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唐儿归 第201章

作者:人到中年纸老虎

  “放!”一声大喝传来!

  放?放什么放?已经被彻底震撼,觉得自己就是个土包子的折逋嘉施有些不解的摇了摇头,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突然!他就看到了此生为止,最为震撼的一幕!

  在放字的尾音还在天空中飘扬的时候,那些弓骑兵手中奇奇怪怪的长枪,突然喷射出了金色的火焰。

  它们在半空交织出了无数条金色的火龙,灿烂炽热而绚丽,天地都仿佛在一时间不真实了起来。

  折逋嘉施双腿一软,噗通一下就跪倒了地上,连膝盖被尖石子划破都没感觉到。

  他身边的沈念般也没好到哪里去,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开始呼呼的喘着粗气。

  身边传来了念佛的声音,折逋嘉施抬头一看,原来是大云寺的善圆大师正双手合十,在低声快速的唱念大日如来净世咒。

  只不过善圆大师闭着眼睛,似乎有些摇摇晃晃的。

  “岂非昊天上帝降临乎?亦或是太上玄元皇帝御驾至此!天生圣人解我姑臧李氏之厄吗?”

  匍匐在地上狂呼吼叫的,是姑臧李氏的族长李简厚。

  太上玄元皇帝是唐高宗李治追封给老子的帝位,李唐皇室起自陇西,世代有人与胡人联姻。

  建立唐朝后生怕别人说他们李家是胡人,于是干脆认了老子为祖先,直接把这位大思想家追封到了皇帝的高位。

  唐廷陇西李氏就出自李简厚的姑臧李氏,自然姑臧李氏也是认老子为祖先的。

  少顷,满天银花消散,一员白袍小将从远处疾驰而来,白马银枪极为潇洒。

  他手持那一面有些老旧的三辰旗,数千甲士集体三呼‘风!’

  “大朝大宝大金国副王,安西各部菊儿汗,征服碎叶、宁远、河中、天竺各处归义军张军使,命在下迎接诸位,请随我前去晋见!”

  吓傻了,张昭今天才第一见过把人吓傻了是个什么感觉。

  他这一套‘欢迎仪式’搞完之后,双方还没到明威戍堡中,姑臧李氏族长李简厚,哭嚎着就跑过来保住了张昭的马腿,呃!不是,抱住张昭战马的马腿,嚎啕大哭了起来。

  “凉州自广德二年陷吐蕃,百七十年矣,日夜望天兵至,如婴孩盼父母。

  姑臧李氏咸通初年首迎张太保入凉州,乾符四年又迎张司徒入凉州,今日老朽再迎张军使入凉州,刀兵不避,惟愿黄河九曲永归汉!”

  张昭闻言,赶紧翻身下马将李简厚扶了起来。

  姑臧李氏在唐懿宗咸通初年,迎了他曾祖父张义潮首次收复凉州。

  又在唐昭宗乾符四年迎第二任归义军节度使张淮深入凉州,虽有身为李唐宗室的原因,但此赤诚之心日月可鉴。

  “再一再二,没有再三,李翁请起,除非某张昭这七千甲士尽数战死,不然谁也别想再从我们手中夺走凉州了,黄河九曲当永归汉!”

  “凉州天平军后人,恭请张军使入城,张我汉家雄风!”刘少宴很麻溜拉着崔虎心跪了下来。

  “凉州粟特四姓,恭迎大汗入城!”快被吓瘫的曹万通洗,一想到自己曾经还试图和这样手握数千甲士的人讨价还价,顿时双腿一软,跪的更快了!

  “洪源谷折逋嘉施恭迎张军使入城!”张昭没想到,他以为会反对最强烈的吐蕃折逋家,竟然也跪的这么快。

  要知道历史上,折逋家,也就是眼前的折逋嘉施,就是第一个统合六谷部的人。

  也是在他手里,中原王朝彻底丧失了对凉州的控制,但没想到,这家伙竟然对张昭的到来很兴奋,是那种看到强横头领的向往和兴奋。

  “敢问张军使,你可是代表朝廷来此,若是,请问朝廷,我等是唐儿还是蕃奴?若不是,请问张军使,要如何处置我等?”

  倒是身为汉人嗢末的阳妃谷沈氏父子,没有跪下来请张昭入城,看起来沈知海,还有些怨气。

  张昭摘掉头上的兜鍪,伸出双手拉住沈知海的双手。

  “沈翁请看,在你面前的,都是昔年陷入安西、河中的大唐遗民,若论苦与怨,谁能苦过安西四镇后裔?

  万里一孤城,尽是白发兵,他们孤守安西,守到爷娘祖宗都化为了一波尘土,守到十几万兄弟姐妹十不存一。

  但他们从来不会问别人自己是唐儿还是奴隶,因为他们每个人心里都知道,自己是唐儿!

  沈翁,你愿意加入我们,做一个知道从何而来,将去往何去的唐儿吗?”

  沈知海眼中突然飚出一股泪水,他牵着张昭的手,双腿直接跪拜了下去。

  “阳妃谷沈知海,请张军使带着我等化胡归汉,不但是我沈家,河湟之地尚有几十万无主之魂,请张军使一同拯救!”

第二百八十章 当持仁义之剑为尧舜

  凉州东门宣武门,张昭亲率四千大军自此门而入。

  象征大唐的日月星三辰旗,张家的大纛,归义军的军旗,各镇、营、都、将的认旗,以及引导军队前进方向的红黄两旗,足以称得上红旗招展,彩旗飘飘。

  军前前导的,是三百具装甲骑,其后为大量的轻骑兵与重甲步兵阵,四千人仿佛无边无际一般。

  本来从北门通化门进城,路途最近,但在刘少宴的建议下,张昭硬是带着这四千大军绕了凉州一圈,随后才开进凉州城。

  凉州城周长十余里,高五米左右,护城河、瓮城、马面、箭楼、角楼、垛口一应俱全。

  虽然现在很多地方已经垮塌,但是可以想象,原本的凉州城是多么的威风。

  随着大军开始入城,东门的郓州天平军后裔和姑臧李家后人排着长长队伍,跪倒在了道路两旁,还有一些耆老搞出了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戏码。

  但张昭对此是完全不信,他还没进凉州城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他控制凉州最大的障碍,恐怕不是嗢末人,而是凉州汉人。

  因为凉州汉人控制了凉州城周围最好的水旱田和牧场,光是田亩就有四十几万亩,也基本垄断了整个河西节度留后和凉州刺史以下的官职。

  要知道整个凉州汉人不过才两万五到三万一二千人,如果不是面临嗢末的强大威胁,他们应该是凉州过得最舒服的人群。

  就他们这点人,按人数每人都能平均有十几亩地,一家最少也有六七十亩,这还是好田。

  有了这么大的利益,张昭还一次性带了这么多人过来,他们能真心实意的欢迎张昭,那才怪。

  当然,田亩不可能是平均分下去的,必然是被其中的官员、大户和族长占据了,但矛盾永远是存在的。

  张昭要养兵,势必不能让他们继续这么搞下去,平民都是依附大户从事生产,动大户势必会牵连到平民。

  而且按照裴远的说法,凉州左近这些田,实行的还是三十税一,甚至三十税一都还不一定收得上来,这样搞那还玩个屁啊!

  至于嗢末六谷部,他们反而没捞到多少好处,要比凉州汉人好收服的多。

  ……

  凉州城北,鸠摩罗什寺中,经过凉州大云寺、大佛寺、文峰寺、感应寺等佛寺高僧的邀请,张昭暂时率众入住鸠摩罗什寺。

  这座寺庙原本是后凉王吕光为高僧鸠摩罗什所建,此时张昭以银轮法王的身份入住,刚好合适。

  不过鸠摩罗什寺在历次凉州政局变换中多有损坏,只有一部分房舍还可以用,所以这也只是权宜之计,最终张昭还是要住到现今河西节度使衙门中去的。

  只是现在的河西节度留后、凉州刺史李文谦在张昭率军进城之后,就封闭河西节度衙门四门,来了个闭门不出,张昭还没抽出手去收拾他。

  “罗善雄率本都镇守北门通化门,马鹞子率本都镇守东门宣武门,郭广胜去西门崇德门,琼热多金去南门昭武门。

  西门与南门年久失修,就在门口多设拒马,四门与某这里要设快马联系,每两刻钟必须通传信息一次。

  除了吾的亲卫憾山都以外,瀚海镇驻扎北大营,玉成镇驻南大营,两镇军官自总兵以下,除了伙夫与巡逻士兵以外,所有人无令不得外出!”

  张昭是屁股都没坐热,不!屁股都没坐下,就赶紧安排驻守和巡逻。

  凉州城太大了,到处还破破烂烂的,他四千多军马洒下去,就跟烧饼上的芝麻粒一样,必须要谨慎一些。

  不过张昭这会也明白了一个道理,以力服人是真有用,本来他还准备谋定后动再进城,结果前天一通‘迎接大礼包’直接就把凉州土著们给收服了。

  进城时机立刻成熟,谁还管李文谦怎么样?他的意见,我张军使一点都不在乎了。

  现在唯一一点担心,就是张昭不想李文谦把河西节度衙门给一把火烧了。

  那可是凉州唯一还保养完好,适合他作为驻地的地方,要是被一把火烧了,他估计就只能去抢善圆大师的大云寺居住了。

  ……

  河西节度衙门中,裴远的额头起了个大包,身上衣服也被扯坏,这是被李文谦干的。

  说起来这位李留后军旅出身,虽然最近痴肥了点,裴远那也不是对手,猝不及防被打了好几拳。

  不过李文谦也没痛快两下,随后就被自己的牙兵给按倒在了地上。

  “入你娘的,你个田舍奴,见面就打是吧!左右,给我狠狠地打!别打死就是!”

  裴远气得说话都打颤了,本来张昭还没进城,他就直接把看守他的李文谦牙兵给说服。

  说服的道理很简单,简单到就只剩下了门外四千大军这一个道理。

  不过裴远也是飘了,想着牙兵都被自己招揽,那他一进去,李文谦一定得跪下跟他求饶。

  但他万万没想到,这李文谦梦想破灭之下,冲上来就给他一顿好打,要不是后面牙兵来得快,他差点没被李文谦一通疯狗拳打死。

  如果裴远知道历史上李文谦知道去不了东都逍遥后,能狠下心来把全家关在屋内阖家自焚,他就不会自己跑上来挨这顿打了。

  “张军使说了,李留后窖藏金银绸缎的地方,还有他手中那十几万亩土地的田契,如果你们能找到的话,两位都头就一人拿五百贯,其余队正二百贯,回家逍遥去吧!”

  裴远说完,摸着自己脸上的乌青大包,嘶的抽了一口冷气。

  他妈的是犯关煞了吗?这几个月平白了挨了两顿好打!

  郁闷不已的裴远,赶紧跑出门,准备去迎接张昭去了。

  ……

  鸠摩罗什寺中,裴远顶着个大包来到了张昭面前。

  张昭确实有点想笑,但一想到别人这么快为他拿下了李文谦,只能生生忍住。

  “军使,仆已经写好了李留后因病无力替国家掌握此西北重镇,举荐军使接替担任节帅的文书。

  节度衙门中各级官吏,姑臧、神鸟、昌松、嘉麟四县县令都已署名!”

  “干得不错!”张昭点了点头,虽然凉州的局势已经这样,但凉州河西节度衙门的大框架还在,甚至连下面的县令、县尉等官职都没有空缺。

  不过这也造成了一个极为奇葩的想象,很可能地里的农夫也是朝廷的正式官员,只不过有时候他们都不知道自己是官。

  “军使,仆一直有个疑惑,这李文谦不过是擅杀上任节帅自立的蠢货,节度衙门各级官吏和各县县令,基本都是空设毫无权力。

  军使何必让他们署名?更何必如此依照规矩向朝廷请封?就算是中原各镇节帅,也没有如此依足规矩上书朝廷的?”

  裴远疑惑的看着张昭,如今所处的时代是武夫当国的时代,手里有了刀把子,那就有了一切,就算是皇帝也要哄着你。

  没刀把子在手,再讲规矩也不过是俎上的鱼肉。

  张昭伸了伸手,让裴远在他面前坐下,随后亲自起身给他泡了一碗加了白糖、干枣、枸杞、核桃仁和葡萄干的奶茶。

  这种奶茶类似后世的酥油茶,有甜咸两种口味,在张昭将茶砖改进之后,迅速开始在安西、河西和青塘高原流行,是非常不错的饮品,抗饿又好喝。

  裴远如今已经习惯了张昭这种作态,这位顶着一大串名号,手下几千精兵的张军使,不处理军务的时候,总是这样。

  给麾下文臣武将泡点茶,有时候甚至还上手做点奇怪的饭菜,当然,裴远不认为是张昭习惯干这些,而是认为张昭是在收买人心,和周公吐哺一个套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