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1291章

作者:孤独麦客

真以为所有大家族都可以熬到新朝鼎立啊?黄巢、秦宗权之乱中,不知道多少家族灰飞烟灭。幸存下来的,才等到了圣人定鼎,建立大夏。

圣人常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但赵光逢不认可,他没这么洒脱,很多人也不会这么洒脱。如此看来,确实该认真考虑圣人的意见。

当然,现在他们在这考虑也没用,因为如今完全不存在人地矛盾,该认真拜读此书的是后人。

他有预感,圣人的这本书如果能广为流传,将在士林中掀起一股巨大的风暴。

有人会赞同,有人会反对,有人则将信将疑。

但这样其实就够了啊,因为士林被整个分化瓦解了,不再对发动战争持一边倒的反对态度。

圣人曾经说安南可以养上千万人,不管是真是假,从今往后,官员、士人都不太敢轻言放弃安南了。留着这么一块地安置移民不好吗?为什么放弃?

西域、辽东、云南等地同理。

一旦当地起了叛乱,只要不是实在打不过,花钱就能解决的话,朝堂上通过出兵决议是大概率的事情,不太会选择息事宁人。

镇压时大肆屠戮,军士们开心,可以劫掠财物。

朝廷大员们也稍稍安心,有地方可以安置新移民了。

这个国家,变得更加好战了,如同前唐一般……

第066章 召见

同光二年(917)的正旦大朝会,是今上时隔两年后再度出席如此重要的场合。

冗长的程序与以往差不多,最大的变化就是多了安西道数州的朝集使来到了长安,进献贡物。

伊州使者进献了香枣、胡桐泪(胡杨树脂)。

西州使者进献了棉布、葡萄酒、刺蜜(骆驼刺叶中分泌凝结成的糖粒)。

庭州使者进献了速霍角(羚羊角)、野马胯革。

焉耆使者进献了毡毯、阿魏(一种药材)、硼砂、扁桃仁(巴旦木)。

东西不多,也没多贵重,但昭示了新朝的赫赫武功。

其他道、州使者见之,也与有荣焉。

所以,不要觉得这种仪式很冗长、枯燥,它是真的有用。

天下各州使者每年来一次,随行十余、数十人,一待就是三四个月,极大增强了各州对中枢朝廷的向心力。

其次,类似这种对外战争的胜利,也会让他们心有触动,面上有光,回去之后一宣传,有安定人心的作用。

邵树德多年征战,连战连胜,固然让人不敢造次。但这种事也需要更多的人来宣传,宣传得越多,效果越好。

外邦使者、各部酋豪的代表也参加了朝会,他们受到的“教育意义”更大。

冗长的仪式结束之后,老规矩,廊下赐宴。

帝后二人讲了几句话,略略饮了一杯酒,便离去了。

他们一走,气氛渐渐热烈了起来。

作为忠顺碎叶王世子,敦欲今天穿上了七品文散官的朝服,颇有几分模样——讲真,他这人的卖相还是不错的。

不知道鸿胪寺怎么安排的,前高昌国主、朝散郎毗伽坐在他旁边。

“你说,当年你阿爷就那么想不开,非要来打我们,最后让波斯人捡了便宜。”敦欲放下酒樽,扭头看向毗伽,说道:“你们最后也没落着好,让大夏给灭了。”

他最近被授予散官,又娶了刑部侍郎李德休的孙女,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二两猫尿下去后,看着邻座的死对头毗伽,不由地出言嘲讽。

“你们自己弱,怪得了谁?”毗伽心情不好,直接呛回去了。

“哈哈。”敦欲笑了,道:“我们弱,但识时务啊。我父是大夏忠顺碎叶王,我是王世子,你有什么?”

毗伽无言以对,但喝闷酒。

不一会儿,中官韩贽走了过来。敦欲立刻起身行礼,毗伽也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草草一礼。

“圣人召见二位。”韩贽言简意赅地说道。

“何事?”毗伽下意识脱口而出。

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圣人最好忘了他,那样活得够长久,被召见真不是什么好事。

“廉婕妤已有两年未见朝散郎,求得圣人允准,今日可见上一面。”韩贽心情好,耐心回了一句。

“我娘亲?她怎么是婕妤?”毗伽的脸色一下子难看了。

有些事不怪他。亡国之君,在洛阳如同瘟神一般,少有人接触,消息自然不灵通,什么都不知道。

自明献皇后赵氏走后,充媛张惠心中郁结,不过年余,便离世而去。

同光元年初,脩仪裴氏也突发疾病,薨。

彼时圣人还在征战,这些位置便空了下来。回来之后,大行册封,以储氏为贵妃,以种氏为昭仪、以述律氏为脩仪、以江氏为充媛。

廉氏生下过皇子,肚里还怀着一个,得封婕妤,本就是应有之意。

蒙氏、偰氏、阿迭氏也一并得封。

如此一来,后宫再度充实了,目前共有嫔御二十三人——不过,按照邵树德私下里的话来说便是,“堪用者不足一半”。

“至于朝请郎,圣人则有要事交代。”韩贽说道。

敦欲幸灾乐祸地看了毗伽一眼,理了理袍服,道:“我这便去。”

毗伽本不想整理袍服,但想到要给母亲留下个好印象,便稍稍整理了下。

三人很快离去。

宴中觥筹交错,官员们推杯换盏,谈笑风生,尽享着太平繁华的光景,无人注意到角落里悄然离开的敦欲、毗伽。

这个世界,有胜利者,有失败者,有得意者,有落寞者,本就如此。

※※※※※※

“敦欲你好生收拾一下,元宵节后就离京吧。”大明宫承香殿内,邵树德说道。

甫一进殿,毗伽没想到圣人的注意力居然在敦欲身上,只用余光瞄了他一眼,便专心对着敦欲说话。

旁边母亲廉氏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看着母亲明显凸起的肚子,毗伽心中五味杂陈。

他原本设想过自己的心情:愤怒,外加一点点耻辱感带来的说不清的情绪。可在看到端坐在那里的圣人时,就如同老鼠见了猫,什么勇气都烟消云散了,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甚至有抑制不住的想颤抖的感觉。

很多人喜欢吹嘘自己如何英勇,如何充满男子气概,但当他真正面对死亡的威胁时,真实的表现会令他自己都难以想象。

怎么会这么怂?

“娘亲。”毗伽挪到廉氏面前,感觉才稍稍好受了一点。

廉氏轻叹了口气,低声道:“再娶个新妇吧。”

毗伽低头不语。

那一边,邵树德继续说道:“你作为朕的使者,回趟碎叶吧,看望下汝父。”

敦欲满脑子问号。就这事,让我回去一趟?值得吗?

老实说,来长安这段时日,得圣人赐宅,又娶了新妇,见识了很多事情,正在兴头上呢,根本不想回去。

邵树德咳嗽了下。

韩贽会意,走到敦欲身边,附耳说了几句。

敦欲恍然。

原来是想让父亲上表,请圣人加尊号“建文神武无上皇帝”啊。

也对,这事圣人只能暗示,不能明着来。

想想看,你派个钦差过去,堂而皇之要求人家上表,说出去不好听啊。这事,还是只能私下里暗示。

敦欲这下知道自己的差事了:前往碎叶、伊丽、热海三地,私下里传达圣人的意思。

另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接触西边各部落,主要是乌古斯、可萨回鹘(非北庭、阿尔泰可萨回鹘)甚至是不里阿尔人。

乌古斯回鹘若愿来投,可行册封之事。

可萨回鹘、不里阿尔人主要是先行接触,加强商贸。

“臣遵旨。”敦欲立刻应道。

虽然不舍长安,但有点事做也是好的。他看得出来,圣人十分重视这件事,并不仅仅是为了面上好看,背后还有更深的政治意义。

“你父亲年前上奏,有葛逻禄部落觊觎汗位,意图兵变,失败后投奔波斯。”邵树德又道:“也不知如今怎样了。此番西行,不要带什么东西了,朕会令各驿站准备快马,你速去速回吧。”

“遵旨。”敦欲心下一惊。

他知道这几年父亲的表现很不好,让很多人轻视了。若非得了大夏册封,葛逻禄人早就跳出来造反了。能隐忍到现在,已经是侥天之幸——父亲心中应当有数,不然也不会识破葛逻禄人的阴谋。

与敦欲交代完毕后,邵树德又唤来了毗伽。

“坐。”邵树德指了指一张绳椅,说道。

毗伽扑通一声跪下,待听到“坐”这个字时,又暗骂自己昏了头,于是顺势嗑了头,然后坐到了椅子上。

殿内宫人尽皆捂嘴。

邵树德也不禁莞尔,道:“廉婕妤都和你说了吧?”

“臣遵旨。”毗伽连忙起身,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邵树德摆了摆手,让他坐下,道:“此事不算很急,三四月间上疏便是。”

毗伽又应了一声。

邵树德突然觉得有些无趣,道:“既明白了,就退下吧。”

难得想给毗伽点事做做,让他安心在本朝当官,有个前程,没想到这般不堪。

他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妻子比较妙了。

邵树德虽然老了,但多年习武,又精于箭术,故练就了一双铁手。

这双手,不但粗壮有力,而且非常灵活,更兼有一层粗糙的老茧,故无往不利。

掖庭的宫人们,每个月总要洗几次床单,每次都能看到明显的喷溅水迹。

第一次遇到,真是极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