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孤独麦客
工匠越多,产能越大,成本越低,船价愈廉。而这些,反过来又能刺激海洋产业的发展,推动航海技术的进步,一切都是相辅相成的。
“船首,鲸可遇不可求,这事……”有人说道。
“嘭!”王黑子一拍桌子,咬牙切齿道:“别说丧气话。老子弩都准备了几具,你和我说这个?”
众人一惊,王黑子路子野啊,居然连弩都搞得到,还不止一把。
“捕不着鲸,就捕人。”王黑子恶狠狠地说道:“登上库页岛,把野人一抓,送到穆州卖给府兵。有的府兵等不及朝廷安排部曲,只要有人,他们愿意出钱买的。”
库页岛在唐代就叫“库页”或“窟说”。
众人下意识咽了口唾沫,王黑子是真的狠。
库页岛那地方,孤悬海外,但离得又不远。从行政区划上来说,这里不属于辽东道,也就是说根本不是王土。那么岛上的野人,自然也不是王人了。
“妈的,活该王黑子你发财,干了!”
“府兵敢买,咱们就敢卖。”
“昔年有人掠高丽奴婢发卖,高丽国君都告到长安去了,唐懿宗也不过就下诏禁止罢了,干这事的一个都没追究。”
“谁替野人告状?哈哈!”
王黑子满意地笑了,招呼大家喝茶。
他有种预感,随着出海的人越来越多,早晚会有人干这种罪恶的勾当。
事实上已经有人这么做了,他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主要买家便是辽东的府兵,一般是买回去当奴婢,遇到漂亮的女人,甚至会当小妾。
府兵不会直接出钱买,他们也没太多钱,一般是拿皮子、药材、山野货来换,这些拉回中原,又可以赚一笔。
捕鲸靠运气,捕人嘛,哈哈,得手的几率还是比较高的。
※※※※※※
内务府丞折从依来到了无棣。
这座河、海联运城市其实是内务府的一个重要基地,有皇庄、有仓库、有码头、有工坊,还有营房——供皇庄中长大的少年子弟兵居住,他们是内务府旗下重要的护卫武装力量。
折从依是从洛阳过来的,主要是催一批补给品——肉干。
圣人西征,大军消耗很大,官府、商人卯足了劲转运物资,日夜不停。作为圣人一手创设的机构,内务府若没点表示,那也太缺乏政治敏感性了。
正常的粮肉,在凉州采购、输送就行了,但那只是供应军需的,圣人那一份呢?
没说的,去年十月下旬抵达无棣港的几艘船只之中,就装载了圣人爱吃的鹿肉、海鱼。
趁着冬日天寒,内务府不惜代价,转运了一批西去。如今折从依过来督办的是第二批了。
“折府丞。”
“府丞。”
走进工坊大门后,人们纷纷行礼。
折从依面带微笑,一一回礼。
他很享受在内务府中的每一天,因为能见到太多新奇的东西。而且,这里的油水是真的丰厚啊,沾一沾手,都是了不得的好处。
建极十四年,由内务府主导经营的渤海商社获利六万九千缗,非常耀眼。按照规矩,拿出了三万缗分红,一股又得三十缗,人人交口称赞。
遥想数年前,当渤海商社第一次分红的时候,有人还不以为然。但当股东们年年都可以收到分红时,渤海商社的口碑一下子就立起来了——偶尔分红一年,与年年分红,绝对是两个概念。
现在洛阳的达官贵人们都说辽东是个宝库,纷纷打听有没有类似的发财机会。对此,折从依只想说:“早干嘛去了?”
不过他们还有机会。
折从依看着工坊内攒动的人头,心中知道,这是超配了人手,在给安南商社培养相关人才呢。
拖到今天,安南商社的组建基本上已经水到渠成。
没有任何阻力,相反人人都盼着尽快筹建完毕,他们好认购股份,然后作为传家宝放在家里——分红或许不是什么大钱,但胜在细水长流,且是合法的,自然让人趋之若鹜。
安南商社仍然是一千股,至于怎么分配,还得圣人拿主意。折从依已经收到消息,最迟今年年中,安南商社就要组建完毕,并入驻安南,做好一应准备,明年年初正式营业。
圣人可真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
十来年前,还有人说辽东三天两头叛乱,年年驻军,开销甚大,建议“羁縻之”。但现在已经没人说这屁话了。
驻军花销是朝廷的钱,关你毛事?户部、勋贵们坐地分钱就是,谁敢说放弃辽东,大家一起把他搞下去。
而为了彻底杜绝有人说坏话,圣人打算把户部占的那二百股分红,作为五品以上在京职事官的福利分发下去。
反正二百股也就六千缗分红,对户部而言不算什么,不如拿出来发给官员们发福利,让他们想喷的时候也不好意思张嘴。
每每想到此处,折从依都想笑。
你清高,你了不起,你要不要拿这钱?
好,渤海商社的不要,那么安南商社的要不要?将来还有可能组建云南商社、西域商社,你都不要?那你可要做好被妻子儿女们腹诽的准备,日子不好过啊。
工坊内还在忙碌着。
一块块鹿肉、鱼肉被按照大小分门别类,装进坛子里,过些时日,等黄河通航的时候,就送往前线。量不大,但都是内务府的一片孝心。
“好好做。”折从依转过身来,看着跟在他身边的大大小小的官吏们,说道:“安南商社大把的空位等着诸位呢,谁干得好,谁就可以去社里任职,这是圣人亲口许诺的。别围在这了,速去干活。”
第005章 奴仆
姜知微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田埂上。
大雨连天,泥土被泡得松软,若非随从们眼疾手快,他已经摔倒好几次了。
饶是如此,靴子、官袍下摆也满是污泥,看着十分狼狈。
这里是爱州安顺县,大夏王朝的南方边野之地。爱州再往南,就只剩下驩州诸县了——这俩州,说实话都不是什么好地方,经常有动乱。
清海军至今还在这里留了四个指挥六千多人(满编八千),驩州也留了差不多五千人左右,以弹压地方,震慑宵小。
但有用吗?短期内或许有用,长期来看,还是得想别的招,尤其是朝廷还在做一些损失民心的事情的时候——
姜知微很快抵达了码头。他看了看脚下,这一片用破砖、碎瓦填出了一块相对干燥的地,不过经过牛车日积月累的重压,变形严重,积了不少水坑。
姜知微小心翼翼地避开水坑,继续向前走。
州将廖同快走几步,护在刺史身侧。两百州兵看着远处黑压压的人群,微微有些紧张,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刀枪。
码头上哭声连天。百姓们踉跄而行,一批批集中到港口,等待出发,踏上未知的旅途。
爱州连年叛乱,清海军杀得刀都卷刃了。朝廷震怒,下令将参与叛乱的爱、驩二州百姓流放辽东,发予府兵为部曲。
这本没什么,不过是换个地方生活而已。问题是,辽东与安南的气候,简直一个天一个地,属于两个极端,这么多百姓过去,能适应吗?能活吗?
朝廷不关心这个问题,中途在登州停靠时,发你点毛衣、毡毯就了不得了,剩下的自己扛吧。
对此,姜知微是有些不忍的。
作为爱州大族,姜氏在这里的根基十分深厚。从他们的利益出发,肯定希望熟悉的本地百姓能留下来,以利于他们发挥影响力。
但很可惜,朝廷拒绝他的提议,坚持要求将作乱之人的家属发往辽东,取而代之的是江南来的百姓。
新移民么,与姜氏没有任何瓜葛,他们会自然而然地抱团,成为爱州的新势力。
这就是姜氏所担心的地方,故极力反对。
不过反对无效,朝廷已经铁了心,如之奈何。
码头上也有新下船的中原百姓。
他们脸色奇差,眼光呆滞,显然海上颠簸已经耗尽了他们最后一丝精力,现在没那个心情想东想西,只想缓一缓。
也有人精神头还不错,但在看到荒凉的码头之后,悲从中来,低声哭泣。
他们的祖辈用自己的汗水和生命开发出了江南,结果他们没法享福,又来到了安南,继续用汗水和生命来开发新的土地。
怎么那么苦啊!
姜知微走到草亭内坐下,见状微微叹了口气。
州司马廖焕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道:“使君,这一批共一千七百余户移民,多来自苏、常二州,该安排到哪个县?”
姜知微想了想,道:“都送到长林县吧,你带人找地方安置。记住,让他们聚居,别闹出什么乱子。”
“遵命。”廖焕应道。
长林县是爱州六县之一,本无编县,位于后世越南清化省静嘉县一带。或许是因为靠近驩州的缘故,长林县的叛乱比较严重,大批人口或杀或流放,空出来了许多地方,多安置新移民了。
“从去年入冬开始,总共来了多少移民了?”姜知微问道。
“实到五千三百余户。”廖焕回道。
移民船从江南起航的时候,当然不止载运了这么些移民,甚至船只都不止这么多。但他们只统计实到人数,其他不管。
“还好是最后一批了。”姜知微松了口气,道:“再多,就接济不上了。”
移民,不是你简单拍下脑袋,然后随便填个移民数字,作为命令发下去就完事了。
事实上,你既要考虑己方的运输能力,也要考虑目的地的接待能力。甚至于,目的地有没有足够的土地可供新移民耕作?要养他们几年才能从赈济对象变为征税对象?当地安全形势如何?移民逃亡了怎么办?会不会爆发大规模疫病?等等,一大堆事情需要考虑。
爱州就这个条件,纵然有岭西、岭东二道支援,每年的移民上限还是存在的,超过了就很容易出事。
至于为什么说是今天最后一批,那与气候有关。
从北方南下的移民船,一般在冬春时节,盛行北风,南下比较容易。
从安南北上的移民船,一般在夏秋时节,盛行南风,北上相对方便——如果运气不好,还会遇上大风大浪甚至台风,那就看命了。
公允地说,用船只输送移民是比较合理的。
移民省去了长途跋涉的艰辛,不用大耗体力,中途陨毙。
朝廷省去了绝大部分递顿开支,因为船只速度快,顺风顺水之时,一天一夜走出去几百里,是步行速度的20-30倍。
当然,凡事都有两面。
即便近海行船相对安全,但沉船依然是个绕不过去的话题。每批南下或北上的船队,都有不幸沉没的,这就看个人运气了。
另外,船只维修保养也要钱,给水手开出的工钱非常高昂,这也是笔不小的开支。
但综合来看,海运移民的优势是十分显著的。
速度快、运量大、成本低,而且低很多很多。在过去一年,平海军的船只分批南下,经明州、泉州两个中转港口,抵达爱州、驩州,接送移民,立下了汗马功劳。
再过一两个月,聚集在爱州、驩州的船只,就将装上大批安南罪民,北上辽东,在营口下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