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唐儿归 第57章

作者:人到中年纸老虎

  现在这里只有一支不到五十人的军队和百来葛逻禄炽矣部人居住,咱们正好过去占了这里,我与金国天子也有旧,占了尉头州,咱们进可去高昌,退也能去金国,两不误。”

  实际上张昭指的这里,并不是尉头州州城,也就是后世的巴楚县所在,而是在徙多河(叶尔羌河)边的后世麦盖提县附近。

  这里距离莎车已经很近了,是喀喇汗国防御于阗北上的一个据点,把拔悉密人带到这里,正好方便掌控。

  “达干说的有理,那咱们就先往尉头州去!”阿史那啜左思右想了一会,觉得自己好像也想不来什么好办法,只能同意了张昭的要求。

  疏勒城外,武原儿和马鹞子以及五个由憾山都甲士假扮的随从,带着一个骨瘦如柴身体虚弱的和尚正在向东而去。

  除了他们八人以外,还有一队十人的骑兵和一个看起来像是文官一样的人跟在他们身边,说是送他们出城,实际上是在等着拿到财货后,才会放他们离开。

  “翟节使不妨到那边稍坐一会,伽师城离此也不远,明日足够到达,如今节使任务也已经完成,总督也已同意,只要收到赎金,你就可以带着大师回到高昌了!”

  文官嘴角翘起一丝微笑,他是疏勒总督的秘书官,伊蒂哈德已经派哈桑去搜索张昭的事情,肯定不会告诉他。

  但伊蒂哈德吩咐过他,要等到总督府的指令之后,才能放高昌使者离开,他身后的这十名骑士,就是用来监视马鹞子等人的。

  武原儿和马鹞子对望了一眼,他们虽然也不知道是哈桑去搜寻张昭,但也知道,肯定会有人去,从这个秘书官磨磨蹭蹭的样子来看,显然是在等什么消息。

  十几人跟着秘书官往道路左面走去,这里有一小片树荫,此时虽然是春日,但今天艳阳高照还是很有几分热的,至少他们身后‘护送’的骑兵全身甲胄,热的满头大汗。

  马鹞子脸上闪过一丝坏笑,他快步走到树荫处解开裤子,直接就来了一泡尿。

  “哎呀!真舒服,快憋死我了!”

  文官厌恶的看了马鹞子的背影一眼,身边的武原儿也摆出一副无奈的表情,随即压低了声音。

  “秘书官见谅,有的人就是粗鄙,不过谁叫他能得到我家达干的信任呢!”

  “明白!明白!”秘书官一脸的感同身受。

  “那咱们就在这道路旁歇息一会吧,某这里有达干赏赐的桃花石糕点,还有些上好的葡萄酒,请秘书官和各位勇士一同享用!”武原儿笑嘻嘻的让人打开了一匹骆驼上的包裹大声喊道。

  周围本来就热的汗流浃背的骑兵们互相看了一眼,最后小军官点了点头。

  应该没事的,这可是在自己汗国呢,距离疏勒城也就是十几里地,他完全想象不到,什么样的人,敢在这里袭击汗国军人。

第一百零四章 犹记长安水盆羊肉

  艳阳高照,还没有地方遮阴,更神奇的是,今天竟然没有一点风。

  一碗蒲桃酒下肚,虽然清凉解渴,但秘书官中觉得心中像有一团火在烧。

  怎么平日里最解渴解乏的蒲桃酒,今天喝起来反而更加燥热了呢?

  不过这酒,虽然有些怪怪的,但也算别有风味!

  而他这个穿着葛布长袍的人都这样了,那些穿着锁子甲、罗圈甲的士兵就更不用说了,一个个浑身燥热的难受,而且还有些困!

  当然困嘛!红酒加白酒,这可是最容易醉人的套餐,再加上高糖的糕点,更容易引起人的懈怠和困觉。

  “哈密罗将军,这里又没有敌人,反正我们还要等会再走,你们何必穿着如此厚重的甲胄,就算路上有些许贼寇,他们难道还敢打你们这些阿斯卡尔的注意?”

  阿斯卡尔是一个阿拉伯化的突厥词语,意思是灰狼,喀喇汗国驻守大城市的常备军,就被称为阿斯卡尔,也就是灰狼军的意思。

  历史上这个词后来被塞尔柱帝国拿了过去,阿斯卡尔可是当时塞尔柱帝国精锐的称呼。

  同时这个词,在后世从埃及到新疆,被很多人用在了名字上,吉尔吉斯斯坦的开国总统就叫阿斯卡尔。

  武原儿这一番恭维,立刻就把这个叫做哈密罗的回鹘人说的心花怒放。

  实际上现在喀喇汗国的真正核心武力,是萨克图·布格拉汗建立的古拉姆近卫军和由各种中小领主组成的伊克塔骑兵,他这些连去围八剌沙衮都没资格的,并不是什么精锐。

  “那就听翟伯克的,咱们也脱了甲胄,好好吃喝一番!”

  “这就对嘛!来来!某这里还有些肉干,把它烤上一烤,光有酒没肉可不行!”

  马鹞子看着正在卸甲的喀喇汗士兵,嘴角笑得都要咧开了,他们可没穿甲,要是这些阿斯卡不卸甲,还真挺难杀的。

  又是一碗葡萄酒奉上,马鹞子笑得越发开心了,这蒲桃酒里面加了二郎君酿造的黑黍酒,一碗比以往的三碗劲都大,还甜丝丝的不容易让人觉察到,没喝过的人,一两碗就会醉的不行。

  所谓黑黍酒,其实就是高粱酒,唐代的人把高粱称为黑黍,一个有些怪兮兮的名字。

  此时的酒,酒精度都不高,比如名满天下的波斯三勒浆,只有差不多二十一二度,就已经被称为天下烈酒了。

  而张昭酿造的这个黑黍酒,度数没法测,但凭张昭的感觉,很可能在三十二度左右,甚至可以达到的三十八度。

  他本意是想用来做医用酒精的,但这死活量酿造不出后世的那种高度酒,于是只能作罢。

  而且按照这时候的粮食收成来说,那种五六十度的高度酒,实在是太奢侈了些,就这种三十多度的,基本就要四斤高粱出一斤酒。

  此时的酿造工具、高粱品种和酒曲,都跟后世无法比,靠反复蒸馏到五十度的话,恐怕要七八斤高粱才能出一斤酒了,耗费的人工更是难以计算。

  是以就算这种三十来度的高粱酒,张昭就酿造了不到两百斤。

  而且让他大跌眼镜的是,这酒酿造出来后,并未向他想象的那样,顿时名满天下,各路酒鬼对其垂涎三尺,喝上一口就如痴如醉,反而相当的不受欢迎!

  他拿去给李圣天喝,要不是李圣天亲眼看他喝了一口,差点没以为张昭是想毒死他,继而又勃然大怒。

  ‘尔是何居心?酿出这等烈酒,某一碗就醉,还如何斗酒诗百篇?

  况且此方要是传扬出去,一旦有权贵家效仿,必然米价飞涨,遗祸不浅,你酒坊在何处?某立刻派宫卫军,将之捣毁!’

  得!酒没送出去,酒坊也没了,于是张昭灰溜溜的从李圣天那出去了,然后他不死心,又拿去给妗娘兼表姐曹元忻喝。

  曹元忻的评价为,‘是何猪狗尿水?如此难喝!呛的人腹心难受!’

  这位更是个基……呃!毒舌。

  不过,最后还是找到了对此青眼有加的人,那就是马鹞子和顿珠这样的莽汉。

  蒲桃酒他们嫌不够劲,三勒浆喝不起,张昭酿造的黑黍酒,就成了他们的最爱,这两三百斤,继续都被这两瓜分了。

  果然,两碗酒下肚,平日这些喝不起什么好酒的士兵们眼睛都朦胧起来了,秘书官更是偏偏倒倒连话都说不清楚。

  武原儿和马鹞子对望一眼,两人都是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本来还是准备杀了他们,好迅速回去赶上张昭。

  结果呢,都没来得及亮刀子,两碗酒就把事情给搞成了。

  “合该你们这些胡儿命好!”马鹞子感叹了一句,因为这些家伙要是不醉醺醺的话,那他们就得挨刀子。

  可现在既然他们喝醉了,那就不必见血,不然他们反应过度引起疏勒城的警觉那就不妙了!

  ……

  疏勒城北,这个没有招牌的小食铺中来了一个奇怪的客商,至少李七郎是这么认为的。

  这客商每次来到食铺,也不吃别的,单单就要几个胡麻饼,一碟羊肉,然后找他要一大碗煮过羊肉的汤水,再把将羊肉丢尽汤水中,吃一个胡麻饼喝一口羊汤。

  而且一连三天都是如此,每次都要坐很长时间,也不跟人说话,就在那听人闲聊。

  “胡麻饼加水盆羊肉!这是长安人最喜欢的吃食,你等的人,来了!”

  李七郎正在觉得不太对劲的时候,一个雄壮的身影走了进来,正是那天夜里劈柴的大光头。

  不过如今他脑袋上带着一顶皮帽子,这个时候的疏勒,光头的危险性还是很大的。

  “把羊肉放在羊汤里面就是水盆羊肉?怎么跟我娘讲的不一样?她说水盆羊肉是天下第一美味啊!惠通师……额,兄长你是不是看错了?”

  李七郎扣了扣下巴,本能的觉得就是羊肉扔在羊汤里面,就算的上天下第一美味?

  大光头惠通鄙夷的瞪了眼差点喊错名字的李七郎一眼。

  “你娘说的?你以为你娘就吃过真正的水盆羊肉?”

  这句话说的李七郎一愣,对啊!他娘也没见识过真正的水盆羊肉啊!

  “那……,兄长你又是如何知道的?”李七郎楞过之后,又敏锐的发现了华点。

  既然他母亲都没见过真正的水盆羊肉,那惠通这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是从哪知道水盆羊肉就是这样的?

  “某当然知道,平日里叫你多读书你不读,别说水盆羊肉,就是长安城,书上也有记录!”

  惠通相当的自得,当年在老营的时候,他读书就是最勤奋的,只是书太少,根本不够读的。

第一百零五章 文明的魅力

  夕阳斜下,落日的余晖照在了这个小小的食铺中,昏黄的阳光在此刻竟然显现出了一种肃穆的感觉。

  氾顺吃光了胡麻饼,喝光了羊汤,他抬眼朝食铺的柜台后面看去。

  一个身材高大的带着皮帽子壮汉和一个矮小灵动的伙计,正聚在一起,一看样子就知道是唐儿。

  他们在看自己,氾顺这是知道的,自从自己进这个食铺的第二天起,这两人就注意到自己了,而且那个伙计的相貌,也符合赵三郎的描述。

  三天时间里,他仔细观察了周围的环境,基本确定了这家食铺,不是疏勒总督或者其他人的陷阱。

  因为这里是疏勒城的贫民区,鱼龙混杂,大量的佛教徒、摩尼教徒,景教徒和一些其他奇奇怪怪信仰的人都在这里聚集。

  萨克图·布格拉汗虽然想把整个疏勒打造成天方教的大本营,但明着不敢反对,暗里却不肯改信的人多得是。

  十几年下来,这片区域已经成了疏勒城最复杂的地方,不但天方教徒很少来,汗庭和总督府的人也很少来。

  总的来说,就算要‘钓鱼’,萨克图·布格拉汗和伊蒂哈德也不会选择在这里钓。

  看着食铺里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氾顺干脆斜依着一根木柱子,任由暖洋洋的落日照在身上,他用一根小棍轻轻在桌子上敲了敲,随后轻轻颂唱。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一枚铜钱出现在了氾顺右手两跟手指之中。

  惠通不动声色的走了过去,显得非常冷静,不过李七郎突然看见惠通的脸上浮现出了一大片的鸡皮疙瘩。

  对面那家伙唱的是什么意思?李七郎第一次恨自己没好好读过书。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惠通也同样高声吟唱着。

  这就是文化的魅力,汉文明的魅力,两个人只通过简单的诗句,就建立起了沟通,一般的外族人无法理解,也无法假扮。

  氾顺说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是指自己轻车单骑,从东面越过山川而来。

  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古人好用飞蓬比喻漂流在外的游子,但加上了代表使者的轻车,却是在比喻一个负有朝廷使命的大臣,正是王维当年写诗的本意,氾顺在这里指他负有使命。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用在这就更妙了。

  前两句写景可以不管,但后两句大有深意,萧关指边关,侯骑指代边关的斥候,都护就是安西大都护。

  惠通接上这一句,是说这里只有几个小兵小卒,大多数人和首领还在遥远的地方。

  “未知客从何处来?”惠通把手一拱,心里充满了无限的期待,也在不停的祈祷,可千万别是于阗来人。

  倒不是说于阗人不可靠,而是他们根本没有攻下疏勒的能力。

  原先疏勒的汉民和佛教徒可不少,但于阗前后打了六次,一次都没成功,他们固然损失不少,但疏勒给他们当内应的佛教徒和汉民,更是遭了大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