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孤独麦客
有人说魏博镇还不止百年,三百万人,照样被连根拔起了。魏博武夫比高家这种部落豪族难缠多了,而今也被收拾得服服帖帖。
有人说河北诸镇都在一百五十年上下,铁打的衙兵、流水的节度使,根基可比南蛮部落深厚多了,要不让高氏去河北看看?
有人则说别和他们废话了,出征以来,李璘、王郊屡建功勋,他们屁都没捞着,先放过郑仁旻,去攻东京,好好“快活快活”。
高方固然是才智杰出之士,但在听到“快活快活”四个字时,心下还是多有惊惧。
唐代宗广德元年(763),阁罗凤巡视昆川(今昆明)。
永泰元年(765),阁罗凤之子凤迦异攻破曲州、靖州(今昭通一带),极大改善了昆川的外部环境,于是筑拓东城,开始经营昆川地区。
随后多年,不断将俘虏的各族人口迁往拓东。
比如,贞元十年大败吐蕃,得其神川都督府(今丽江),将磨些蛮万余户迁往昆川。
攻破骠国都城时,得其贵族、官员、僧侣三千人,发往拓东。
经营永昌时,当地不服管教的哀牢夷“系颈盈贯”,送往鄯阐府。
如此苦心经营百余年,才有了今日之盛况:鄯阐府户口二十余万,盛产稻麦豆子,牛羊被野,百姓男耕女织,又有渔盐之利,更与各部落通商,获利大焉。
这么一个富庶之地,让几万夏兵涌过去,够他们杀几天?
回想起一路上看到的被夏兵“征粮”的村子,尸体僵卧之处,惨不忍睹,有些做得实在过分的,可能嫌杀戮太盛,直接把村子烧了,遮掩劣迹。
如果让他们去了东京——高方不敢想象。更何况,东北边还传来消息……
在这一刻,温文尔雅的年轻人终于敌不过一群老流氓,无奈低下头,道:“我这便回去商议。”
“限期十日,若高源中不来,我自去迎他。”李唐宾说道。
军校们哈哈大笑。
高方行完礼,狼狈离去。
※※※※※※
八月十六,李唐宾拔营启程,一日而至云南赕。
傍晚,董氏使者董伽罗求见。
其时诸军正在吃饭,城内外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一路上没怎么打仗,但吃吃喝喝,不晓得有多痛快。
董伽罗看着一头头被宰杀的牛羊,脸直抽抽。南诏以来积累的财富,就这样一天天消耗着,简直和鲜于仲通一个样,就会祸害百姓!
李唐宾正在营中会见龙虎军使者钟泰章。
钟泰章原为淮南左右牙军校,“二百人奇迹”就是他们干出来的,因武艺出众,作战勇猛,目前在龙虎军任职,被朱延寿派过来联络。
龙虎军已经通过昆明部落聚集区,目前正在唐故南宁州、南蛮石城郡(今曲靖北)休整,当地乌蛮部落提供牛酒劳军,“歌舞从之”。但在此之前,招待他们的可是毒箭,各种山间游击战打得飞起。
之所以出现如此逆转,说白了还是正面战场的大溃败。
他们是地头蛇,但不是傻子。能生存至今的,都有墙头草的本能。眼界方面或许有点欠缺,但局势如此明朗了,自然要改变立场。
李唐宾听到钟泰章的消息大喜,同时又大怒:险些让高方那贼子骗了!
石城郡离东京城已经不远了,龙虎军休整完毕,随时可以杀过去。
李唐宾立刻让钟泰章赶回驻地,告诉朱延寿,若不想被撤职,即刻进兵拓东城,给高氏施加压力。
钟泰章离去后,李唐宾招了招手,让董伽罗入内问话。
这又是一个年轻人,西洱河大族董氏的后起之秀,名气比高方稍小一些。
高方、董伽罗是历史上段思平的四大开国功臣之二,演化为四大家族,金庸小说中借用为段正淳的四大家臣,忠心耿耿,但历史中则不然——你见过篡位的“忠心”家臣么?
李唐宾事前已听闻董家集兵万余,打算与王师汇合,因此单刀直入地问道:“董氏归命,自然大善。但今还得问一句,西京城中可有内应?”
“自然是有的。”董伽罗也不废话,直接回道。
事实上不光董家有,其他家族多半也有,如果没被郑仁旻清理掉的话。
“你明日随我一同西进。”李唐宾点了点头,道:“长和国,也该迎来终局了。”
董伽罗无悲无喜,轻声应是。
第060章 开城
八月下旬,汇集至西京的兵马越来越多。
落雁军的靺鞨步兵、平卢军的奚人步兵、龙骧、佑国二军的步骑、胜捷军步卒、飞熊军具装甲骑,总四万余人。
出兵最积极的杨氏亦率万余众来会,董氏的兵马也快到了,加起来也快三万人了。
八月二十五日,燕王邵明义率述律婆闰、杨师厚所领之骑兵、胜捷军步卒六千抵达羊苴咩。
至此,各军总兵力破八万——巧了,当年直插洱海的鲜于仲通也是这么多兵马。
二十六日,剑川节度使赵嵯政以地降——此镇辖区原为后世云南丽江、怒江一带,南诏击败吐蕃后,又夺其神川都督府(今迪庆),迪庆以地入。
同日,赵氏兵马亦来相会。
“段氏、高氏没来吗?”邵明义花了一天时间,亲自巡视完整个洱海坝子后,问道。
杨氏驻军北部的龙尾城——此为洱海坝子北部隘口屏障。
董氏占据大厘城——此城做过南诏三年的都城。
赵氏屯兵太和城外,落雁军、平卢军驻于城内——此城做过南诏四十年都城。
“高氏已自拓东城出发,兵众不下五万。”任圜回答道:“殿下,不如令其攻银生镇。”
邵明义不置可否,问道:“龙口城谁在守?”
龙口城是洱海坝子南部隘口屏障。
龙口、龙尾一南一北,护卫着这片山间平原。本来是该守一守的,但与羊苴咩呈掎角之势的太和城都不守了,旧都大厘城也不守了,你还能说什么?或许,不是郑仁旻不想守,是他已经对外界失去了控制,被各大家族抛弃了。
悲哀,莫过于此。
“胜捷军副使邵知为领四千兵屯于彼处。”任圜回道。
“可令其转攻银生镇。”邵明义点了点头,道:“大理不需要这么多兵马过来,这仗不在军事上。”
“是。”任圜立刻遣人传令。
“段氏呢?”邵明义又问道。
“应不至于如此冥顽不灵。”任圜说道:“或内部意见不一?”
“若不来,便发兵灭了吧。”邵明义说道:“西洱河不需要这么多部落。”
说完,便回了大营。
李唐宾正在营中议事,见邵明义前来,相互见礼。
帐中军校也一起上前见礼。
邵明义含笑回礼,看到王郊、李璘二将时,还多说了一会话。
这两人都正值壮年,精力充沛,武艺过人,韬略在胸,战争经验也十分丰富,前途十分看好。
“殿下!”众人分次序落座后,杨诏突然跳了出来,神神秘秘道:“末将听闻段氏召集兵马,似要与王师对抗。”
邵明义眉头一皱,段氏真这么蠢?
就在这时,帐外有军士禀报:段氏使者段义羡求见。
杨诏脸一黑,讷讷不知所言。
邵明义看了他一眼,道:“让使者进来。”
李唐宾没说话,毕竟燕王才是主帅,虽然是挂名的。
段义羡额头上满是汗水,甫一进帐,便扑通跪在地上,道:“死罪!死罪!”
“使者请起,所来何事?”邵明义离席,亲自将使者搀扶而起,问道。
“段氏愿归命矣。”段义羡起身说道。
邵明义回了主座,问道:“之前王将军数邀段氏前来会盟,却屡屡不见回应,何也?”
“回殿下,清平官段义宗妖言惑众,力劝段氏不降。僵持至今日,族中耆老猝然发难,将段义宗一家囚禁,故得来会盟。”段义羡说道。
“殿下,此必是诈降。”杨诏说道:“段义宗这老贼平日里满口仁义道德,读书读坏了脑子。段家一帮徒子徒孙,多跟着段义宗走。而段氏又是西洱河大族,定然舍不得那点家业,不愿献给朝廷。请殿下明鉴。”
“畜生住口!”段义羡一听大怒,道:“我家乃姑臧段氏苗裔,先祖后汉镇远将军领北地太守阌乡亭侯段公讳煨。今中原王师至此,喜不自胜,自当牛酒劳军、歌舞从之,又怎么可能抗拒天兵?”
杨诏仿佛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想笑又不敢,黑着一张脸,道:“我家还弘农杨氏后人呢!”
段义羡冷笑一声,从怀中取出一份籍册递上,道:“请殿下明鉴。”
邵明义好奇地接了过来,仔细看着。
原来这是一份族谱。
最早追溯到武威太守段贞,然后还有后汉西域都护段会宗、太尉段颎、镇远将军段煨、后魏(北魏)定、秦二州刺史段荣、北齐太宰左丞相段韶、郑州刺史段嗣元、大理司段楹等,基本能写的名人都写了。
“别是被石虎灭掉的鲜卑段吧?”董伽罗见段义羡拿出了族谱,暗呼失策,他怎么没想到呢,于是忍不住讥讽了句。
段义羡瞪了他一眼。
李唐宾够着头看了一下,道:“这族谱有点新啊。”
段义羡脸一红。
“煌煌大族,仕官累累,应是真的。”邵明义合上族谱,亲手交到段义羡手中,道:“汝家簪缨大族,流落至此,诚可哀悯。不过在天南之地也作出了一份功绩,今献地而降,重归大国,圣人闻知,定有嘉赏。”
“河南有段氏,听闻是唐穆宗时宰相段文昌的后人,不认祖归宗?”李唐宾问道。
邵明义咳嗽了一下,道:“段文昌是鲜卑段氏后人。”
“哦……”李唐宾坐了回去,不再说话。
“殿下,我家亦有族谱。”见邵明义毫不怀疑,直接采信了,董伽罗似乎明白了什么,立刻说道。
“哦?董将军亦是中原后裔?”邵明义问道。
“莫不是董卓后人?”杨诏黑着脸拉嘲讽。
董伽罗不屑地看了他一眼,道:“我家祖上乃前汉景帝时博士董仲舒后人。”
操!杨诏的脸更黑了,一个比一个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