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唐儿归 第551章

作者:人到中年纸老虎

  高松甚至都能感觉到马蹄阵阵的震动声,敌军距离他,也就一两里路,他脸色一变,上马就往后跑去,几千大军都不指挥了。

  高松一退,不需要谁命令,也不需要安排,其部下也立刻全军向马蹄声最少的北边后退。

  当然,这还不是溃退,而是有序的撤退。

  在这个全军整齐的大撤退中,无数战马和骑术不精湛者会掉队,然后被围住。

  那么先撤退的主力跳出包围圈以后,就可以选择整队来个反包围,或者彻底跑路。

  这是最典型的草原游骑打法,他们轻易不会选择决战,难为高松一个渤海人,竟然把这种轻骑兵的战法,研究的相当透彻。

  不过,这次这个办法不管用了,因为张鉊战前就把他高松列为了重点打击对象。

  不管是跟着张鉊一起来的李存惠,还是终于率主力赶到的白从信,目标都是他,根本不管掉队的杂兵,追着高松就不放。

  他跑不掉了!

  ……

  大周绍明二年,四月二十八,张鉊率军北逐高松部,最后与绕后截击的慕容信长在瀛州平舒县,也就是后世廊坊大城县会师。

  高松部六千余骑完全被干成了稀烂的状态,但是高松有没有被抓住或者杀死在某处?现在还不得而知。

  因为突袭高松的时候就已经太阳落山,虽然后有八九千骑追击,前有慕容信长拦截,但毕竟天色太晚,夜色给与了他们最好的掩护。

  不过总的来说,张鉊此次率两万三千骑突袭契丹的战略,取得了空前的成功。

  芦台奇袭,直接打死了契丹中流砥柱耶律屋质,耶律德光小舅子悍将萧翰也战死,契丹第三任皇帝耶律阮绝望中自杀。

  契丹四万大军完全崩溃,当场被杀死的就超过了四千,随后死于追逐中的最少又有六七千骑,上次从偃师城大战中逃脱的残余精锐,几乎全部丧尽。

  俘虏现在还没统计出来,最少应该有三四千骑左右。

  没办法骑兵大战就是这样,特别是在河北这样的大平地,想逮住一个一心只想逃跑的骑士,相当不容易。

  至此,契丹至少在辽地以西,完全没了任何可以与周国掰掰手腕的武力,耶律阮连后妃都没保住,甲械等更是丢弃如山。

  张鉊在三年内,连续阵斩两代契丹皇帝,硬生生将处于上升态势的契丹国,给打入了泥地中。

  契丹自耶律阿保机起,三代人精心培养的五六万精锐宫帐军和十余万部族军,让张鉊给霍霍了个干净。

  而张鉊率军追到平舒县与慕容信长汇合之后,就不准备北上了。

  因为辽国眼看已经垮掉,现在是回师去击败刘知远的时候到了。

  但是辽国如今大败,燕云不可能不管,张鉊要是不管,这些辽国的溃兵,不知道要把幽、瀛、莫等州给祸害成什么样。

  张鉊于是立刻将众人召集了起来,本来他是要干脆就命高行周去收幽州,但最后想了想,单单让高行周去,好像有些不太够合适。

  燕云之地沦于契丹十一年,是天下汉人的最为痛楚的事情,这样的荣耀,单让高行周去,显得就不那么庄重了。

  而且还容易让高家在幽州的势力做大,因为他们原本那就是燕山南北的豪强,四代人在这块地盘踞。

  虽然高行周肯定是忠的,但对高家人还是要做一下限制。

  于是张鉊在平舒县以慕容信长为平燕大都督,命他持节,代表张鉊率军三千入北平。

  正式改幽州为北平府,任命高行周为北平府范阳军节度使,让他跟随慕容信长安定燕、易、莫、瀛、檀、蓟五州。

  任命马思忠为充瀛、莫二州观察处置使,带领本部乡兵清剿流落到各地的契丹溃兵。

  再派此战立下大功的杨继业率三百骑前往云州,通报此处战况,督促折从远、他父亲杨弘信和吴峦三人,尽快拿下云州。

  然后命折从远调大同镇、府谷镇的精锐,帮助慕容信长控制燕山南北,预防万一辽东的耶律李胡过来骚扰。

  至于沧州,张鉊留赵延进和王通信二将在此,率两千兵马看守俘虏,收治伤兵,处理战死者,安抚沧州各地。

  张鉊则亲率剩余的一万五千大军,准备星夜南下,突袭屯兵相州的刘知远。

第六百一十七章 烈士暮年 壮心不见

  刘知远其实是很需要契丹军南下的,而且主要还不是需要契丹的人马,而是要借重契丹的威势。

  这听起来似乎是有点魔幻,契丹人三年内被我张圣人干翻两次,打死了两个帝王,他还有个什么威势?被人啪啪打脸的威势吗?

  但实际上来说,他们还真有那么点。

  自后唐明宗李嗣源抽调大部分河北、河东武人入东京以来,契丹就从原本被李存勖暴打的背信弃义之徒,逐渐变成了威胁。

  李从珂入洛阳后,这个情况愈演愈烈,等到石敬瑭卖国,契丹对于河北之地的威胁,几乎是达到了顶峰,最后就是耶律德光入东京了。

  可以看得出来,契丹人的崛起,以及对于河北之地的心里优势,是一点一点建立起来的。

  那这种二十多年的潜移默化,就不可能在一瞬间消退。

  站在后世来看,契丹这个民族,远远不能和以往的匈奴、突厥相提并论,因为他有了太多的渔猎和农耕属性,对草原的控制也不是那么的牢固。

  哪怕就是历史上的辽国,如果生在汉初和唐初,早就被人打成肉泥了。

  但这个时代的人,是不可能有这种穿越时间之眼光的,在他们看来,此时就是秦末楚汉逐鹿之时,隋末群雄争霸之际,契丹当然就是汉之匈奴,唐之突厥。

  而且他们现在还不知道耶律阮又跪了,所以仍然会把契丹看成草原帝国的代表。

  如果刘知远没拉上这个草原帝国,那他就是以河东一隅抗衡中原的以小博大,胜算肯定不高。

  如果拉上了契丹,这就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整个草原都是在支持刘知远,更容易让人联想到石敬瑭与李从珂的局面。

  所以刘知远一直在焦急的等待着契丹大军的到来,只有契丹人来了,表现出遵从刘知远的指挥,他才可以向河北、特别是贝州的土豪和符家,展示他有与张鉊争夺天下的能力。

  人上了年纪就是这样,什么事都希望来个妥当,来个按部就班。

  五十二岁的刘知远,早就没了昔年从一小校几年内就登上节度使高位的那种果决和壮志了,现在的他,如同一只暮年已至的雄狮一般。

  王峻就苦劝过刘知远,符彦卿在贝州不过三千余人,城内还有与他们有勾连的符家人,只要刘知远下定决心,让河东军先猛攻十五日,在生与死的威胁下,贝州城必乱。

  但是刘知远一直犹豫不决,总是幻想着符彦卿这样的河东、代北武勋出身者,能开城向他投靠,为天下其他人做个好榜样,所以一直试图劝降。

  刘知远固执的认为,符彦卿虽然把女儿都嫁给了张鉊,但是符家整个家族根基却在河东、代北武勋集团中,一个女儿并不足以让他们全部上张鉊的船。

  这个理论,其实是正确的,但有个前提,那就是刘知远至少有跟张鉊相匹配的军力,以及跟张鉊相匹配的能力和年龄。

  若是这三项中刘知远能占到两项,作为整个家族都是从河东、代北武勋起家的符家,肯定是要跟刘知远走的。

  只是可惜,这三项中,刘知远一项都没占到。

  从军事实力上来说,符彦卿心里很清楚,刘知远现在已经是河东刮地三尺、三丁抽一的动员了,但是张鉊最多动员了三成的力量。

  而就是这三成的力量,就足以对河东形成压制了。

  要是逼急了,张鉊如同刘知远这样动员的话,起码能拉出来三十万人,更别提军队的精锐程度和甲胄、武器等了,河东更没法比。

  在符彦卿眼中,如今的张周,在实力上已经接近当年那个把整个河东、代北武勋集团压着打的朱梁了,还是朱温手中的那个朱梁。

  昔年朱温强大时,李克用都被困在河东一隅,最后抑郁而终,就刘知远这个丐版河东,拿什么和中原抗衡?

  其次从能力来说,与张鉊相处过一段时间后,符彦卿很确定,张鉊是受过非常系统,非常全面的教育的。

  不管是对天下大势的认识,还是对国家建设的设计、对政务的理解程度,以及对于儒释道法墨黄老诸家思想的思辨,都有非常独到和高屋建瓴的视野。

  与之相比,刘知远除了打仗,对这些东西,几乎是毫无认识。

  他还是此时典型的武人模样,对国家、朝廷的认识,仅仅停留在收税、封官这个层面。

  说白了,在他们眼中,国家、朝廷不过是内部用来分赃的工具。

  虽然从某些角度来说,确实是这样,但当国家、朝廷只有这个功能后,那就是天下的灾难,所有人的灾难。

  张鉊与符彦卿谈论过对于国家、朝廷的设想。

  对张鉊提出的对内立国以仁,立法以宽,忠信为本,以礼为导引,教百姓向善。使武将不敢以力枉法,文臣不敢以权徇私,令四民各安,天下为和。

  对外则以礼法为甲胄,以文华为干戈,强中国而控四方,如周天子故事,夏君夷民,尊周礼而各有不同。

  张鉊的这些设想,让符彦卿听的心潮澎湃,如同拉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以至于激动的当场潸然泪下,恨不能晚生二十年,以追随圣主。

  这种超越了现实物质,在精神层面的极大震撼,根本不是刘知远那老一套封官许愿所能撼动的。

  所以对于刘知远打出的糖衣炮弹,符彦卿照单全收,一边虚与委蛇,一边清查符家和贝州内部的不安定因素。

  等刘知远反应过来时,贝州城内与他有所勾连的人,基本都被连根拔起了,冯晖和罗善德也率军八千,来到贝州西南十余里处下寨了。

  刘知远这才知道上了当,狂怒的他立刻命令河东军准备攻城,但是到了此刻,一切都已经晚了。

  先是为他控制吐谷浑骑兵的同母异父弟慕容彦超来报,发现大队骑兵穿过贝州往北去的痕迹。

  而且慕容彦超手下的探马,无法越过武邑到武强这一带,继续北上去查看。

  河东军上下大惊,都认为是周军骑兵已经提前穿过贝州去打契丹人了,刘知远甚至都做好放弃贝州,从清河退往他掌控牢固的邢州巨鹿县一带。

  但紧接着,第二个消息传来,郭威在合漳谷口大败,折损了六千多兵马。

  而击败他的正是打着黄罗伞盖和镶银边三辰旗的周军主力,最少有四万之众,周军名将阎晋、张昭忠、张昭就、张昭骏等都在。

  这下,本来差点想要退守巨鹿一线的河东军又平静下来了。

  因为按照他们对张周武力的推算,核心的精锐,也就是五万上下。

  此时合漳谷口出现了黄罗伞盖,周国名将出现了一堆,还轻松击败了郭威的两万多人,那么在合漳谷口的,肯定就是周国主力。

  如果周国主力在合漳谷口,那穿过贝州而去的,就不会是主力,应该是去迟滞契丹南下的少量精骑,至多不会超过一万骑。

  第二日,更加准确的信息传来,郭威在合漳谷口被击败后,无法在漳河沿岸立足。

  于是命郭谨率三千精锐,火速入了滏阳固守,自己则率万余士兵,沿着漳河往上,一直退到了河东的涉县,这才稳住脚跟。

  涉县位于漳河分支清漳河畔,郭威将合漳的物资转运到了涉县,于是这里就成了囤积河东军一半军需的大本营。

  河东军用来控制漳河的滏阳则成为了一座孤城,涉县通往滏阳的漳水,也彻底被周军掌握。

  这下就把刘知远给坑惨了,逼得他必须要做出选择。

  因为此时从黄河北上到幽州,就只有两条路可走,即漳水与永济渠。

  滏阳是河东军卡住漳水的关键点,贝州州城清河县则是控扼永济渠的重要枢纽。

  如今章滏阳被围,贝州州城清河也没拿下,以刘知远的军力,势必就只能保住一方。

  王峻和苏逢吉都力劝刘知远当机立断,离开贝州清河,往西退走邢、洺二州,随后南下解滏阳之围,力保河东涉县到相州滏阳一带无忧。

  因为漳水发源自河东,实际上是河东军的生命线,而贝州虽然也重要,但不过是河东军进取的必克之地。

  也就是说,滏阳和漳水是河东军的生命线,贝州和永济渠则是事业线。

  拿不下贝州,虽然极为被动,但也不会立刻就败亡,或许还有机会和转机。

  但是没了滏阳,控制不住漳水,整个河东军的补给立刻就会成为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