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乐园 第968章

作者:须尾俱全

走到这一步的人,或许是此时谁也移不开注意力,或许是已经惊讶、害怕、疑惑得累了;一时间河面上只有沉闷的小船相撞声和哗哗水浪声,却无人说话。

林三酒不用看就知道,此时每一双眼睛都和她一样,正紧紧盯着前方;他们就像发令响起之前的赛马一样,正沉默不安地等待着护栏打开、自己被放出去的时候。

只是与赛马不同的是,他们谁也不知道,前方等待着他们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命运。

……此时前方的河道上,一眼望去,尽是一段又一段副本;副本们探着头,从两岸伸进河面上方,同样也一眨不眨地盯着来人,似乎都准备好要张开嘴了。

即使在响亮的河浪声里,林三酒依然听见了身后有人在过于紧张时,被挤出的细细一丝呜咽。

“那都是……什么东西……”后方有人喃喃地问道,声音迅速消失在水浪声里,没有人回答他。

普通人一般都没经历过副本,只是因为身在十二界,自然听说过副本大概是怎么回事;但论起真正亲眼看见副本,恐怕今天还是第一次——何况,还是这么多。

离护栏最近的,前方二三十米远的河面上,两只包裹在雪白手套里的巨大手掌,从河岸上一左一右地伸入河中央,就像一个巨人试图用双手挡拦从河上流下来的东西。

树干一样的手指有时抬得高高的,有时离河面只有一个人头的距离,浪花打起来时,甚至都溅在了手套上——却打不湿它。

随着手指每一次的张合、摇摆、交叠,阳光反射在雪白手套上,浮起一片片透明薄膜似的、波动的反光,好像是因为手指间有黏液被拉薄打开了一样,正等着猎物撞进去。

就连林三酒也是第一次看见这种形态的副本;她的目光顺着手套一路向外,想看看它们究竟是连在什么东西上的,却很快就陷入了河岸两侧繁密的树林里,什么也看不见。

在雪白手掌后,离它们隔了几十米远的右岸上,是一只足有三层楼高的锡茶壶。仿佛是游乐园里装上了自动机关的玩具一样,每隔三五分钟,它就会悠悠地低下腰,将茶壶嘴沉到河面上;往往在茶壶嘴沉到一半,它似乎感觉到了河面上什么人也没有,就又重新抬了起来。

林三酒看着它,简直奇怪自己竟然没有听见叮铃铃的音乐响——它看起来完全就是大型化后的卡通片道具。

也不是所有等在河岸旁的副本,都被大型化了的;比方说,远方一只灯塔就仍然是正常的高度。

它高高地穿破了河岸上浓密的树林,雪白笔直地立在蓝天下。即使是在清晨的日光里,灯塔上依旧亮着灯,像一只眼睛似的正盯着这一群普通人所在的方向——就在几分钟之前,灯塔还没“看见”他们,灯光也还没亮起来。

感觉上,好像离他们开闸的时间不远了;就像产生了没法解释的错觉,林三酒甚至能感觉到副本们的……兴奋劲儿。

当一股河浪打来、再次将林三酒的充气船撞上木护栏时,她伸胳膊一把抓住了它,死死握住了;哪怕只剩百分之六,她到底也比普通人的力量强多了,单手就能抵挡住倾泻奔腾的河水,紧紧靠在木护栏上,总算使得自己不必再被撞得来来回回。

“拜托,谁推我一把。”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不知在向谁恳求道,“我想上岸,我不想往前走……”

看来即使是普通人,也感觉到情况不妙了?

“上岸了去哪里?”立刻有一个年纪大点儿的男人答道,“你看看,河岸上全是树林……这里还是漫步云端吗?”

“哪怕以后就在树林里生活了,也比……也比……”又一个颤抖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个,我想。”一个女声不太有底气似的匆匆说道:“河岸上的副本不可能无穷无尽,总得有个头吧?我们如果能躲过去,不被旁边的副本抓到的话,是不是……就可以……”

这人倒是有几分眼力;林三酒回头循声一看,目光落在了一个二十来岁、生着一双凤眼的女孩身上。

她很显然不太适应同时被好几个人看着、等她发言,顿时生出了几分慌乱和怯场,当有人质疑她“你说怎么躲”的时候,她手忙脚乱地说了一句:“我们有船、划船从底下躲过去,那个……我想手套就是这样……”

的确,从手套和茶壶的表现上看起来,似乎它们要抓人进副本,就必须要产生足够近距离的接触——一个没有进入过副本的普通人,眼下还能注意到这一点,的确不容易。

然而有时就是这样,即使你说的是一句真理,如果你像这女孩一样缺乏底气、甚至都有点语无伦次了,也不会有人拿你的话当一回事——反之也同样成立。

“什么呀,那不行的吧,你还能划过副本?”有人咕哝着;众人转开了注意力。

最先求助的那个人,似乎就什么也没听进去,一直在低声请求他身旁的人推他上岸;终于一个洪亮有劲的嗓门应了他一声“我推你上去”——林三酒急忙一扭头,正要出声,就在这个时候,木质护栏蓦然向两边打开了。

蓄势已久的河流,终于等到了一个洗去众人的机会;白浪呼啸着冲开了一只只充气船,众人在惊呼声里旋转着、漂移着,全都不由自主地被卷向了前方。

……除了林三酒之外。

她的充气船随着打开的木护栏,转到了河流一侧;她此时正咬着牙,只能用一手死死抓着木护栏、抵挡着倾流而下的河水,另一手,她不得不腾出来作个“缓冲垫”——每当有人的充气船朝她撞来时,她就必须眼明手快地将来船挡住推开,以免自己也被一起撞出去。

在飞溅的浪花、轰然的水声以及一阵阵的惊叫声里,她一时什么也看不清听不清了,只是如同机械一样,死死盯着每一只朝她撞来的船。

当林三酒再次朝一只红色充气船伸出手时,却只听有一个声音叫了句“等等!”——她在击打的水浪里一抬头,发现是刚才那个凤眼的女孩。

“别推开我。”她一迭连声地叫道,充气船在水流间摇摇摆摆,却始终不往前冲。“我也抓住护栏了……”

她的力量远不如林三酒,哪怕双手紧紧抓着护栏,也仍旧十分吃力,脸涨得血红,手却青白得吓人。林三酒要是刚才再一推,她十有八九要随着其他充气船一起被卷向河里。

林三酒朝她点点头,下一次当有充气船朝凤眼女孩撞上去的时候,她就伸手扶住了凤眼的船,总算是没叫她被撞出去。

一只只充气船从二人身边旋转着冲了出去;偶尔有人受了启发,伸手想抓住她们的船,却也因为圆形塑胶船湿湿滑滑的没有个下手地方,而被冲走了。

二人一左一右,紧抱着木质护栏,都在伸长了脖子往河面上瞧——最先被冲走的红色充气船,看上去如同浮在河面上的一只只红色甜甜圈。河岸旁的巨大手掌,仿佛被激起了食欲一样,骤然张开在河面上一抓,就有数只红船消失在了雪白之中。

“我叫鸭绒。”那凤眼女孩气喘吁吁地在水浪声中叫道,“谢谢你啊,大哥!”

第1765章 果然不能轻信陌生人啊

当林三酒腾出手、拨开被水打湿后像是幕帘一样的长眉毛,开口报上名字的时候,鸭绒有一瞬间,好像快要因为窘迫而昏过去了。

她的眼睛飞快地在林三酒脸上扫了一下,就强迫自己不往眉毛上看了,很显然是把关于毛发的感想给硬咽了回去,一迭连声地说:“对不起对不起,主要是我看你力气这么大,这么强壮,才产生误会了……”

倒是蛮会说话的。

“我们不可能一直挂在栏杆上。”林三酒主动给她解了围——不然看她脸皮这么薄的样子,恐怕要一直道歉到口干舌燥。“工厂不会允许有人不随着流水线程序走。”

离护栏打开才过了不到半分钟,她已经明显感到水流加快了,水势凶猛沉重了不少,仿佛河流在努力洗刷身上顽固的污渍。

“啊对,我们现在怎么办?”鸭绒左右看看,目光落在树林上,喃喃地说:“要是有个桨就好了,至少可以控制船往哪儿走……”

林三酒刚才就转过类似的念头。可惜的是,岸上树林离她们一是太远,二是附近林木的树枝又细又短,就算抛出意识力勉强拽下几根来,恐怕也无法胜任船桨。

按理说,如果其他普通人都进了副本的话,她似乎也应该走一趟。然而林三酒此刻掌握的讯息实在太少了;万一工厂的重点根本不在普通人身上,只是为了测试副本、“训练”副本呢?或者说,万一副本只是死胡同呢?

与其冒险进入不知道出不出得来的副本,她更希望能继续深入工厂,找到这条河的终点,以及工厂背后的主使人。

想到这儿,林三酒回头看了看——前方浪花雪白的河流、两岸急切的副本,以及颠簸起伏的红色船影,在她沉浮摇摆的视野里,简直就像是一幕幕破碎的电影镜头。

最远的红色充气船,已经漂流到只剩小拇指盖的大小了;也不知道那几人是怎么躲过一路上的副本,漂到那儿去的。林三酒看了看河岸两侧,又一个疑惑浮了起来。

这批普通人也就不到一百,为什么要放这么多副本?

最近的雪白巨掌,此时交拢相握在河面上,几乎不再活动了,那一层薄薄粘液般的反光也好像完全消失了——林三酒盯着它们看了几秒,灵光一现,吸了口气。

“我知道了。”她脱口而出道:“副本满了!”

鸭绒不知道是没听清,还是反应不过来,只是“啊?”了一声。

林三酒暗暗怪自己脑子转得慢——之所以放这么多副本,和普通人要分批被放出河道,很显然是出于同一个原因:一般来说,副本的容纳人数是有上限的。

刚才那两只巨大的雪白手掌,在河面上连连抓了四五下,最初一波冲出去的充气船几乎无一幸存;然而在首批充气船之后,后方的却能不断越过副本冲向前方,最远的都快看不见了——这说明,前面几个副本都“装满”了吧?

“但是。”在听她匆匆解释了两句之后,鸭绒对于自己要提出质疑,似乎感到万分不好意思:“我们的人数……应该是和副本配合的,总会有没装满的副本在等我们吧?”

“的确。”林三酒点了点头,“当我们靠近最后几个副本的时候,就很可能会被吞进去。”

“那怎么办?”鸭绒急急地说,“我已经快抓不住了……我手特别痛。”顿了顿,她赶紧加上一句:“当、当然,我不是要给你压力……”

求救的时候,倒是不必这么体贴——林三酒都有点哭笑不得,也愿意顺手帮她一把,问道:“我现在把右手伸出去,你如果松开护栏,往前冲的时候有把握能抓住我的胳膊吗?”

鸭绒看了看她伸出船外的胳膊。

别看这姑娘总是一副软乎谨慎、不愿意让别人不高兴的样子;轮到她需要拿自己冒险的时候,她竟然二话不说就松开了手,给林三酒都吓了一跳——在一片水浪喧嚣、浪花击打之中,二人使劲伸向对方的手,因为没握紧而从水中滑脱了出去,林三酒急忙用意识力挽住她,才把她从河水中拉近了。

“这、这不是你的手……”鸭绒的眼睛被水打得睁不开,却还是发现了不对,摸索着她的意识力问道:“这是什么?是绳子吗?”

“是我的能力。”林三酒头也不回地说了一个不算是谎言的谎言。

“啊,我选的那个进化能力,好像就派不上什么用场……”鸭绒果然以为她指的是普通人刚刚获得的进化能力,抹掉了脸上的水,问道:“我们现在怎么办?”

“抓稳了。”林三酒攥起拳头,只嘱咐了一句,就一拳砸向了木护栏根部。

换作以往,这么一块平平常常的木头,对她来说是连眼都不眨就能打断的;如今她被河水带走了体温的冰凉拳头,却像是被作用力震得痛进了骨头里,骨节皮肤一下子绽出了血——毕竟连肌体的强韧度,也下降到了百分之六。

林三酒咬着牙,忍痛换了一个角度,用尽自己能积攒的所有力气,再次在木护栏上击打重砸几下,终于只听“喀拉拉”一声断裂响,木护栏裂开了一半。

被河水反复冲击、又坠着两个人的体重,木护栏果然再也没坚持住;随着它一断,河浪顿时抓住二人的充气船,在鸭绒的惊叫声中,两只船一起旋转奔腾着冲进了河里。

林三酒的手上,仍旧死死抓着木护栏——准确来说,是木护栏最顶部的那一块长木板。

“啊,原来是这样。”鸭绒被她用一丝意识力牵着,在河浪之间跌跌撞撞,还不忘叫道:“你有船桨了——”

“低头!”林三酒喝了一声,自己也同一时间伏下了腰,缩进了圆形充气船里。那两只雪白巨掌虽然不动了,却停留在了河面上方低低的半空里;二人匆忙之间总算缩得及时,才没有迎面被巨掌撞上。

正如林三酒所料,前方一连三四个副本,现在都已经“吃饱”了,即使当人靠近它们的时候,它们也没有表现出一丝波动,仿佛只是凝立的大玩具。

在如此汹涌湍急的河流里,一块长木板能起的作用也依然不可小觑:林三酒用它往反方向划船,放缓了两只船的前行速度,还能根据两岸副本的形态,及时变换行进方向,有时甚至在河中走出了Z字形——尽管十分吃力,但她们总算是避过了大部分的副本,两侧副本也开始逐渐稀少了,眼看着再走上一段,前方就只剩下河流与绿岸了。

林三酒的心却在这个时候高高提了起来。

跟她们一起被放出河道的普通人们,此时已经全都无影无踪了,整条河上放目四望,竟只剩下了她们两只一前一后孤零零的小红船。如果普通人的数量果然是根据副本吞吐量决定的话,剩下的副本……

念头刚转到这儿,从前方岸上树林里,忽然转出了一个人影。

在看清季山青的那一刻,林三酒差点忘了自己正坐在船里;纵身一起时,几乎连人带船都栽入水里——礼包显然察觉到了河上的动静,朝她的方向一转头,那双清亮明润、如今却含上一层水雾的眼睛,登时印在了林三酒的视网膜里。

“姐姐?”他带着几分小孩似的茫然,以及微微的、不可察觉的委屈,低低叫了一句。

……不,这肯定是某个副本的形态吧。

在这个念头闪过的时候,林三酒却能感觉到自己的嘴张开了——一声“礼包?”马上就要脱口而出了。

“啊啊啊啦啦啦啦!”一个又响又高的嗓门,突然在身后匆匆叫了起来,给她惊了一跳;林三酒一回头,发现鸭绒一张脸都白了,仿佛急得连话都忘了说,只会叫了:“啦啦啦哇哇哇林三酒!”

这么一耽误,充气船已经被水流急卷而走,季山青在须臾之间就被甩在了身后。林三酒一惊之下,再扭头看了看河岸上,发现季山青已经消失了——原地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高高长长、仿佛是用白鱼肉捏出来的一个人形;它尖尖的、3K党头罩形状的脑袋,此时也正遥遥盯着林三酒,越来越小,转眼就远得看不清了。

“我的妈啊。”鸭绒显然后怕得很,“你是不是看见的东西和我不一样?你对着那个东西,眼睛一眨不眨,很动感情的样子……”

是因为那个人形副本的“容量”只剩下一个人了,所以才只有走在前头的自己受影响了吧?

林三酒一时间竟茫茫然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好像再回头看一眼,她就要掉下眼泪了。她朝鸭绒道了声谢,一边划船,一边朝前方扫了一眼;从目光所及来看,前方河流两岸上空空荡荡,除了树林,竟一个副本也没有了。

“难道已经走完了?”鸭绒愣愣地问,“可是,就算刚才那个人形吃进了一个人,我们也还多一个呢……”

林三酒转过头,看着鸭绒,感觉自己的脸颊慢慢鼓了起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正在微笑。

她同样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对鸭绒说出这样一句话:“……我总算是把你带到这儿来了。这一批人,一个也没漏呀。”

第1766章 世上只有死亡、交税和进副本是避免不了的嘛

“有时世上事就是这么不公平:即使你花了心思动了脑子,谨慎提防处处小心,可总有事与愿违的时候。

其实林三酒与鸭绒的猜测,算得上十分合情合理;然而谁也没想到,这条河后半截之所以没有副本了,是因为整条河的后半段,其实就是一个副本。

或者说,河的后半段,实际上是笼在副本上的假象。

当林三酒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都晚了——那句连她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的话才刚说完,她和鸭绒的红色充气船就被河水卷着,跌跌撞撞地推上了一片大地;河流彻底消失了,横栏在二人面前、徐徐展开的,是一个吞掉了所有漏网之鱼的大型副本。

鸭绒从喉咙眼儿里发出了一声惊呼,在她的充气船差点快翻过去的时候,手忙脚乱地跌了出来,从灰色水泥地上爬起了身。她看着林三酒也下了船,面色有点儿白,匆匆挪远了一些,又赶紧停住了,目光在林三酒与前方人群之间游移不定。

“这里……是怎么回事……”她目光遥遥落在副本上,一时也不知道在问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