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唐儿归 第218章

作者:人到中年纸老虎

  张昭也早在宣武门处摆下了迎接天使的香案,归义军和河西节度衙门各方大人物,也早已到齐。

  旌旗招展,彩旗飘扬,虽然前来册封的天使,只是个户部的小巡官,但张昭一点儿也不在意。

  他反而要把这次请封给捧得高高的,实际上,官员来得越小,他越觉得心安。

  这证明了,东都的朝廷并未把归义军内部的变动,当成一件多大的事儿。

  而且一个小官,总比来一个中书门下的大人物,要好打发得多。

  当然,官员虽小,但代表的却是朝廷,张昭也确实要借助中原朝廷,来强化汉人的核心的地位。

  用朝廷的威严,来给刚刚解除嗢末身份的六部上下一个新身份,提升他们的汉民族自豪感。

  所以,这场迎接天使的盛会,办得极为盛大。

  而到达凉州东门的范质,一路上所见,已经让他有些震惊到麻木了。

  他看见了一个,远远不同于混乱的中原的世外桃源。

  从乌城守捉到凉州,一路所见,都是欣欣向荣的景象。

  牛马赛于道,驰道四通八达,举目望去,良田牧场四处可见,不管是官员还是民众,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有一种力往一处使的奋发之感。

  而当他看到凉州城时,更是与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凉州城看起来是刚刚修缮完毕的,坚固又威严,外表看起来比被讥讽为浩然神京,旁通绿野的东都洛阳,都要好得多。

  诏书写的很简单,毕竟只是册封一个检校司空兼归义军使,这个职位还比不上曹元忠的检校司徒,瓜沙二州观察处置押蕃使。

  不过礼仪却被张昭搞得非常隆重,凉州大小官员六部首领,先是对着东面叩拜,山呼大唐皇帝万岁。

  接着,又有各部首领前来献舞,等范质宣读完诏令,张昭正式成为检校司空,归义军使的那一刻,整个凉州城欢声雷动。

  ……

  河西节度衙门,张昭的官职,终于可以从一个自称的军使,变成朝廷正式司空了。

  而范质也在观察着眼前的张司空,猛然间,他发现这位已经控制了凉州的归义军史张司空,竟然比他还小一岁。

  要知道,范质从小就有神童之称,能在五代这种武人称霸的时代考中进士,绝对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

  但他万万没想到,张昭竟然在二十四岁的年纪,几乎做到快一统河西了。

  这一刺激比一路上看到的景象,都让范制更加震撼。

  因为对于一个志在谋大事的人,年龄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条件。

  如果张昭今年已经四五十岁,在这个时代来说,也就还有十几年乐活就不错了。

  而十几年中,很可能基业未成,就要撒手人寰。

  但张昭目前才二十四岁,至少还有三十年可活,三十年间范质已经不敢想张昭能把归义军带到何种程度了。

  “听闻天使自东都西来,一路上颇为艰辛,随身吏员也有二人以身殉职,某深痛之。

  河西孤悬中国之外,物产不丰,也没什么好东西,但某还是为每人准备了五十斤河西白糖,殉职者再加五十斤,等天使回东都的时候带走,权作抚慰!”

  范质在感叹张昭的年纪,张昭却已经在想着如何在他们身上打开销路。

  五十斤白糖可不便宜,他这边远地区的军使能对中途病亡的吏员大额抚恤,一会引起轰动,到时候人人都知道河西产的好白糖。

  “多蒙司空厚赐,仆……”范质果然大为感动,不过他话没说完,慕容信长急匆匆跑了进来,随后在张昭耳边耳语了几句。

  张昭脸色一变,对着范质沉痛的说道:“刚刚接到消息,与天使同来的孙老先生也不幸驾鹤西去了。

  范质闻言一愣,心里更不是滋味,这位孙老先生是他的同乡,在凉州时就已经水土不服,染上了病痛。

  本来以为能支撑下来,但没想到,还是撒手人寰!

  “啊呀!”

  范质陷入了悲痛中,结果没曾想到,对面的张昭突然大叫一声,把他吓了一跳。

  范天使抬眼看去,只见张昭双目赤红,眼泪似乎都要流出来了,看起来极为悲痛。

  紧接着,张昭戟指东南面大声喝道:“兰州嗢末实在可恨,竟敢截杀朝廷天使,致三人丧命!

  吾誓要为天使讨回公道,折逋嘉施,沈念般何在?”

  话音刚落,两个身披棉甲的骁将从门外一跃而入,他们双手一拱。

  “末将在此!”

  “你二人与慕容信长,即刻率八百骑兵前往兰州,让威严寺首座法师通知所有兰州嗢末首领,让他们必须在二十日之内到达凉州,向天使解释此事!

  各部首领都得来,谁敢不来,那定然是心里有鬼,我张昭就要代替天使讨伐他们。”

  画风一下转变的有些太快,范质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不过他愣了一下之后,马上就想到张昭是要干什么了。

  兰州虽然不属朝廷管辖,但也不属于凉州管辖,甚至在两三年以前,他们还到朝廷卖过马,求过官职。

  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这位盘踞凉州的张军使,恐怕也不怎么好找兰州嗢末的麻烦。

  而现在,范质作为天使从东边而来,路过兰州随行吏员就死了三个,他也差点被劫掠。

  张昭看来是想把这个事情,嫁祸到兰州嗢末的头上。

  范质直愣愣地看向了张昭,他发现张昭也在看着他。

  明显。这位张司空是在看他的反应,范质喉头耸动了一下,此人志向果然不小!

  不过,身在别人的地盘上,还是配合一下吧,范质叹息一声,对着张朝拱了拱手。

  “确如司空所言,兰州嗢末的确劫掠过我等,还请司空为我等,讨回公道。”

第二百九十七章 小心驶得万年船

  范质从东都洛阳而来的时候,随身带了八个吏员。

  其中赵姓吏员过了秦州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好,最后死在了兰州城外。

  另一位张姓吏员,是在翻越洪池岭的时候,失足从雪山上摔下去,连人带马死于非命。

  剩下这位死在凉州,与他是同乡的孙姓吏员,也是因为水土不服染上了病,一直拖了许久也不见好。

  作为一个读书人,范质在学习各种经典的时候,其实也会顺带学一学医书。

  平日里头疼脑热,很多时候都是自己给自己开方子,所以他心里很清楚,孙姓吏员确实是久病难愈病亡的。

  张昭也确实有心弄死两个朝廷来人,最后栽赃到兰州嗢末头上,他捏住了这个把柄,就会方便整治那些不老实的家伙。

  不过张昭还是低估了这个时代长途旅行的可怕,也高估了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根本不用他动手。

  在后世一场轻松的旅途,这时候就能带走一些身体不是那么强壮的人了。

  驿馆门外传来了阵阵欢欣的呼声,范质轻轻推开门往外看去,原来是张昭许诺的五十斤河西白糖,已经送来了一些样品。

  而在他面前大呼小叫的不是别人,正是从小一起陪他长大的书童。

  虽然他们此行是来传旨的,但仍然不耽误他们用十几匹骡马,驼了一些中原的货物来河西售卖。

  当然,范质是自己不可能去做这些事情,都是他的书童和下边几个吏员在做,他只等着分润就行。

  书童快步走到了范质面前,说是书童,实际上他俩年龄相差不大,也有二十余岁了。

  “大郎君,咱们从东都带来的货物,都被一伙粟特商人给高价收去了,咱们此行最少能有两百贯的赚头。

  对于范质来说,两百贯已经不少了,他虽然是进士出身,但在五代,一个文官进士并不是多么了不得的身份,也轮不到他捞多少钱。

  范质的父亲虽然也官至郑州防御判官,但范家并不是以武见长,在这个乱世能自保就不错,也没捞到多少钱粮。

  所以听到已经赚了两百贯的时候,他还是相当高兴的。

  正在这时,一个供职于枢密院的小吏也走到了范质身边,他兴致勃勃的打开了一个白色的小包,然后从中小心翼翼的拈起了一粒糖霜。

  范质被小吏小心翼翼的动作给吸引住了,他嘴角一撇,不就是糖霜么?至于像是在拿金珠宝玉一样么?

  不过很快,范质就被眼前的糖霜给惊呆了,或许说,这已经不能被称之为糖霜了。

  差不多每一粒都有山戎豆大小(小粒豌豆),色白晶莹,如同冰雹一样透明。

  枢密院小吏将其中一粒用筷子夹起来,放到了范质身前的茶碗之中。

  “范巡官请看,这就是张司空遣人送来的河西糖,此物被河西人称为冰糖,仆刚刚尝过了一粒,其甜如蜜,质地雪白,不知河西人如何炼得此糖?真乃上上之品!

  这看着像冰雹的玩意是糖?范质大也为惊讶。他赶紧伸手拿起勺子将无水茶碗里的冰糖捞了出来,随后放进了嘴里,轻轻一咬。

  瞬间,一股沁人心脾的甜味儿在他嘴里爆开,范质忍不住用牙齿再细细一磨,咔哧咔哧的响,就好像是在嚼冰块儿一样。

  看着像是冰,咬起来也像是冰,难怪被称为冰糖。

  不一会儿,他嘴里都变得甜丝丝的,甜味儿非常浓郁持久,比寻常的糖霜一小把都要甜,范质很享受的眯起了眼睛。

  “其状如冰,其色雪白,其甜如蜜,冰糖之名,名不虚传!看来这河西冰糖很快就要风靡天下了。”

  身旁书童和枢密院小吏也咧嘴笑了起来,这样的冰糖运回东都洛阳,卖个三贯钱以上一斤不算贵吧?

  那这样一来。平均每人最少又能赚得一百五十贯以上了。

  有了大笔财货入账,书童和其他几个小吏,就对在宣武门外见过一面的张昭印象大好,枢密院小吏还不吝夸赞了起来。

  “范巡官,我等自离开东都以来,不管是西京长安,还是凤翔、秦州,更别提兰州、渭州,各处所见,惟有凉州乃世外桃源也!”

  书童也乐开了花,而且跟了范质这么多年,一直在读书见世面,也算是有点见识了。

  他不无感叹的夸奖道:“大郎君,仆观张司空慷慨大方,还能礼贤下士,真人主也!河西之民有好日子过了!”

  范质也情不自禁地含笑点了点头,这归义军张司空确实给人一种这样的感受,而且范质的感觉比书童更加强烈。

  如果要在本朝,找一位人物作比较的话,这张司空竟然与入东都洛阳之前的庄庙如此相似。

  重人轻财、重信守诺,做事果断,非常善于抓住时机。

  突然!这位自小有神童之称的范天使,忽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色瞬间变得雪白。

  书童和枢密院小吏都诧异的望着他,正要上来询问,范质突然冲他们摆了摆手。

  “我无事,你们自去,收好手中的凭条,等我们从沙州回来就带走!”

  话音还未落,范质直接推开门,到驿馆的院子里开始不停踱步。

  能让范质有些失态的原因,是因为他忽然想到了一个特别恐怖的可能。

  根据贾言昌的提点,以及他打听到的这位凉州张司空事迹来看。

  假如这三个随身的吏员没有因为各种缘故病逝在途中,那么这位外表看起来仁义,内里实际上颇为狠辣的张司空,会不会让他们出一点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