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1037章

作者:孤独麦客

阿保机没有再次过多逗留。

放牧了一下马匹,领取了部分补给物资后,又分成三股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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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战鼓一声,王崇放下面帘,大声呼喝。

千余骑从山坡上分批冲了下去。

刚修好的营寨之内,万胜黄头军副使李从珂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晋军曾经有过具装甲骑。

那会晋王还没老,还有心气。在看到义弟的具装甲骑耀武扬威后,决定将横冲都改为具装甲骑,最初五百骑,然后慢慢扩充到了一千骑,再然后——养不起了。

唐末的邢州之战,夏人出动了具装甲骑,骑战勇武绝伦的晋王走奔山中……

河东为什么养不起大规模的具装甲骑,李从珂认为是晋王的原因。

妈的,太穷了!

另外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就是,曾经年产四百副马甲的晋阳西作坊,工匠大量逃亡,生产也跟不上了。

这还玩个屁!

于是乎,横冲军越打越少,最后剩下几百人,又变回了甲骑,给整编进了保宁军。

朝廷竟然没把他们吸收进飞熊军,这是让李从珂比较惊讶的事。可能三千具装甲骑的负担已经不轻了吧,也可能是压根没有扩军的计划。

李从珂还是很喜欢具装甲骑的。

此刻他站在高高的望楼之上,双手紧紧扒着栏杆,凝神屏息,默默注视着这支部队的冲锋。

银盔白甲、高头大马,拦腰冲入契丹骑兵丛中,杀得贼人溃不成军。

“唉,这才是骑战厮杀!射你妈的箭,这次被逮住了吧?”李从珂长舒一口气,哈哈大笑道。

自打他们修营寨的第一天起,契丹人就在反复袭扰。白天来,晚上也来,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他们都是死人堆里滚出来的,当然不怕。但修营寨的夫子们怕,好几次被撵得鸡飞狗跳,乱跑乱撞。

李从珂曾经问过军使石君立,为何不北上?答曰中途必须修营寨,屯放粮草、器械、物资。

李从珂没话了。他们步兵多,骑兵少,每隔一百多里修一座营寨,保障后勤补给线的畅通是应有之意。

他读过兵书,知道当年刘裕灭南燕时就是这么做的。他更狠,直接筑城,作为后勤转运节点,让南燕的骑兵望城兴叹,始终截断不了刘裕的粮道。

徒河东西二寨修完后,大军会继续北上,下一个修寨的地方叫蛤蟪戍,前唐军镇,离此一百多里。

徒河东西二寨会移交给大同军戍守。其余各部继续北上,步步为营,攻向契丹的核心腹地。

这些时日大小十余战,他已经试出了契丹人的实力,不过如此。

只要粮道不被断,他们依托车辆北上,契丹人是拦不住的。

李从珂下了望楼。

将士们正在寨中收拾器物,一一装车,做好北上的准备。

看他们一脸轻松的模样,此番北伐,一点不像打仗,好似郊游般。

其实李从珂也有这个感觉。他最怕的是攻城,那真是死伤无数,不堪回首。契丹人的城池很少,绝大部分都是骑兵,这就太好对付了。

“飞熊军要走了。”万胜黄头军都虞候李从璋走了过来,一脸凝重地说道。

“走?”李从珂先是一愣,继而大悟:“早晚的事。今日若非阴了契丹人一把,飞熊军都逮不着出动的机会。”

“不是这个原因。”李从璋说道:“听闻是圣人亲自征调的,今晚就走。”

“嗯?”李从珂心中一动,凑到李从璋身边,低声道:“可是和龙宫那边……”

他的心跳得有些厉害。

曾经一度以为没希望了,都已经收起了乱七八糟的小心思,难道——

“十有八九。”李从璋的声音比李从珂还低。

两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别声张。眼下还是得继续北进,臧都保那人一日催三遍,磨蹭不下去的。”李从珂说道:“若真有大事发生,到时候再说。”

李从璋却有些忧虑:“如果出了大事,我们怎么办?跑得掉吗?难不成降契丹?”

“真要跑不掉,也只能降了。后面再想办法,天下大乱之时,机会多着呢。”李从珂说道:“不过依我来看,基本出不了什么事,咱们注定没那个命。”

“也是。”李从璋点了点头,道:“眼下只能奋力北上,卖点力气了。不然的话,我担心被秋后算账。”

“唉!”李从珂叹了一声,意味深长。

老天怕是不会给咱们武人机会啊!

第063章 死穴

种觐仙来到了白狼县。

出临渝关东行,大约四百八十里可至营州,白狼县居于中间,且暴露在外,向北不远就是契丹界,极其容易被攻击。

他估摸着,这会契丹人应该也动员完毕了,五月下旬的牧草又生机勃勃,如果释鲁、阿保机有心,必然要率军南下,尝试截断补给线。

“自古行军打仗,最毒莫过断粮。营州是支撑不起大军的,契丹贼子有心的话,必然要来断粮。你不要掉以轻心,乡间的游侠少年,多招募一些,让他们自备器械、马匹,向北搜寻契丹人。”种觐仙走在泥泞不堪的驿道上,说道。

“是。”白狼令赵莹回道。

赵莹是关西出身的经学生,考过两次进士,没考上。正好有个到营州当官的机会,作为同、华、耀等州经学的有名头牌优等生,他可以不用做吏员,直接当官,于是干脆不考了,直接上任白狼令。

考上进士也不一定能当县令,如今有现成的边郡父母官,你做不做?根本不用选择嘛。

至于说因为“学历”问题导致未来的前途蒙上阴影,那就看个人选择了。更何况现在是王朝草创的初年,一应要求没那么严格,没功名的只要干得好,当宰相也不是不可能。如果王朝已经建立数十年乃至上百年,那他确实要去考个进士,不然真的没前途。

驿道之上是人来人往的车马。队伍拉得很长,车辆满载物资,一刻不停歇地往前线运输。

临渝关、来安县、白狼县、柳城县、徒河寨以及即将修建的蛤蟪寨,都是重要的军粮物资囤聚节点——据昨日得到的消息,黑矟军拣选精锐,不惜马力,一夜疾驰百余里,抵达了唐蛤蟪戍遗址,就地构筑防线,等大部队上去,规模庞大的营寨就将开始修建。

各个节点之间间隔合理,数日可达,每一处地方都有二十万斛左右的粮草和大批军资,由后方征发上来的少量州兵带着大量土团守卫。

契丹人如果真想赢得这场战争,就只能在这方面做文章——临渝关外地广人稀,物产不丰,道路漫长,后勤是死穴。

种觐仙又转了一会,仔细检查了一下屯粮的营寨。

栅外壕沟,插满铁签。

壕墙垒得结结实实。

壕墙后方,洒满了铁蒺藜。

很好,严格按照下营之制修建的,种觐仙很满意。

征战之时,很多将领嫌麻烦,懒得弄这种东西,这就留下了破绽。可能大多数时候无事,但冷不丁遇到敌人强攻,可能就出岔子了。

夜晚袭营这种事,你严格按照操典来,很难被人得手。但为何经常有人被夜袭夺营?无他,懒!或者不懂操典,或军士素质良莠不齐。

每一个打出辉煌大胜的将领对面,总有一个素质一般的对手衬托。

王师的军纪是十分严苛的,尤其是下营之法,不厌其烦,这可能和今上有关,他最喜欢先以己之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说白了,就是把己方的一切做到极致,然后等对手犯错,抓机会。

这种对手,最是难缠,但种觐仙很满意。

这个天下,好不容易出现一统的曙光,可千万不能出事啊。一旦出点岔子,万胜黄头、横野、大同、清塞等军,还有谁能统御?甚至就连营州州兵都会出问题,种觐仙不敢想象。

“玄辉……”种觐仙看了看赵莹,道:“你出身关西州学,学成之后当得县令,此皆今上之恩。多的事老夫也不想讲,就提一点,武夫横行的世道,老夫一天也不想过了,你想过吗?”

“不想。”赵莹坚决地摇了摇头。

“那就要勤谨做事。”种觐仙左右看了看,低声说道:“不要给武人机会。”

什么叫共识?这就叫共识!赵莹心领神会,轻轻颔首。

五月二十八日,种觐仙来到了泸河镇。

这里一片荒凉,除了一个今年上半年建起的军寨外,几乎一无所有。

海上船帆点点,随波逐流。

种觐仙走进军镇内,仔细检查了一番仓库存粮,然后又看了看城墙。

很显然,修建得比较仓促。附近多沼泽,材料也很匮乏,他甚至看到一块墓碑被拉了过来,砌在墙上。

“高丽余孽,作梗辽川……”种觐仙捋着胡须,心有所感。

这次,要毕其功于一役。无论是高句丽还是契丹,辽东不允许存在强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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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贼人!”一骑从北方奔来,大声呼喊。

车队还在前进,但护卫的军士们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有契丹骑兵,十里外。”又一骑从西北方向驰来,他的背上还插着一支羽箭。

车队停了下来。

西方邺从假寐状态下醒来,从车厢上一跃而下,目视北方。

“已经不到十里了。”后方还有骑士逃回,大声呼喊。

远方的天际边,出现了大片烟尘,那是骑军大举出动的标志。

“结阵!”西方邺大吼道。

军士们立刻拿出铁铠、皮甲,两两互相披挂。

土团乡夫们推拉马车的推拉马车,解套的解套,拿器械的拿器械,整个车队两千多人好像上足了发条一样,高速动了起来。

有几人想要逃跑。

西方邺走了过来,起手一刀,逃兵惨叫倒地。

西方邺不慌不忙地割下此人头颅,扔在阵前,道:“既然上了阵,就别想逃。否则,休怪我手辣无情。”

耶律全忠叹了口气。

这些人啊,不动动脑子。

从临渝关到柳城,五百里的道路,大部分区域荒无人烟,你能往哪逃?怕不是要饿死在野地里。

罢了,诚如西方邺所说,既然被征发上阵了,就别想东想西,不如横下一条心,拼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