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唐儿归 第545章

作者:人到中年纸老虎

  马全节无奈只能照办,临行去东京前,有人讥讽他全节不能全节,马全节又羞又怒,病逝于途中。

  历史上马全节之死,还挺有魔幻色彩,说他数年前就任潞州昭义军节度使的时候,纳了一个歌姬,养在外室。

  后来有人向马全节诬告,说他养的这个妾室给他戴了绿帽子,马全节极为愤怒,没有调查就派人杀了这个歌姬,最后才知道,歌姬根本没有与人通奸。

  就在此次马全节奉诏去就任的途中,忽见歌姬身穿盛装深情款款的前来相邀,“我已得请,邀请公俱行。”

  马全节这才猛然发觉,歌姬已经去世两年多了,还是被他命人所杀。

  惊醒之后,马全节自知命不久矣,从容对家人说:“我命不久矣,且备好棺椁,准备后事吧!”

  结果没几天之后,就真的去世。

  而张鉊之所以熟悉这个故事,并不是在后世听说,而是来到了这个时代才知道的。

  因为临行之前,和凝专门为张鉊介绍过马全节这个人。

  因为此时的河北,不应该是三将门,而是四将门。

  而且马全节的名声,比起符彦卿、高行周和皇甫遇都要好。

  这四人中,符彦卿出身名门,父亲还是李克用的十三太保之一,符彦卿也自小被李克用养在宫中,实际上是王忠嗣那样的皇室近亲。

  加上符彦卿还有社牛属性,因此到处都吃得开,说他好话的人很多。

  但比起符彦卿的武艺和忠义,其为人油滑、交游广阔才更为出色,其喜爱飞鹰走狗,属吏下人犯罪,无论大小,只要奉上雄鹰、名犬,符彦卿一定会赦免他。

  这不是说符彦卿就有多坏,而是符彦卿出身名门,从小锦衣玉食,对于底层百姓的艰难辛苦以及与之相对的生活状态,无法产生任何共情。

  因此他在朝廷层面人人称赞,底下百姓却少有称赞符彦卿的。

  高行周同样出身名门,是一个典型的五代武将,不是特别残暴,但也不是特别亲民,加之为人又憨厚了些,因此名声也一般。

  至于皇甫遇,忠义到真的是忠义,但为人应当是与张鉊身边张昭忠(蛮熊)、王通信这号子的差不多,收拢到身边,就是无敌的将帅,放出去方镇,那就是个祸害。

  他在潞州、河阳等镇任上,执政粗暴,执法残暴,行政完全按军法来,民多苦之,历史上如果不是忠义殉国,名声不见得有多好。

  但唯独马全节,是此时的一朵奇葩,这个奇葩不是后世带有贬义的那个词汇,而是它的本意,马全节就是五代一个奇特而优秀的将帅。

  此君生于魏博镇牙兵这个军事民主的环境中,却素知忠义,与其他动辄胁迫上官的魏博牙兵不一样,马全节一直谨守本分,事母极孝。

  同时,马全节还很重视文人的作用,并不因为他出身魏博,就鄙视文人,反而马全节的节帅配置中,以掌书记为首的文吏谋士班子,一直非常受重视。

  这让马全节一个早逝小校的孩子,从魏博这样的凶险之地一路做到国家高层,从没在关键时刻失过手。

  最重要的一点,则是马全节起自底层,非常能与底层民众共情,只要他就任过的方镇,卸任的时候,百姓都哭着喊着不让离开。

  历史上,石敬瑭击败安重荣之后,命杜重威镇守镇州,马全节镇守定州。

  杜重威是马全节的老上级,带头在镇州遭受水旱蝗大灾的时候,囤积居奇甚至抢夺民财,其他各镇也有样学样,只有马全节没有跟随。

  有定州义武军牙将跑到马全节署衙中建言,让马全节也效仿杜重威害民以自肥,甚至威胁不照办,下面的军士定然不满。

  马全节一边安抚军士,一边严厉镇压那些心怀不轨的牙兵牙将,一边情深意切的义武军上下说道。

  “边民遇蝗旱,而家食方困,官司复扰之,则不堪其命矣。我为廉察,安忍效尤。”

  马全节火速惩戒了想要害民的苗头,又对其余兵将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这两手准备起到了很好的效果。

  当时河北各地百姓都苦不堪言,只有他镇守的定、易等州没有出现害民之举,仁义之声,遍及各州县。

  可以说,河北四将中,马全节单论武力,一定是最差的。但是综合素质,马全节甩了其他三人不知道多少条街。

  张鉊当时听完马全节的事迹,都觉得极为可惜,此君去世时不过五十四岁,若是能如安审琦、高行周这样长寿的话,才是镇守河北的最佳人选啊!

  而得益与马全节的好名声,河北土豪,特别是沧、瀛、漠、易等州的土豪,非常信任马全节。

  加上马全节在十年前就任过三年沧州横海军节度使,契丹入中原后,又再任沧州横海军节度使,虽然他本人没有上任,但长子、次子以及族人亲信,都是提前过去了的。

  大军出征时,和凝特意建言过张鉊,说如果大军到了沧州之后,马全节长子马思忠、次子马思义没有亲自来投靠,那就一定要小心。

  因为如果这两兄弟投靠了契丹人,那么高行周就不一定能掌控当地的局势,大军在沧州收到的情报,很可能掺了水分,甚至是完全作假的。

  于是张鉊引中军主力到达沧州东光白桥和南皮之间后。

  哪怕按照情报,契丹大军已经开始快速南下,双方的先头探马就要触碰到的关键时候,张鉊仍然命令大军停下来修整一天。

  因此张鉊此次突袭,对于契丹人是保密的,但是对于沧、瀛、莫的高层土豪们,并不是特别保密。

  马全节之子马思忠、马思义兄弟这样的,一定会知道他大军的位置。

  张鉊冒险在这里停一天,马思忠、马思义还不来拜见,就一定是投靠了契丹人。

  那么张鉊就要等待慕容信长去撒网追捕,确定契丹大军的踪迹。或者直接回头,来个好马偏吃回头草,先打刘知远。

  慕容信长当然知道这事的重要性,但比起身为皇帝,必须要谨慎的张鉊来说,慕容信长更大胆也更自信。

  因为纯粹从军事层面来说,沧州土豪并没有那么重要,不然的话,契丹人哪敢从幽州出发走沧州南下。

  契丹人这么安排,只能说明,沧州本地土豪实力有,但还没到能硬抗大国之军的地步。

  所有慕容信长的安排很简单,他亲率主力继续按照高行周获得的情报,去搜寻契丹军队的踪迹。

  一面命令章西豹和高行周儿子高怀德一起,直接去‘说服’马思忠兄弟。

  这个方法是有用的,章西豹和高怀德刚出现在沧州城附近,马思忠兄弟就带着数十沧州本地土豪,出现在了张鉊的面前。

  当然不是被章西豹和高怀德抓过来的,人家是先让人通报,然后自己过来的。

  马思忠三十来岁,方面阔口,属于那种非常正面的长相。

  其弟马思义二十三四岁,上长下短,非常符合此时的审美观。

  因为中国古人可不怎么喜欢大长腿,通常以上长下短为贵人之相。

  马思义不但上身长,双手更长,这可是用弩箭高手的标准身材。

  马思忠一见张鉊,立刻就拜倒在了尘土之中,口中呜咽道。

  “沧州百姓,深受北虏压迫,自石氏出卖燕云十六州后,苦难更重,今日终于拨的云开见天日,等到陛下前来拯救了。”

  张鉊脸色一肃,露出了几分不忍之色,疾步走过去的同时,还长叹一声,好像深深为沧州百姓受的苦感同身受一般,他扶起马思忠。

  “家贫思贤妻,国难思良将。沧州百姓苦难,正是家中无贤妻,国家无良将所致。

  朕提大兵到此,为解救百姓而来,但要打杀北虏,为我千万枉死之灵复仇,夺回石氏出卖的燕云十六州,还需天下人同舟共济。

  惜乎马太师已然病逝,不然当为河北良将。”

  拼演技嘛,谁不会似的。张鉊这番话,很明白的表达了只要马氏兄弟和沧州土豪愿意真心归附,张鉊绝对可以重用,甚至托付一部分收复燕云之事。

  马思忠大喜的抬起头,不是为了张鉊口中的许诺,而是张鉊表现出来了极高的帝王水准。

  演技,历来就是帝王的法宝之一,一个连心怀天下,君臣相得都表演不好的君王,很难让人相信他是一个英雄之主。

  于是马思忠再次拜伏了下去,因为他看出了张鉊的段位,是很高的,现在可以进行下一步的了拉扯了。

  拜伏下去的马思忠嚎啕大哭,“陛下……臣父并非是病逝的啊!臣父一生忠义节孝,把这四个字看的比性命还重,更常以这四字教导臣兄弟几人。

  当时契丹主以家人胁迫,要臣父亲去东京拜见,臣父对臣说,上不能保家卫国,以致国都沦丧、天子受辱。下不能保护乡梓,使北虏各处剽掠。

  如今忠义无存,怎能还屈膝去拜虏主?是以不进饮食,不尝汤药,以身殉国了啊!

  皇甫太师以身殉国海内皆知,天子赠常山郡王,谥忠愍。我父死于乡间驿馆,无人知晓,请圣人为家父做主。”

  张鉊猛地看向了地上嚎哭的马思忠,立刻意识到了地上这个马思忠,绝对是个高手。

  难怪和凝特意提醒,马氏兄弟皆有才干,一定要确定他们是否前来归降。

  马全节的死,怎么说呢,可真可假。

  真的是,马全节这种人,肯定是不愿意去朝拜耶律德光,又被契丹人拿住家人,悲愤之下染病去世是极有可能的。

  但如此刚烈的不进饮食、不尝汤药自杀殉国是否是真的,肯定值得推敲。

  但马思忠当着张鉊的面这么说,就是要将这事确定下来,为父亲马全节捞取一个大忠臣的名声。

  而忠这个字,又是张鉊最为推崇的。

  君不见皇甫遇的侄子皇甫冲不过是个骑将的本领,但如今却在亲军做都头,还被钦定外方赵州做兵马督监。

  子皇甫杰还在总角之年,已经封常山伯,还被张鉊养到了宫中,与皇子公主为伴,日后最低尚个公主是有保障的。

  就连皇甫遇的亲随杜知敏,一介武夫什么都不懂,那也是凭着忠臣义士这个光环,进入了宿卫番上的亲军之中。

  在如今的张周,什么招牌,都没有忠臣孝子的招牌好用。

  只要父亲马全节成了大忠臣,他们马家还少得了高官厚禄和宠信?现在封不封官都无所谓,日后一定大富大贵。

  所以张鉊只听了马思忠的这番话,就明白,要么是马思忠是个大才,要么他身后有大才为参谋。

  再不济这是马思忠的真实想法,误打误撞碰了大运,那至少也能收获一个连官职都不管,只要为父亲正名的忠臣孝子。

  他张鉊还可以借机再宣传一波忠义节孝,怎么都不亏。

  想到这,我张圣人头仰到了四十五度,喟然长叹,眼中似有水光在晃动,身后本来在东张西望的杨继业一下就肃然了。

  因为时常跟在张鉊身边的老令公知道,皇帝义父要放大招了。

  果然,等张鉊再低头的时候,眼中泪水已经流到了脸颊上,他扶起马思忠,哽咽的说道。

  “不想太师竟然如此刚烈,河北忠臣义士何其之多!惜乎石氏父子不能查。

  若能重用河北义士,哪会国破家亡,致我百姓遭此劫难,忠臣义士白白流血。今日我用之,当使契丹不敢正眼南视。”

  嗯,有点抄袭魏武帝的话,不过无所谓,因为细细较起来,张鉊儿女身上,还真流着几分曹丞相的血脉。

  “起居郎何在?”张鉊拉起马思忠后,立刻高声喝了起来。

  “臣在!”隶属于中书省的起居郎立刻到了身前。

  张鉊一共任命了三个起居郎,记录起居注,而且他自己恪守起居准则,绝不要求看起居注的内容。

  恢复文臣的风骨,当先从史官和起居郎的尊严开始。

  “马太师忠义殉国之事,立刻记之!”

  “喏!臣当详实记述马氏兄弟之言。”起居郎立刻答应,张鉊则欣慰的点了点头。

  起居郎说的是详实记述,但并没有说就会把事,记载成马思忠说的这样,已经略有一些风骨了。

  当然,马思忠不明白这里面的道道,他与其弟马思义闻言后,第三次下拜。

  “某兄弟,叩谢陛下为家父正名。”

  “追赠马全节为太尉、右羽林卫大将军、阳平郡王,回京后选定谥号。

  追赠马母为魏国太夫人,封马妻周氏为魏国夫人,长子马思忠为沧州兵马督监,横海军兵马使,次子马思义为右千牛卫都虞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