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1203章

作者:孤独麦客

最高的是前东川节度使杨干贞,出任刑部郎中,其弟杨诏担任光禄丞。

职级最低的董伽罗则是殿中侍御史。

全部都是京官,全家都搬过来了。以后老老实实为朝廷工作,虽然因为出身问题,他们这辈子可能升不到哪去,但为下一代打好基础,却也不难。

自唐以来,并不歧视蕃人。

匈奴刘氏出身的刘崇望能当宰相,鲜卑段氏出身段文昌能当宰相,龟兹白氏出身的白敏中能当宰相,他们这些白蛮后裔当然也可以。

更何况,他们并不是蛮人,而是“正儿八经”的中原望族后裔,新鲜出炉的簇新族谱摆在那里呢。

临走之前,燕王亲自践行,给他们在大理好好宣传了一番,现在所有人都知道这五大家原来是汉人大族出身——不管他们信不信。

来到京城后,圣人还赏赐了诸般物品。礼单上的钱帛、金银器也就罢了,鲸油蜡烛、鲸皮靴、貂鼠裘衣却是稀罕物,甚至每个人还赏了一辆四轮马车……

当然所有人都知道,圣人也不亏。

抛开皇宫内的各种工艺品、金银器不谈,光从两京、弄栋府库里搬出来的紲布就有五十多万匹,长和国铸的铜钱也有二十多万缗,柘蚕绸十五万匹。

紲布在中原是高价货,即便这会价格注定要暴跌了,但至少比一匹绢值钱吧?柘蚕绸可能中原人不太喜欢,但折价发卖也不是问题。总之,这把赚大了,发完军赏还多有剩余,可运回国中,充实府库。

怪不得都喜欢灭国呢,这种一次性的巨额收入拿得就是爽。

“陛下,臣等亦有礼物献上。”见圣人没什么话说了,杨干贞上前禀报道。

邵树德看向韩全诲。

韩全诲用眼神示意了下,小黄门立刻将礼物呈现上来。

一般的礼品也就罢了,邵树德的目光投注在“活物”上:几匹马儿。

“陛下,此为巴滇骏马。”杨干贞介绍道:“魏晋时期,云南马数入中原。竹林七贤之王戎就好乘巴滇马,东晋明帝亦曾乘巴滇马,往探王敦军营之虚实。”

“诸葛亮平定南中(今曲靖、昭通),‘赋出金银丹漆、耕牛战马,给军国之用’。”邵树德说道:“巴滇马给了蜀汉不少帮助啊。”

这种马身形矮小,其实不太受他喜爱。

但自然界任何一种动植物都是有用处的。他想起了后世保加利亚一种名叫“拉斯切克”的马,这种马其他方面没什么,但擅长山地行走,在东南欧山区走起来十分稳健,远胜其他马匹,于是成了奥斯曼帝国军队的标配马匹之一。

这些马种,已经经过了环境的自然选择,其本身携带的基因资源是有用的。

“交给司农寺,看看能不能培育一下。”邵树德吩咐道。

“遵旨。”韩全诲让人将马领走。

“此马为何名?”邵树德问道。

“越赕马,产自永昌镇。南诏以来,滇池、永昌为两大产马地,尤以后者为主。”杨干贞介绍道:“滇池、永昌两地之马为野放,不置槽枥。国中有令,永昌每年拣选越赕马驹数百至大理,三年内饲以米清粥汁,四五年稍大,六七年方成就。如此喂养之法下的马尾高,尤善驰骤,日行数百里。”

越赕马就是腾冲马。

邵树德听了有些感慨,南诏养马还挺科学的嘛,也舍得花本钱。

他曾翻阅唐朝典籍,得知南诏多马,故骑马之风盛行。府兵马军士卒自备马匹、甲胄,农闲间隙于村寨之中练习骑马技击。

又有“望苴子蛮”,“男女勇捷,不鞍而骑,善用矛剑,驰突如神”——“不鞍而骑”,对骑术要求是很高的,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

唐德宗贞元十年(794),异牟寻进贡唐朝“方土所贵之物”,越赕马“统备甲马”。

甲马是南诏对全身披甲的战马的称呼,骑士披上甲胄后,就是具装甲骑,而南诏确实曾有一定数量的具装甲骑。

正版铎鞘、具装甲骑都进献给唐朝,比西域那些国家出手阔绰多了,南诏还是有钱!

“朕征发望苴子蛮两千,人都来京了吗?”邵树德问道。

“都来了,驻于中渭桥。”韩全诲禀道。

望苴子蛮是南诏最能打的部队,每次都充作先锋,当死兵用。郑仁旻搜罗在身边充当卫队,实在是瞎搞。

平灭长和国后,邵树德征发望苴子蛮两千人入京,准备西征时用,如今已经到位。

这就是大国天子的本钱。

他记得后世满清征讨缅甸,调集北京八旗兵、关外八旗兵、索伦兵、蒙古兵、福建藤牌兵、四川绿营、云南兵、地方土司兵等,几乎是大杂烩。

他征讨西域,有洛阳禁军,有靺鞨、女真、契丹、回鹘兵,有奴部侍卫亲军,有内藩部落兵,有碛北部落兵,有河陇蕃汉丁壮,现在还有云南蛮兵。

李世民都能从印度河摇人来打高句丽,我自然也能让东北、云南野人去打西域。

这才是真正的天下共主。

“望苴子蛮编入奉国军,自成一都。有司厚给酒肉、赏赐,都要上阵了,这方面不要亏欠。”邵树德吩咐道。

“遵旨。”韩全诲应道——这事由枢密院管,他只是个传话的。

邵树德又随意看了看其他礼物。

其实都不是很值钱,地方土特产罢了,比如在中原比较畅销的红藤杖。

白居易《红藤杖》诗中曾有“火山生处远,泸水洗来新”之句,已经说明了这种红藤杖的产地:永昌。

保山、腾冲一带,竹木繁多。有紫色藤竹,其实为一种藤条,去皮后通体紫红,经火烤,将其靠根部的一头弯成杖头,上面再雕以图案花饰,俨然一件工艺品。

又有桐华布,是一种产自高黎贡山的灌木类木本木棉,织成布后行销中原。

银生、拓南等地“蕃蛮不养蚕,惟收婆罗树子破其壳,中白如柳絮,纫如丝,纺为方幅,裁之为笼段。”

其实就是木棉布。

高黎贡山下的怒江河谷一带,有蛮人采摘攀枝花织布,但绒短,主要做枕心垫褥,这次也进献了一批。

另外还有荔枝干、椰子干、槟榔等物事,都是小物件了——云南是有椰子的,诸葛亮征讨南蛮时,见到椰子树,令军士砍伐,“不令小邦有些异物,多食动气也。”

邵树德想吃椰子的话,其实是可以办到的。

这玩意保存时间比荔枝长多了。唐玄宗要七百里加急才能送到京城,但椰子连五百里加急都不需要。

只不过他暂时不想这么做罢了,不过以后有机会可以尝试一下,大不了被大臣们喷一喷罢了。偶尔一两次,还扛得住。

最后还有一些礼物,与小工艺品摆在一起,显然不是很贵重。

邵树德看了却若有所思,因为这是翡翠饰品,应该出自南诏丽水镇。

难道又要带货?人为将其价值炒起来?

邵树德决定好好思考一下,尽可能制定一个相对周全的计划。反正带了那么多货了,也不差翡翠这一桩东西。

杨氏、段氏、董氏等五大家离去后,邵树德看向已被冻得嘴唇发青的郑仁旻。

“赏貂鼠皮裘一件。”他挥了挥手,吩咐道。

“谢……谢陛下赏赐。”郑仁旻低下头,艰难地说道。

邵树德看了他很久,突然笑了,道:“就你这样,还想娶吾虎女?”

郑仁旻面红耳赤,道:“求陛下饶恕。”

其实,他现在很危险。

古来灭国之后,为了保持地方稳定,会拉拢当地大族,授予官爵,稳定人心。但国君的下场一般都不怎么好,是死是活,全看战胜者的心情了。

简而言之,灭国后的统战对象是大臣们,而不是国君。

“渡泸水之时,你可给朕找了不少麻烦啊……”邵树德说道:“至雅州之时,是不是还做了几首诗?诗中怨气十足,你让朕很难办啊。”

“求陛下饶命。”郑仁旻泣道。

“罢了,我连前唐逊帝都没杀,懒得理你了。”邵树德说道:“与大諲撰一样,授你中散大夫之职,赐宅邸一座,与大諲撰作伴吧。”

中散大夫是正五品散官,非职事官,就是领一份俸禄罢了。

但说实话,还是很厚道了,郑仁旻至此一颗心才落回肚里,磕头道:“臣谢陛下隆恩。”

“在京期间,本分点。”邵树德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第068章 汗王

乐游塬之上,旌旗猎猎,马儿嘶鸣。

太子邵承节也带着一干东宫属众前来打猎。

过来的人不多,计有太子詹事、贝州人崔协、太子宾客、长安人韦说、太子洗马、邛州人梁震、太子通事舍人、邕州人钟允章等,武官只有一位,即太子左卫军指挥副使安重诲。

这些人职位虽高,但为时人所嫉。

邵树德册立太子之后,太子立刻组建自己的班底,但他军中有人,文臣却不多,于是从投靠他的进士中选拔人才,充任各职。

这些人,可谓一步登天,不知道被多少人嫉妒。但看他们安之若素的模样,似乎也不在乎其他人是什么看法,兀自围在太子身侧,轻声交谈。

“燕王在云南,纵横捭阖,颇得人心。”崔协说道:“听闻西洱河诸蛮对其服服帖帖,大理、昆州诸事也打理得井井有条,远近闻之,咸以为能,太子须得注意一番。”

韦说奇道:“燕王不是要就藩云南么?”

崔协摇了摇头,道:“你还真信啊?便是真想留在云南,圣人一纸诏书,也就喊回来了。”

韦说迟疑了下,道:“燕王军略如何?”

“以前看不出来什么。这次雅州之战,自成都南下,数百里驰援,以身为饵,已经赚了武夫们一波好感。”崔协说道:“守城期间,数次亲临城头,鼓舞士气,随后又兵进云南,总督各部灭国,并非庸才。”

“臣请太子注意燕王。”钟允章听了一会,心中忧虑,道。

在这个国家中,广义上能被称为君的,一共只有四人,即皇帝、皇后、太子、太子妃。其他人,即便是后宫嫔御,也是有品级的,都是臣。

“诸王之中,确实就燕王威胁最大了。”崔协道:“臣亦请太子注意燕王。”

诸王之中,燕王是嫡子,而且看得出来不是那种混吃等死的人,威胁确实大。圣人明明只是不太放心李唐宾,让燕王挂个主帅的名而已,谁能想到他自己给自己加这么多戏?

学韩王不好么?在辽东领兵时,征讨之事皆付于禁军大将,自己只负责用下印鉴,这才是没有野心的皇子。

至于赵王,虽然赵贵妃被追封为明献皇后,但威胁可比燕王小多了。

唐代宗时,太子为李适(德宗),太子生母沈氏在战乱中失踪。代宗追封独孤贵妃为皇后,贵妃所生之子韩王李迥半点机会都没有,无法威胁太子的位置。

说到底,还是同为折皇后所出的燕王威胁最大啊。

“我家兄友弟恭,哪有你们说得那么严重?”邵承节听得烦了,眼一瞪,说道:“本来没有事,全是你们这帮人天天胡说八道,无风也给掀起浪来。”

“太子!”韦说急了。

“太子还请三思,万勿掉以轻心。”崔协看了一眼四周,见都是自己人,压低声音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前些时日,圣人在含凉殿宴请长和国降人,席间有人说起燕王南征以来的一桩桩旧事,圣人龙颜大悦,笑谓‘此子类我’。”

崔协这话说得很毒。

“类我”这种话,很多人说过。

刘邦曾说太子“仁弱,不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