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1171章

作者:孤独麦客

但在三十年后,南诏扩张至缅甸境内,攻破骠国都城,掠其王族、官员、僧侣三千余人归国,置于拓东城(今昆明)。

骠国经此打击,分裂为多个骠人小政权,一蹶不振。缅人趁势兴起,数百年后彻底吞并骠人的地盘,成为伊洛瓦底江中游的统治者。

就目前而言,诸骠人小政权都是被大长和国控制的附庸,有的地盘甚至直接由大长和国管理。

杨干贞对交通不便的南方是真的不感兴趣。骠人、蒲甘人、婆罗门人,有兴趣了就去劫掠几下,没兴趣还不如在家练兵,找机会北上中原。

段义宗说了一大通后,见杨干贞只顾东张西望,顿时有些生气。正待责问时,却见杨干贞摆了摆手。

段义宗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却见那是一处酒肆,几个从外地赶来长安的士子好像喝多了,大着嗓门高谈阔论。

“臧家也成了皇亲国戚,这事很有说道。”

“什么说道?愿闻其详。”

“臧都保很可能成为西征统帅,主持大局。”

“真要西征了?”

“那还有假?这么大的动静,瞎子才看不到吧?早两年就开始准备了。圣人多半不会亲征,而是选一大将领兵,这个人很可能是臧都保。”

“臧都保还在辽东吧?”

“在哪我不知道,反正他是西征统帅,我说的。如果没说对,我就去向郑屠户提亲。”

“哈哈!”

“郑娘子一屁股坐死你!”

郑屠户的女儿长得五大三粗,对付一两个精壮汉子不成问题,更别说他们这些读书人了。

杨干贞笑着摇了摇头,然后与段义宗对视一眼。

段义宗扯着他离开了,走出一段后,方才低声道:“杨帅,以你观之,夏人西征的可能性大不大?”

“很多人都这么说,应该假不了吧。”杨干贞说道:“真说起来,这其实是个机会呢。”

段义宗欲言又止,忧心忡忡。

杨干贞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他外表粗豪,嗜杀人,武人气息非常浓,但也有点小狡猾。

郑买嗣篡权上位,杨氏就不行吗?事实上他一直在等机会呢。

不过即便打倒了郑氏,他也不会轻举妄动。因为郑氏宗族数百人,很多子弟在各处为官,势力并不小。最好的办法,还是推一个家族到前台,让他们来当恶人,先剪除郑氏残余势力。待这项工作完成后,他再灭掉这个家族,届时或登基称帝,或在下面做个权臣,进退自如,岂不美哉?

国中持此看法的大族并不少,比如西洱河大姓高氏就就是这个想法,傻子才跳到前台当皇帝呢——当然,比起高氏,杨干贞对帝位还是有那么点兴趣的,届时看情况再说了。

“唉。我一直劝陛下向南扩张,彻底吞并骠人诸国,随后灭掉蒲甘、真腊。”段义宗说道:“中原大国,岂能轻犯?要吃大亏的。”

“布燮这就不对了。”杨干贞说道:“骠人有什么?穷得掉渣。还蠢笨如猪,欺负他们有什么好处?北上中原就不同了,如果能掠一些士人、工匠回去,于国有大益。这么说吧,十个骠人也比不上一个中原人。”

“哼,利令智昏。”段义宗冷笑道:“若北上出兵,杨帅可愿为先锋?”

杨干贞避而不答,哈哈一笑,糊弄了过去。

段义宗的脸色愈发冷峻。

他当然知道,中原对南诏、大长和国的吸引力有多大。就说他自己,极好诗文,来中原后,也留下了几篇诗作。

皇弟郑昭淳,更是一枚读书种子,诗词歌赋、文章典籍样样精通。

便是前朝皇族蒙氏,也多习诗文。蒙隆舜就曾用《春秋》里的话在徐云虔面前卖弄,虽然结果并不好。

南诏、大长和的这种情况,让他想起了前唐东北的一个国家:渤海。

听闻渤海国每年都有人到长安学习,不断有人考中宾贡进士。南诏在这方面有些差,贵族子弟多在成都学习,甚少有人考宾贡进士,文气比起渤海国要差不少。

夸张点说,大唐曾是周边各国精神、文化上的母国。各国上层皆以至前唐学习、考试、做官为最高追求,并以获得当地人的肯定为荣——段义宗有五首诗被收录进《全唐诗》,被高骈建议杀死的南诏迎亲使臣杨奇鲲等辈也有《途中诗》,各有词藻。

从感情上来讲,段义宗不愿进攻中原。

从理智上来讲,他也不愿进攻中原。

奈何夏主要征西域了,国中很多人应该以为得计了吧?考虑到朝中微妙的局势,段义宗更觉得战争或许无法避免了。

这个认知让他很沮丧。一旦北伐失败,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蒙氏已经退场,但国中还有高氏、杨氏甚至他们段氏,这些大族会怎么做?

郑氏的国祚,不会没有几年了吧?

雪花飘飘,北风萧萧,天地一片苍茫。

段义宗迈着沉重的步伐,怀着深重的忧虑,踏上了归途。

第031章 说清楚

一眨眼年关将近,邵树德的情绪有些焦躁了起来。

他感觉这一年什么事情都没做。

当然这是他的错觉。

从东向西数,纪州靺鞨人的叛乱被平定,鹘岩城争端通过外交途径得以解决,辽东整体处于微妙的平衡状态。

都说王朝初期统计户口比较简单,经常搞。但辽东道弄起来阻力颇大,若非渤海世家大族被分化拉拢了一批,估计还要更加困难。

截止去年的数据,辽东道除七圣州之外,尚有12州、66县,计有17万2500余户、838000余口。这个数据应该还有一定的潜力可挖,因为这是编户了不少靺鞨部落后的人口数据,真实数字显然不止这么多。

但即便如此,也非常可观了。邵树德就想知道,在他死去之前,辽东十二州的编户人口一定会突破百万,后世到底哪个子孙敢轻易舍弃?逼脸都不要了吗?

因为府兵安置的工作稳步推行,之前清塞军最后一批人也安置到了穆州(暂缺部曲),枢密院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府兵整编。

这次劝说的对象是保宁军。该部尚有一万一千人左右,长期征战之中损失颇大。到了这个地步,他们也疲了,于是大体同意被整编为府兵。

经过协商,总计九千人被分散安置到龙泉府(六千)、鄚州(两千)、蒙州(一千),剩下的两千人除部分愿意解甲归田外,其余分散到辽东道各州充当州兵——事实上他们也可以去湖南、黔中、五管、福建等地当州兵,但绝大部分人宁愿去寒冷干燥的辽东,也不愿意去炎热潮湿的南方。

保宁军,就这样消失了。

军使李存贤前往淮海道,接替刚刚亡故的何絪的班,担任州军都指挥使。

副使李嗣肱调任蒙州刺史,兼州军指挥使,取代渤海旧官。

都虞候李承约在打猎时坠马而死。

都游奕使袁建丰担任理州刺史,兼州军指挥使,同样是取代渤海旧官。

至此,河东投降时,义兄留下的兵马被整编为万胜黄头、大同、天成、保宁、清塞、岢岚六军,而今皆不见矣。晋军不多的余烬,多集中在广捷军内,这支两万三千人的部队里有三分之二的官兵是晋军出身。

最后的晋系兵马了,能保持多久,也是个问题。

辽东道全部十九州,在建极十二年底的今天,除了编户齐民产生的叛乱外,大体稳定了下来,下一步就是长期的开发与同化了。

辽东道以西,燕山一带的镇兵屯驻各堡戍,控扼交通要道,户部也派人在此设卡收税,一切都走上了正轨。

燕山以北,奚王去诸已经病逝,长子苏支继承大位。三泉、御夷镇、仙游宫、永安宫一字排开,是燕山北麓及大鲜卑山西侧的外围屏障。

他们存在,敌人就很难向东进入七圣州,以及向南进入幽州,这对河北、辽东长久保持安宁状态至关重要——说白了,他们就是战略缓冲区。

西北方向的进展也非常顺利。

诸军轮番北上,打得鞑靼人或降或走,通往黑城子的大门已经完全敞开。

到了建极十三年,肯定会发起更大规模的进攻,彻底拿下黑城子,甚至向西推进一段距离,往碛西方向进兵。

这次还是以禁军马兵为主,刚刚在丰州统一思想的蕃兵为辅,尽量不动用丰、胜二州的府兵。

府兵不是自耕农民,也不是卫所兵。他们的一次性安置成本很高,但维持成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且维持战斗力不坠的时间很长,是一种非常良好的边疆低成本解决方案。

前提是你不要过多透支他们的本源。只要不破产,且土地没被大量分割,他们的战斗力就有保障。几年远征一次,其实还可以忍受,在家门口作战,那更加可以接受了,长期远征,你就会得到一支士气不振、破产逃亡的府兵——前唐已经给我们打了样。

目光投向南方。

最后一个割据势力也被扫平了。置道设州,官员大举南下,而今已经半年,局势渐渐稳定了下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南方其实没什么可以多说的。当地军民造反的意愿不强,这从前唐安史之乱后就能看得出来——南方多观察使区,北方多节度使区。

唯一的战争威胁就是大长和国了。

邵树德其实给过他们机会,且至今仍在等待他们做出正确的选择。但这事吧,好像他自己都不太信了。不然的话,大军就不会慢慢往西南方向转移了。

至于河南、河北、河东,虽然为征讨淮南的战争花费了一定的人力、物力,未来江宁府的建设也需要他们出一份力,但整体依然处于休养生息的节奏中。

河北偶有小乱,也是因为部分百姓不愿向外迁移引起的,且很快被平定。

河南人口密集的汴、宋、曹等州,向外移民的动作一直没断过,且几乎没起什么乱子。

河北、河南的鲜明对比,其实也间接反应了两地的民气。

再有二三十年的话,差不多就会慢慢趋同了。

所以,仔细想想,建极十二年虽然看似很平淡,但这个国家的内里在慢慢发生着深刻而坚定的变化。

从建极元年开始,每一年都是有意义的。

每成功渡过一年,都在给这个新生政权的基石添砖加瓦,直到它再也无法动摇。

世界,其实一直是这么运转的,没什么特别之处,不需要你爆发什么英雄之气,更无须你搞什么荡气回肠,贵在——

持之以恒,持之以恒,还是持之以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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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树德躺在软塌之上,睁大眼睛。

宫人将一幅幅画送到他面前举起来,让他可以从容欣赏。

“不知不觉间,唔……”邵树德咽下一粒葡萄干,继续说道:“朕居然做了那么多事。这些画好啊,彰显着朕的无上伟业。纵千载之后,也会有人记得朕这么一号人物。找人多临摹一些,朕要分发给臣子。三都国子监、四都留守府,也要悬挂一些组图。”

“是。”宫官苏氏让人记下。

邵树德继续看着组画。

高氏红着眼睛在一旁煮茶。她昨天收到了丈夫大諲撰的休书,哭了好久。

邵树德趴在她背上,物理安慰着。

当休书被泪水浸泡完毕后,高氏哭哭啼啼地说她没人要了,邵树德回应的是一泄如注。

这是近期质量最高的一次放松,足够他回味好久了。

“第二件事……”看完组画后,邵树德继续瘫痪在软塌上,道:“着礼部准备册文,册封秦王承节为皇太子。”

“是。”苏氏平静地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