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人到中年纸老虎
在张鉊率大军抵达的路上,随处可以看见无主的马匹,满地的血迹,以及抛尸荒野的河东骑兵,双方战斗之激烈,可见一斑。
……
清晨的微凉的轻风,拂过一面面战旗,周军分三面,共大小十七个方阵。
方阵之间,数十鼓乐队伍随军而行,齐奏大鼓、胡笳,众将士高唱。
‘敦煌古往出神将,感得诸蕃遥钦仰。效节望龙庭,麟台早有名。只恨隔蕃部,情恳难申吐。早晚灭狼蕃,一齐拜圣颜。’
可不要小看这首《菩萨蛮·敦煌古往出神将》,此词出自吐蕃陷鄯、凉等州后,阎朝率沙州军民坚守河西最后据点敦煌时,乃是当时的军歌。
自阎朝被毒杀,吐蕃彻底占领河西后,吐蕃上层奴隶主不准大唐河西遗民说唐音着汉服,烧毁大量有汉字的书籍。
整个河西的边民为保持同仇敌忾的凝聚力,以及不忘祖宗文字语言,大多都是从这种歌曲中学习唐音汉字的。
如今来的这两万人,除了冯晖的六百银枪都,以及许昌府忠武军、归德府归德军、济宁府泰宁军这三节度牙兵两千余人以外,全部是来自河西、陇右的张周腹心子弟,因此人人会唱。
嘹亮的军歌唱了一遍又一遍,各部到达预定位置后,任然没有停歇。
而担任游奕、警戒的左金吾卫骠骑,已经开始驱逐靠过来的河东吐谷浑游骑,主力尚未接战,外围的轻骑兵早已打的头破血流了。
终于,在歌声中,象征着皇帝亲临的黄罗伞盖以及象征大军主帅的银边三辰旗、银白垂金穗大纛立起,歌声骤然停歇,两万将士齐声三呼万岁。
紧接着,由十数民夫才能推动的大鼓被敲响了,大鼓响一声,依次排列的小鼓连绵不停的响动。
鼓声中,作为主力的憾山都银白底金团龙旗高高升起,憾山都马步将士高呼‘摧破敌阵’三次。
三呼羽林完毕,大鼓继续敲响,这次立起的,是右羽林卫的银白底金飞龙旗,右羽林卫将士也高呼‘羽林’三次。
紧接着,左金吾卫、右金吾卫以及银枪都,忠武军等军的认旗也一一升起,鼓声也开始密集了起来。
憾山都左右统军张昭忠、张昭就、右羽林卫指挥使李存惠、左金吾卫大将军衔指挥使白从信,右金吾卫郎将都虞侯虎广,银枪都指挥使冯晖的,各自将他们用惯的传令兵派到张鉊身边。
这些传令兵与主将的默契度很高,更能保证在嘈杂的战场上,各指挥使清楚知晓来自主帅命令。
各军认旗都立起来后,一时间旌旗蔽空,传令兵来回穿梭,战阵之上烟尘四起,一下就把大战前的肃杀气氛给烘托起来了。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了激烈的欢呼声,原来左金吾卫的骠骑们,彻底击溃了河东军派出的千余吐谷浑骑兵。
左金吾卫骑队正杨归忠手提吐谷浑大将的人头,策马扔到了张鉊面前夸功。
张鉊大笑两声,“杨归忠骁勇无匹,赐蜀锦而二十匹,转阶官一!”
全军欢声雷动,随后大鼓再次擂响,各军、卫也敲响大鼓,各军齐声喊;呜呼!呜呼(音O HO),随即全军向前,直逼河东军大阵。
刘知远在鸡泽县城看的周军持戈矛、带槊棓齐步连环而来,也觉得压力倍增,立刻让鼓手擂响战鼓。
河东军也齐声呜呼,前出到大砦堡左右两端,两侧壕沟-车阵-箭楼组合的轻步兵也开始持刀负弓矢做准备。
河东军以大砦堡为界,左是慕容彦超的五千人,为刘知远亲信牙兵组成,披甲率超过六成,战斗力非常强。
右是史弘肇的五千人,半数是他自己的武节军,另一半是各军勇士抽调而成,披甲率至少过半,战斗力也很不弱。
按照战前约定的战法,慕容彦超和史弘肇擂响军鼓,一万人成十个方阵,也结阵连环踏步而行,与他们一起出击的,还有战斗力稍弱的各军一万人。
一开始就缩到砦堡后面,这可不是五代武人的德行,哪有这么早就怂的?
至少要野战不利才会做这个打算,何况他们还人多。
方阵之中,双方箭术精湛的小校,同时持弓弩而出,行进到两三百步的时候,就开始止步,手里的强弓硬弩就开始对着敌军猛射。
虽然还有两百多步,但强弓硬弩对于没批重甲的敌人还是很有效果的,而且敌军远远望去密密麻麻一片,根本不需要瞄准。
三三两两的惨叫声响起,各军中都有倒霉蛋被弓弩射中了甲叶没有遮住的区域,甚至有极度倒霉的到被射中眼睛和面门。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有资格前出的军校也越来越多,双方呜呼着前进,伤害也越来越大。
张鉊眼见河东军出来了起码数百精锐弓弩手,立刻将命人擂响了大战鼓,升起了命令右羽林卫骁骑出动的战旗。
一直在关注张鉊指令的李存惠,立刻命左都虞侯温崇乐与右都虞侯岳骚奴,各带五百精骑出发,从左右两边夹击出阵的河东军。
而河东军这边,也擂响了战鼓,左马军都虞侯刘词,右马军都虞侯李韬出战,两人也各率五百精骑前往拦截。
中军接触尚有一百六十步,左右两边的马军也已经开始了冲杀。
张昭节(琼热多金)就站在张鉊身边,张鉊指着远处正在纠缠的骑兵对张昭节说道。
“此乃河东仅有的精骑,并不输于我军,且河东步军出阵尚且不远,不可惊扰。
你现在去集结千余精骑,先不要出战,等河东步军出阵一百五十步以后,突然杀出,先败河东精骑,然后去撕裂河东步军之阵型。”
张昭节立刻领命,去集结各军卫的骑兵队伍去了。
而在战场上,双方已经走到了一百五十步的范围,各军的精锐弓箭手纷纷射出了标识一百二步距离的羽箭。
这表示双方的士兵进入一百二十步线以后,满天箭雨就会袭来。
很快就一百二十步了,各军主官同时高呼‘止’,随之金钲鸣响,全军止步,各军士立刻放下手中的槊矛等,转而拿出桑柘木长弓,将箭矢夹在弓弦之上。
随后再听角声嘟嘟响两次,军士同声大喝,‘杀!’
随即万箭齐发,前部用直射,后部用抛射。
刹那间,天空中仿佛有失巢的狂暴蜂群在飞舞,无数箭矢自对方射来,不过没有多少的惨叫声,只有箭矢划过甲胄的叮叮当当声。
一百二十步,对于双方都着了重甲的队伍来说,由箭矢即将射出带来的恐惧感,远比杀伤力要大得多。
全军角声响了两轮,各军主官检查一看,杀伤力并不强。
此时立刻再鸣金钲,鼓声由重击变为连续的急促鼓点,军士立刻收起弓箭,再次手持矛槊等近战武器,做呜呼之声继续向前。
“传令各军,六十步再射,不管河东军!”
张鉊也立刻下达命令,身边的传令兵次第飞奔下去,将张鉊的命令传递了下去。
八十步,这个距离上,双方已经能看见对面的大概形状,个别视线好的甚至能看清楚对面的样子,这份压力,是非常大的。
河东军扛不住了,他们再鸣金钲,吹响角声,箭雨随之朝着周军倾斜而出。
一个憾山都的甲士连续被七八支箭矢击中,他痛苦的惨叫几声,脖子上和胸口冒出了鲜血,剧烈的疼痛让他忍不住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但为了不影响队形,硬是靠着强大的意志力翻滚到了方阵以外,随后拿出口衔木放到嘴中死死咬住,以免惨叫影响其他人。
张昭忠(蛮熊)站在全队的最前面,为了方便指挥,他也没有带面甲等,此时一根箭矢从远处飘来,不偏不倚的正中张昭忠面门。
张昭忠猛地一抖,左右军士都恐惧的看向这个憾山都中最勇悍的勇士。
张昭忠摇晃了两下,硬是没有发出一声惨叫,旁边的侄子见状想过来查看。
张昭忠一把推开了他,猛地将箭矢折断抽出,带出一蓬血肉扔到地上。
他是不幸的,因为这样被射中面门的概率极小,但他也是幸运的,此箭从左脸射入,穿透了他的脸颊,却没有伤到其他血肉,甚至牙齿都没怎么破损。
蛮熊拔出箭矢,愤怒的扔到了地上,随后双手锤胸,满脸鲜血的转身冲着士兵们狂吼两声。
众军士立刻也用左手猛砸胸口向他回应,一时间士气如虹。
而河东军这边八十步连射三轮,虽然射倒了相当数量周军,但并未造成严重打击,顿时心里就打起了鼓。
短时间内开硬弓的速度,强弩的装填速度,那都是有数的,现在他们强弓硬弩皆以施发,下面就轮到别人了。
恐惧和焦虑间,士卒向前的速度,竟然慢了那么几分,刘知远立刻让人擂响了全军出击的大鼓。
出于即将被敌军弓弩攒射恐惧中的河东军士兵们,干脆大声吼叫着开始冲锋。
‘当!’周军金钲敲响,鼓角奏响,六十步上,全军弓弩齐发,特别是神臂弓,力道比弓大的多,射速也比传统弩快的多。
河东军全军突击,本来来势汹汹,但猛然间遭到了几乎全员弓箭手的周军打击,狂风暴雨的箭矢攒射下,身穿黑色铁扎甲甲士,不断倒下,阵前为之一空。
不过一旦冲锋起来,河东军的武人蛮性就发作了,管你箭矢如雨,那老子也得冲,好多冲在最前面的河东军甲士身上插得如同刺猬一般,甚至跑起来都一瘸一拐的,但仍然没有停下脚步。
他们的猛冲取得了极好的效果,本来要弓弩打击五轮才会进攻的周军,施放到第三轮就被冲到了近前,不得不提前开始肉搏。
此时周军金钲鸣响,随后再次鼓角大振,士兵们嗬嗬(gha gha)做声威吓对方,同时手持长枪步槊猛然撞上。
一时间,排队捅刺的队伍不断往两边延伸,双方的接触面上,陡然之间就像是长出了两排牙齿一样。
那些槊矛远远望去,在不停的翻滚搅动,鲜红的血液和黑白甲胄对比极为显眼,仿佛是大地在冒血一般。
突破点还是在憾山都这,陌刀翻滚血肉横飞,尽显狂暴。
不过河东军也总结出了经验,用长矛的敲打来跟憾山都陌刀对劈是没什么效果的,直接扑上来对捅才是,限制陌刀,主要是限制陌刀发动起来。
只可惜,他们这次遇到了更硬的硬茬子!
一个河东军甲士刚捅到蛮熊身上,蛮熊的陌刀就自九天之上降落。
这一刀以蛮熊的力量劈下来和与别人劈下来,是完全不同的,哪怕是张鉊,在用陌刀上也赶不上蛮熊。
锋利的刃尖猛地划过河东军甲士的甲叶,巨大冲击力打的他惨叫一声,随后口吐鲜血软软就倒下了。
蛮熊怒喝一声,再次向前打垮一步,迎上对面捅刺,就劈了下去。
这一次对面的甲士也狂吼一声,枪头重重扎在了蛮熊的布面铁甲铁片上,顶的蛮熊都趔趄了一下,胸腹传来一阵剧痛。
但这份剧痛,更加激发了蛮熊的凶狠,他这一刀劈的更快更重,全身的力气,都被击中到了刀刃上。
‘扑!’的一声沉闷声响,这一刀划开了顿项的甲叶,猛击了河东甲士的脖颈,他哼都没哼一声,脖子呈现出了一个诡异的翻转,直接筋骨扭断气绝而死。
战场之上的视野,其实是很不好的,尤其是肾上腺素飙升之后,除了战斗的一切事务感觉都降低了,因此旗帜,就是最好指引前进的方向。
在蛮熊等憾山都甲士的突击下,憾山都的银白底金团龙旗越冲越猛,周围兵将的士气也越来越旺,大家呼啸着,打的河东军不断往后退。
终于,双方惨烈肉搏两刻钟以后,河东军支撑不住了,他们一退再退,一直推到几十步后,方才缓缓稳住阵脚。
而周军这一波追杀的太长,好多人杀的有些上头了,往前突击了很远,前后有些脱节。
史弘肇见状,脱掉外面的皮袄子,亲自穿上甲胄,带着牙兵猛扑上来。
而看着主帅的帅旗开始向前推进,连连后退的河东军又鼓起勇气反扑了上来。
另一面慕容彦超见状,也让人举着大旗亲自上前反推,周军前方甲士已然接近力竭,后边的又没跟上,竟然被打了回来。
只是这一进一退之间,双方的阵型,完全就散乱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而这种时候,别人都不显眼,唯有打着大旗的主将显眼。
河东军发了狠,在史弘肇的带领下,往憾山都的银白底金团龙旗冲去。
周军甲士也狂热了起来,纷纷往史弘肇和慕容彦超的大旗冲去。
形势更加混乱,战斗也更加激烈,有序的对捅不见了,甲士们掏出了更加利于近战,也更能破甲的大斧铁锤以及大棓,甚至就在地上互相纠缠成了一团。
倒在地上的甲士们手里几乎都握着长匕首,两人在血泥地中翻滚,用撩开甲叶或者顿项再刺进去的方式,结束对方的性命。
张鉊于高处,看到机会来了,即刻命人通知张昭节,凿击河东军,就在此刻!
张昭节领命出发,将李存惠、赵匡胤、王审琦、崔虎心、沈念般等马上悍将召集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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