复请封,又被拒绝。
使者回去后,弓王问其故,使者答曰:“夏国天子自西域降下德音,言‘久闻泰封王侍中精明果敢,多有勇略,若想封王,非得王侍中亲至不可’。”
恰好彼时王建立功甚多,遭到猜忌,有杀身之祸,便应下了这趟差事,来中原避避风头。
但避风头是一回事,被扣留则是另一回事……
“王将军,请随我入内觐见。”正烦忧间,韩贽走了过来,轻声说道。
“好。”王建收拾了下心情,跟在韩贽身后,入了正殿。
邵树德正在御案后写书,见王建入内参拜,便搁下了笔,道:“赐坐,上茶。”
王建躬身道谢,坐到一旁。
邵树德看了他一眼。
这是个非典型武人,身上文气很足。
双眼有神,身材高大,体格强健,多年身居高位,也有了一定气度。
弓裔的那个泰封国,可以说有一半是王建打下的。对阵百济、新罗之时,他也屡立奇功,威名赫赫,显然谙熟军略。
难怪会被弓裔猜忌!
立下这般功劳,已经功高震主了。他与弓裔之间,必然要死一个。不是弓裔将他下狱赐死,就是他造反弑君——历史上是王建弑君成功,笑到了最后,并开创了高丽一朝。
“贵国使者已携带册书走了。”邵树德说道:“朕册封弓裔为‘恭顺泰封王’,不管他怎么想,就这样了。”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王建仍然心下大震。
册书都带走了,他这个正使却不能走,何也?
“再过个半年,还会有使者从铁圆(今铁原)过来,届时随行的,多半还有王将军的家人。”邵树德又道。
泰封使者下次过来,就是携带弓裔亲手所书的《请加尊号表》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什么?”王建有些震惊。
不过很快平静了下来,为自己的失态道歉。
“王将军如此才具,留在弓裔身边,岂非明珠暗投?”邵树德看了下王建的表情,暗暗点头,又道:“更何况,弓裔心胸狭窄,怕是容不得王将军了吧?”
王建默然。
当年他投弓裔,也是存着一番建功立业、封妻荫子的心思。但随着他在战场上的表现越来越好,立下的功勋越来越多,君臣间渐渐就不那么和谐了。
但他一直隐忍,不想与弓裔当场闹翻,以至于部下们抱怨没有赏赐时,他还多番劝解。
时机不成熟啊!弓裔还未彻底失去人心,此时造反,成功的机会不大,还得再等等。
但——现在好像不用考虑那么多了。
王建突然间觉得有些荒谬。
他拼杀十几年,绸缪好几年的种种盘算,在大国天子的一封诏书面前,屁都不算!
人家想留你,你就走不了。
“陛下圣明。”王建叹了口气,回道。
“昔年新罗人张保皋、郑年入徐州武宁军为将,人皆称善。”邵树德观察了一下王建的脸色,笑了笑,道:“不知王将军可愿在大夏为将?”
王建暗叹一声,家人都要被接过来了,他能怎么办?想必弓裔也很乐意把他送走吧?
“臣——愿意。”王建拜倒在地。
邵树德大笑。
这就是穿越者的恶趣味。
高丽太祖是吧?我把你留在中原为官,你能怎么办?朝鲜半岛,继续玩三国吧。
第067章 梳理
元宵节那天,邵树德没出去作秀,而是待在宫中,一家人团聚。
皇后折氏满脸笑容,亲自准备点心。
十二岁的女儿邵珍则在一旁煮茶。
二郎、十郎坐在邵树德身旁,聆听教诲——嗯,老十其实是旁听的。
“你监国这两年,总体无为而治,只重点抓了几件事情。”邵树德掰着手指头,一一评点。
“第一件,给六郎修缮、扩建了八平城,三千府兵安置到位。往大理发送精壮男丁,往昆州、姚州发送民户,徙曲州、嶲州、黎州、通海乱民往辽东。”
其实就是有关云南之事。
云南那边大体平静,但正如当年渤海被平灭后一样,小规模的动乱是少不了的——甚至现在还有动乱,比如清点靺鞨人户口时引发的暴乱,不过确实已接近尾声。
云南的动乱主要来自曲州、通海都督府两地。
前者是因为朝廷置正州,对当地酋长动手,故几年内没有消停。一开始是各路杂牌兵马为主力,搭配禁军一部,在李唐宾的指挥下,杀戮极盛。
后来,则换成了胜捷军左右两厢轮戍,与禁军一部,在燕王的统领下大肆镇压、屠戮、移民。
现在曲州表面上风平浪静,没人敢反了——其实更大的原因是人死的死,走的走,空出来的土地给了中原移民,形势对比已经发生变化,没那个土壤了。
通海都督府本来已经平静了,但燕王为了自己封地日后的长治久安,一直在清理刺头,要么杀,要么迁走,空出来的土地同样留给中原移民,估计还得几年才能彻底安稳。
“总体而言,你还是很顾念六郎的,阿爷很欣慰。”邵树德说道:“从建极十四年开始,三年间移民了一万五千余户中原百姓,建水、通海、江川三县几为汉地,温富、八平二县也大为改观。六郎写信给我,屡屡夸赞你这个兄长,不错,很不错。”
这五个地方都是通海都督府下辖之县。
其中,温富县就是原南诏温富州,后世的玉溪。
八平县是邵六郎营建的老巢,在后世个旧东北的八平城,一处气候相对凉爽的地方。
这五个县目前已经编得三万三千余户百姓,成果不小。接下来会继续清理一些刺头部落,努力扩大自己的基本盘,最后则镇之以静。
以老六的想法,他的封地最终会是一种郡县化的实控地盘+臣服土官部落的联合统治模式。对此,邵树德基本认可。
通海都督府、银生镇、旧永昌镇南部,都会给他。
目前来看,他主要发展的还是封地北部靠近昆明的这片区域。可以理解,这里气候相对温和,农业条件较好,可以安置不少中原移民,作为自己的基本盘。
只有基本盘稳固了,有了本钱,才谈得上羁縻控制南方的部落。
“六郎是我胞弟,理应如此。”太子说道。
皇后在一旁听见,与邵树德对视一眼,眉眼间满是笑意。
夫妻二人就这么几个孩子,每个都是心头肉,当然愿意看到他们兄弟和睦相处了。
“接下来,朕会接手这方面的事务。”邵树德说道:“六郎请调胜捷军蜀兵东讨蛮獠,你觉得如何?”
邵承节知道父亲问这句话的意思。
胜捷军是他一手拉起来的部队。当年讨蜀中李茂贞,兵员一度十几万。后来裁汰了几万老弱,只保留精壮。
攻黔中之前,进一步整顿,部分不太堪战的整编为州兵,剩下的精锐四万余人编为胜捷军左右两厢。
灭黔中、平云南,胜捷军全程参与。
长和灭亡后,他们又镇压云南叛乱。
前阵子还抽调了两千精兵到疏勒当镇兵,目前还剩三万五千人左右。
这支部队,其实算是有点战斗力了。毕竟打了这么多年,再差都练出来了,且非常熟悉西南的地形、气候。
朝廷会裁撤其他杂牌兵马,但胜捷军真有点不太舍得,因为他们非常有特点,在西南山区很好使。
这支部队与邵承节的关系非常深,其最初成军的骨干,就来自他的从马直亲军——很多人已经是中上层军官。
“胜捷军是朝廷经制之师,父亲做主便是。”邵承节很干脆地说道。
“好。”邵树德点了点头,随后又道:“第二件事,你下令在泉州伐木造船,充实安南商社,这事是对的,但一次投入太大,导致至今还未回本,有些欠考虑。”
安南商社在前年年中组建完毕,去年年初正式营业。但一年下来,交出的成绩单是巨额亏损,欠了一屁股债。
主要原因是邵承节令户部借钱给安南商社,让他们在泉州买了一块地,建立专用码头,同时兴建木材烘干窑,又雇佣了许多百姓,大肆伐木、烘干、造船。
一句话,投资太大,干得有点猛。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渤海商社继续稳定发展。
邵树德出征的第一年,盈利6.9万缗,分红3万缗。
建极十五年,盈利7.5万缗,分红3万缗。
同光元年,因为上一年捕获了两头鲸,部分盈利反应到了这一年,于是获得了史无前例的最高利润9.8万缗,分红4万缗。
从建极十年开始,一直到同光元年,七年内累积盈利45.4万缗,分红十五万缗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