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唐儿归 第222章

作者:人到中年纸老虎

  河西远离国家百五十年,对比起中原,如同蛮荒一般,哪儿那么容易吸引到人才?

  所以,张昭自己在心里的预期,对于范质的预期并没有那么高。

  一是想让他在凉州的时候帮着自己做点事儿,二是想等他回到中原之后,在中原的文人圈子中为河西凉州多做宣传,吸引一些真正愿意到凉州来扎根的人。

  这就跟谈恋爱一样,对方心要在你身上,这恋爱谈起来也才有意思。

  而相比起范质主动提出的在州学讲学一事,张昭更在意的的,是想让范志为他建立一套属于河西的律法系统。

  所以他拉住了范质的手轻声劝道:“州学开设至今,某知道,确实颇有疏漏,但并非眼前急迫之事,眼前最为急迫的,实乃凉州缺乏律法。

  目前通行的整个核心律令条例,还是在沿用昔年吐蕃治下之律法。

  范兄也看到某这里的情况了,要想成功化胡归汉,将河西陇右将士的子孙重新带回到汉人的行列中来,首先要改变的,就是他们的风俗习惯。

  而最能改变风俗习惯的办法,莫过于利用律法来约定和约束。”

  范质自己就是精通律法的高手,所以非常赞同的点了点头,对张昭他更是钦佩了。

  没想到这位年纪轻轻的张司空,对于律法之道竟然有这么多的心得。

  张昭说的没错,改变一个族群长期的习惯,除了软文化的潜移默化之外,还需要硬的约束,这硬的一手就是律法。

  比如按照此时吐蕃时期的律法,嗢末部的首领打死了一个本谷部最底层的农奴,连一只羊的代价都不必付出,此外他们还有制作人皮鼓等恶习。

  这在实行奴隶制的吐蕃是非常正常的,但挪到以汉人为主的大唐或者其他朝代社会,至少在明面上和道德层面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至于做出这样恶行的人,在中原有时候受到的惩罚并不能让人满意,但造成这样情况的原因,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朝廷的廉洁程度,律法层面并不会因为对方身份有任何改变。

  而要改变这样的认知,等着文化的渗透慢慢的改变是不行的,必须要以律法的形式加以确认,来扭转民众心中吐蕃残留的印记。

  不过,张昭虽然知道律法的重要,但他穿越前只是一个军事历史博主,一个玩全甲格斗的肌肉男,律法、算学、政务等等方面都不是他所长。

  一部律法的设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结合民情、社会风俗,甚至经济状况来综合考虑。

  而且还要做到通俗易懂,因为此时的人大多是没有文化的,心里只有一些朴素的对错概念,律法设计的稍微一复杂,就会被束之高阁、形同虚设,必须要尽可能的贴近生活,才能起到效果。

  范质颇为为难的拱了拱手,“司空所言甚是,凉州乃至河西的律法体系确实要改变才行。

  但编撰一部律法非一日之功,就算极为粗浅的,也得数月才能有所眉目。

  下官受朝廷委派而来,尚有册封检校司徒曹元忠公的任务没有完成,若是在凉州耽搁数月再去敦煌,一去一回,迁延日久,不是为臣之道啊!”

  张昭明白,范质说的不是为臣之道,根本就不是他嘴里那个意思,他的意思是,要是在张昭这里待上几个月,再从凉州到敦煌,来来回回又是几个月。

  这一来一去,等回到东都中原,恐怕就是一年多以后了,传个旨意去了一年多,等他回到朝廷,别说现在的官职能不能保存,甚至就是家人还在不在也说不定。

  当下,张昭淡淡一笑说道:“范兄勿忧,此去敦煌册封某岳父曹元忠公的事情,某观你那书童跟随范兄多年,也算是有才之人,不如就让他代替范兄去敦煌行册封之礼。

  事后如果范兄肯割爱的话,某还想给他一个良人的身份,延请他为河西州学中,治春秋的教授。”

  张昭与范质谈话的时候,范质书童其实就在门外伺候着,听到张照这么说,他咕咚一声,就从门外滚了进来。

  对于书童这样的奴仆来说,放为良人不一定是好事儿,因为失去了大族的庇护,一个普通的良人,不一定过得比给官宦之家做奴仆要好。

  但成为凉州州学的教授,那就不一样了,虽然这是个不入流的小官,但怎么说也是官人。

  一介书童奴仆能成为官人,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一步登天了。

  不过书童生在范家,长在范家与范质一起形影不离十几年,对于范质的感情还是比较深的。

  是以他并未插话,只是瞪着泪眼花花的眼睛,希冀的看着范质。

  范质长叹一声,对于张昭脑子之灵活,手段之多,便又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看来,张司空要用留下他的书童一事,坚定他这几个月为张昭制定律法的心了。

  而且书童范秋还可以作为两人直接连接的纽带存在,相当于变相让范质上他的船。

  而范质能阻止自己的书童范秋,成为凉州州学教授吗?很显然不能!

  虽然范秋与他是如同亲兄弟一般的奶兄弟,还一起长大,不过就算是亲如兄弟,挡了人家这样的进身之阶,日后关系,就肯定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强留在身边也毫无益处。

  “范秋,还不叩头谢过张司空?这也算是你的机缘,今后你就不是范家的奴仆,而是一个正正经经的官人了。

  你就放心在此为司空效力,范阿娘和二娘子,某会替你代为照顾,他日若能立下些功劳,攒下些家财,再把他们接过去,那就有好日子过了。”

  被称为范秋的书童先是膝行到张昭面前,咚咚的磕了两个响头,“仆多谢张司空赏识,定当尽心竭力!”

  随后他又调转方向,朝着范质大礼叩拜,涕泪四流的感激道:“多谢大郎君成全!此生绝不敢忘郎君大恩!”

  这还真是一个完美的结局,范秋毕竟跟着范质一起竞学十余年,范质研习春秋,范秋也跟着学习那么久,两人连老师都是同一个,与正规的读书人根本不遑多让。

  哪怕它是一介奴仆,但在凉州学识仍然比绝大部分的人都要好,而且这是一个活活的金字招牌,这就是张昭千金买的马骨啊!

  日后传到中原,连范质一个小小户部巡官的书童,都能在凉州得到州学教授的官职,那些有才之人,有抱负的人还不都得往凉州赶?绝对的双赢。

  “那么某即可任命范兄为充河西节度衙门法曹,受命专门制定律法。”张昭朗声说道。

  范质此时也放下心来了,如果算上从敦煌来回至少可以节省下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的时间内,做出一套粗略但符合河西现状的律法应该不难,他拱了拱手。

  “愿为张司空效力!”

  ……

  就在张昭搞定范质的时候,洛阳城的裴远,正在与石敬瑭心腹桑维翰一起在其家中饮宴。

  不过说是饮宴,参与者却只有他们两人,除了一个在旁边斟酒的仆役以外,连乐舞都不曾有。

  “玉英既然是闻喜裴氏出身,乃是河东大族,又与圣人有几分同乡之谊,不如干脆留在东都,与我一起在朝廷同为圣人效力,岂不美哉?”

  桑维翰慢悠悠的说道,好像真是非常欣赏裴远这个人才一样。

  哼哼!裴远在心里冷笑一声,你磨穿铁砚桑国桥那针眼大小的心,当谁不知道是吗?

  不就是现在觉得几天前的安喜门外,是某抢了你的风头吗?至于现在就来试探老子嘛!

  裴远心里明白,桑维翰为了石敬瑭,连在契丹国主耶律德光帐前叩头号哭的不要脸举动都做了,势必不会允许石敬瑭身边再出现一个能威胁到他的宠臣。

  这几日石敬瑭屡次招裴远问对,对裴远表现出了相当的欣赏,看来桑维翰已经起了忌惮之心。

  当然他一个河西来的使节,能这么受到石敬瑭的认同,以至于桑维翰都感到些许不安,其实就是裴远故意为之。

  若是在两年以前,他裴远能得到石敬瑭这号人的器重,自然欣喜万分,不得赶紧跪下奉之为主,叩头表忠心。

  可是在今日,自从跟张昭相处,又看到了洛阳满城的尸体,以及石敬瑭根本无力控制麾下牙兵的实际情况之后,裴远不觉得这个已经四十五岁的沙陀人,有成为天下之主的能力。

  反观凉州张二郎君,麾下人才济济,文武一心,各部落首领,各将官生死皆操于他之手,又无牙兵之骄横,更远处西陲形似当年强秦,进可攻,退可守。

  这样的人占据这样的地利,才能有结束乱世,成为天子的可能啊!

  所以,裴远断然不会再上石敬瑭这条破船了,他如此刺激桑维翰的原因,就是想让桑维翰对他起忌惮之心,把他赶紧干得远远的。

  既然要赶走他,那也很简单,快点答应他说代请的河西节度使就行。

  “多谢枢密使看中,不过仆受了河西张司空大恩,答应要助其安定河西,所以只得有负枢密使看中了。”

  听到裴远这么说,桑维翰冷笑一声,不想在朝廷任职,那里干嘛日日求见?还与圣人问对颇为相得?

  他更不相信裴远这种人,能因为什么所谓的大恩,放弃到圣人身边,在朝廷任职的机会。

  他现在如此说话,可见并未对自己说实话,也存了遮遮掩掩的心思,此人不是个好相与的,应该趁早赶走了事。

  桑维翰暗暗下了决心,随后打了个哈哈,“张司空胃口何其大也!请一个河西节度也就够了,竟然还要兰河廓鄯四州。

  此四州加上凉州,怕不得有百万嗢末?人多事杂,张司空能为朝廷牧守好此地吗?

  若是一个河西节度,某倒是可以在圣人面前为张司空美言几句!”

第三百零一章 乡饮酒礼

  有唐一代是没有过年这个词的,除夕也远不如后世那么重要,他们重要的是正月初一的元正和正月十五的上元节。

  937年上元节,凉州城内外披红挂彩焕然一新,这已经是张昭来到这个时代过的第五个上元节了。

  此时实际上已经是后晋天福二年,因为去年936年十二月,石敬瑭进入洛阳后,就接着改元天福。

  但消息还没传到凉州,是以河西之地仍然还在用后唐末帝李从珂的清泰年号。

  今年与前几年的上元节不同,张昭此时已经稳住了凉州形势,终于有了自己的地盘。

  妻妾之中,还未过门的正妻曹十九娘还在沙洲敦煌为曹议金守孝。

  曹氏曹延绵因为其所生的张昭长女张秀昕年纪幼小,所以还留在于阗。

  阿依古丽则基本确定不会东归,她诞下的次子张贤瑀,将会留在安西,是预备的怛罗斯以西,包括里海沿岸的大草原之主。

  同时,张昭的嫡母,于阗奉天公主已经在曹议金丧事过后,就启程返回于阗了,阿依古丽也身负着代替张昭为嫡母尽孝的重任。

  相信有了儿媳和孙子的陪伴,以及宁远几十万亩土地需要打理,够奉天公主忙活的了。

  剩下的李若柳也没有来到凉州,她和张昭长子张贤准被安排留在敦煌,陪一陪张昭生母宋氏。

  宋氏原本一直是青灯古佛的独居,但张昭还是希望她能稍微改一改这生活习惯。

  毕竟日后若是他有身登大宝的那一天,嫡母奉天公主一副斯基泰人长相是不适合做太后的,生母宋氏肯定得跟他东去洛阳或者什么地方,需得先锻炼锻炼。

  所以在张昭身边跟着的,就只有曹三娘子和小野猫郭婉儿,以及一个还只能算是萝莉的萨曼波斯公主塞菲叶。

  这其中,曹三娘子还得以礼相待一段时间,毕竟还在曹议金的丧期,小萝莉塞菲叶根本不能下手,只有一个小野猫郭婉儿在身边可用。

  不过郭婉儿又被张昭自己作死的培养成了贴身女秘书,凉州上下变动这么大,郭婉儿一天要处理的事情,不比跟在张昭身边的她堂兄郭天策少,忙的人都瘦了,这让张昭也不好经常去撩拨人家。

  嗯!综上所述,正在与众人欢饮,看着慕容信长身边都有美妾相伴浓情蜜意,张昭突然发现,他这检校司空、归义军使,竟然是所有人中最为朴素的一个。

  ……

  今年的上元节格外热闹,除了是张昭主政凉州的第一个上元节外,张昭还恢复了两项自吐蕃攻陷河西之后就再也没举行过的大礼仪。

  一是乡饮酒礼,所谓乡饮酒礼是周代流传下来的宴饮风俗。

  最开始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向国家推荐贤者,由乡大夫作主人设宴,后演变为地方官设宴招待应举之士,被称为乡饮酒。

  而到了张昭这里,他准备把乡饮酒礼从地方官招待应举文士的酒礼,变成主政一方者,招待乡贤里老的活动。

  目前在张昭的凉州,河西节度使衙门下辖凉州一州,当然很快就可能会加上甘州、兰州等州。

  凉州则管辖六个县,即神鸟、姑臧、番禾、嘉麟、昌松、民勤六县。

  这每个县下面,还设有乡里等基层设置,十户为一邻,一百户为一里,五百户为一乡,每个县则最低有五个乡。

  不过在官员的设置上,除了县设县令、县尉等官职以外,乡、里中是不可能设置官职的,只有负责协助税收、捕盗、盘查和征发徭役的乡老,里长。

  治权不下乡,一直是中国古代社会统治的重要特征。

  因为此时一个县也就几万人,人群分布极为分散,加上生产力有限,不可能供应得起大规模的公务员队伍,是以乡里的统治,就基本有本地的乡贤耆老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