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人到中年纸老虎
于是指着远处兴高采烈劳作的人群,对着小吏说道:“某自东都而来,哪怕就是在中原,也未见民众服徭役却如此兴高采烈。
敢问官上,这些嗢末部众何以如此驯服?与兰州所见完全不同。”
驯服?小吏诧异的看了范质一眼,稍微退后了两步,又看了看远处热火朝天的民众,生怕他们听到似的压低了声音。
“舍人可不要再提嗢末这两字,军使已经下了严令,以后谁再敢称呼这些陇右河西将士后裔为嗢末。
那就得挨三十军棍,能把人打死的,再说……”
小吏有点儿拖长了声音感叹到,它是凉州汉人出身,自然知道凉州嗢末驯服不驯服。
“这些六部人,可从来都没有驯服过,兰州的话那些家伙算什么?他们又穷,又没有多少粮食,连铁制的箭头都不多,看着厉害实际上不行。
但我们凉州的六部可不是这样,他们有许多真是以前陇右将士的后裔,不但彪悍善战,还能自造刀剑,实力绝对在兰州之上。
他们现在如此出力,是因为这地可不是给别人修的,而是给他们自己修的。
修好了水渠,开垦田地后,只需要从军出征,跟着军使打仗,家里的老小就可以种着地,过自己的好日子。
而且,军使可不是白让他们出力,虽然没有役丁钱,但是您看这黍米饭、大饼咸菜、鱼汤可都是军使供给的。
原来,这些饭菜都是给丁壮们吃的,范质有些明白了。
这张军使还真是个有雄心之人呐!一边努力消除嗢末印记,一边兴修水利,开垦农田。
还自掏腰包来收买人心,所图甚大!
仅仅只看乌城守捉方圆十余里,井然有序,士庶安心,武人也不跋扈,确实可以称得上世外桃源。
他决定了,如果明日凉州前来护送的兵马还是不来,他就要拉着贾言昌直接去凉州。
他要一路上好好看看,这凉州是不是都如他现在所见这般?
如果真是的话,范质几乎可以肯定,一个可以结束乱世的王者,正在逐渐出现。
第二百九十六章 栽赃嫁祸
后汉书曾说,凉州水草丰茂,地广人稀,畜牧为天下之饶。
此时,河西的生态环境与后世截然不同,凉州一带并非想象中的那样黄土飞扬,长着低矮野草的贫瘠之地满目萧索。
实际上,此时的兰州,水草丰茂,水系发达,是河西不可多得的宝地。
前来迎接范质的是一个白马银袍的小将,小将身穿范质从未见过,但被凉州人称为棉甲的轻便甲胄。
他唇红齿白,棱角分明,头戴武弁冠,身披银袍银披风,看起来英气勃发,甚是威武。
不过,若以一个后世人的眼光来看的话,这分打扮要多离谱有多离谱。
穿着明代棉甲,披着银袍银披风,头上戴着汉唐武弁大冠,简直就是一个缝合怪。
贾言昌看见慕容信长前来,便乐呵呵地对着范质说道:“此乃张军使的好儿郎,归义军中的无双少年郎,瓜州慕容归盈刺史长孙慕容信长。”
慕容信长忍不住想翻个白眼,不过,他现在已经习惯好多人都调侃他是张昭的好大儿了。
慕容信长两岁就没了父亲,在他这种最是崇拜英雄的少年看来,张昭如果不是太过年轻一点儿的话,当他耶耶倒也无所谓,反正他也改变不了。
而范志一边夸赞着慕容信长翩翩少年郎的仪表,一边也在心里对于凉州的文武官员关系有了更深的认识。
慕容信长这种身份放到中原那是什么?那就是本朝明宗和太祖李克用的关系呀。
这样的最顶尖级武人,还对贾言昌这样的押牙十分有礼,在中原是不可想象的。
慕容信长对着范质把手一拱,“下官奉归义军张军使之命,前来迎接天使,军使已在凉州恭候天使驾临。”
“那就劳烦将军带路!勿让军使久等。”范质还了一礼,低声说道。
自乌城守捉往北走,不过一百多里左右就是凉州城。
而离开了洪池岭所在乌城守捉的范质发现,他沿途所见的景象越来越好。
脚下的驰道明显是修葺一新的,没有其他地方那种一脚下去,能溅起半脚泥的情况。
驰道既宽且阔,每隔三四十里还有一个小小的驿馆供人歇息。
而且驰道之上也不只有他们,南来北往的客商,行色匆匆的僧侣,驿馆周围甚至还形成了一些小小的羊马市。
市场里山上的牧民与田间地头种地的汉民,以及小商贩相互交易,驿馆的小吏在其中充当管理者的角色。
看起来野蛮气息颇多的牧民,并没有蛮横不讲道理,掌握着牧民生存必须品的汉民,也没有刻意高价售卖,商贩们更是颇为规矩。
而最让范质感到惊讶的,还是驰道两旁随处可见的新修水渠,开垦农田,划定草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护卫他的慕容信长也让范质惊讶不已,这位白袍小将和他麾下的骑士们在马上来去如风,范质不止一次看见慕容信长在高速弛马中连珠射箭,箭箭不空。
时而是一只黄羊,时而是数只野兔野鸡,每晚的烤羊肉和烤兔肉吃的范质是嘴角流油。
他忍不住把慕容信长麾下这一百五十骑兵,与东都的禁军做了一个比较,然后得出了一个让他都吃惊不已的结果。
如果是下马列阵而战,这百五十骑,虽然战力颇强,但应该与东都的侍卫马步亲军有一定差距。
但若是在陇右、河西兰、凉二州这种地方,这百五十骑。却不是东都百五十步军能对付得了的。
若是归义军张军使麾下能有三千如此儿郎,以目前朝廷的实力,不调五万大军,很难压制得住。
“慕容郎君,某观凉州,四处都在新修水利,开垦农田,其花费定然不小吧?
怕不得有二三百万贯,河西节度衙门支应的过来吗?”
慕容信长策马在范质身边,他手上提着一只还在滴血的黄羊。
三十余斤的成年黄羊在他手中如同一只野兔般轻松,他笑着对范质说道。
“天使这是在拿东都繁华之地,比之我们河西陇右残破之处啊!
这里哪用的了二三百万贯,若能有一百万贯左右,就能把事办成。
而且这可不是在为张军使出力,这些丁壮是在为他们以后吃饱穿暖出力。
是以可以上下一心,同甘共苦,花费并不算多。”
范质点了点头,若是征发来的丁壮干活齐心协力,各级官吏不上下其手,大家同心戮力的做事,确实一百多万贯也能拿得下来。
不过这可也不是一笔小钱,于是范质看着慕容信长说道:“慕容郎君可别小瞧一百万贯,如今的东都朝廷,恐怕都拿不出来这个数了。”
说话间,范质有些感慨,更有些忧虑,他就是户部的官员,自然知道朝廷的情况。
他走之时,北面招讨使张敬达就已经被契丹军队击败。
而为了募集张敬达这十一万讨伐石敬瑭的军队,洛阳朝廷已经是砸锅卖铁,向商人摊派,向农夫强行征税,才凑得起北伐所需银钱粮草。
东都朝廷确实如他所言,恐怕现在是很难再凑得出一百万贯了,战事迁延下去,不知道将会如何收场啊!
慕容信长闻言,略带自豪地一笑,“好叫天使得知,凉州河西节度衙门,别说一百万贯,就是十万贯那也很难拿得出来。
这一百万贯,实乃张军使纵横西域,打破数个敌国积攒下来的。”
什么?这是张军使个人府库中拿出来的?
这个消息太过劲爆,以至于范质都以为自己听错了,连纵横西域都被他忽略。
他猛地看向身边的贾言昌,贾延言昌则确定的点了点头。
范质脸颊上的肌肉抽搐了两下,张口结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天下还有用自己私人府库钱粮来为民众兴修水利、开垦荒地的吗?
本朝刘皇后可是干出过把王子公主推出来,堵住当朝宰辅请救济兵士之口的!两张对比,高下立现。
而就算有刘皇后殷鉴不远,但洛阳朝廷中,不管是当今的圣上,还是下边儿的武人,谁不是费尽心机去捞钱?
所谓天高三尺,那可不是在开玩笑的!
半晌,范质非常感慨的长叹了一口气,若天下各地之主,皆有张军使这般仁义之心,何愁乱事不平?
……
范质在感叹,张昭则正在忙的脚板冒烟,要将二十万的民众从六谷部地盘上迁走,并安置到凉州周围,还要平整道路,兴修水利,绝不是件轻松的活。
本身来说,张昭是没有多少文官的,不过好在他在安西就未雨绸缪。
麾下义儿军数十人,皆是从安西各地的战争遗孤中,挑选出来的眼神灵动,脑子聪慧之人。
经过三四年的亲自教导学习,这几十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此次展现出了不俗的能力。
他们有一定的理想,处事能够坚持原则,也都还读了不少的书。也更能与六部的少年打成一团。
当然,功劳最大的还是以他舅父沙州宋家为首的原归义军文官集团。
大舅父宋善通这两个月足足瘦了十几斤,全部是被张昭支使得团团转导致的。
最后一部分的行政能力补充,则来自于凉州的僧官团。
知僧官和都僧统这种这种佛门僧官由来已久,武周时期,为了打压被李唐王朝捧起来的道教,佛教开始在武则天手里兴起。
从河西陇右到安西,都僧统之类的官员很是不少,等到吐蕃控制这里,更是信仰狂热。
吐蕃赞普延续了唐代的僧官度,还加大了僧官的权力,最后到了归义军时期,河西各地都僧统等官职,也一并延续了下来。
本来一般的政权,是调动不了他们的,但张昭是个例外。
在他的要求下,河西凉州的知僧官,都僧统们不得不出来帮他迁移各地民众,安抚人心,这也是范质一路上看见许多行色匆匆僧侣的原因。
同时在农业方面,张昭现在在凉州执行的政策,就是耕战一体的策略。
现在开垦荒地和恢复屯垦出来的二百多万亩土地,以及五六百万亩的肥沃草场,并不会均分到了一个人的手里,而是会全部掌握在官府手中。
只有家里出了男丁为张昭服徭役或者服兵役,他们的亲人们才能从张昭这里得到土地进行耕种和放牧。
而且这些耕种的土地,也不会让他们自己独立的一门一户去生产。
而是要组成了一个类似后世农村合作社的机制,他们十户为一邻,五十户为一甲,五百户为一乡。
每十户,下发一头耕牛,选出一个邻老,邻老必须是这十户人当中,最擅长耕地种地的。
而从耕种技术到农具的使用拥,再到耕牛的饲养和使用,都有严格的规定。
这样就形成了产权归河西节度衙门,使用权归农户的场景。
一定程度上,集约化的乡村互助模式,能够更快的提高农业生产技术的发展,以及耕牛等关键工具的合理使用,是目前凉州最为合适的办法之一了。
只要在这个时代不搞得太超前,不搞出吃大锅饭的制度,后世的农村合作社制度,其实是非常非常适合这个时期的。
……
凉州东门宣武门,历来有朝廷使者到达凉州,绝对是由东边的宣武门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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