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尾俱全
话说回来,真的是挑拨吗?
她自己不是隐隐也产生了这种怀疑吗?
当一行两人一鼠走进第四个工作人员的展厅时,扁老鼠又抓住机会,悄悄递来了一句话:“你不信我吗?”
林三酒从鼻子里嗤了一声。“你想让我对她产生怀疑,未免太笨了。”
“噢?愿闻其详。”
“下一个人,我不会杀的。”林三酒压低声音,说:“只要我问一问他体验堕落种时的过程、退出的程序,自然就知道之前靠密码退出的事是不是真的。”
“诶呀,我也没说靠密码退出的事就是假的啊。”扁老鼠用一种黏黏乎乎,假装很亲近似的语气说:“我也不假装我知道它用了什么样的手法,反正我只知道,那只堕落种现在已经在导游小姐的身体里啦。它是个特别善于说谎演戏的家伙,你还记得吧?”
怎么会不记得,林三酒都把“尧瀚”的表现在心里转了十多遍了——如果单纯只看“尧瀚”的表演,恐怕谁都不会看破,原来“她”实际上是堕落种。哪怕现在回想起来,她仍然会被“尧瀚”的绝望、喜悦所冲击;明明只是一个堕落种,怎么会有比清久留还强的演技?
“装成一个性格平凡无奇的导游小姐,还不是手到擒来吗。”扁老鼠理所当然地说,“再说了,她现在流露出来的异样,我怀疑都是故意的。”
明知道不该搭话,林三酒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她问话时,回头扫了一眼——导游小姐看上去比刚才更忧思忡忡,在寂静得只有脚步声的大厅中,竟然好像一点儿也没有把扁老鼠的声音听进去。
“毕竟是猝不及防地体验了一把堕落种嘛。”扁老鼠的语气简直可以称得上通情达理了,“我们与你们人类如此不同,哪怕是短暂的体验,退出来之后也肯定会受到冲击,假如她表现得和之前一模一样,就像没发生这回事似的,不是更可疑吗?”
“那你凭什么说她体内是堕落种?”
“需要一个堕落种才能辨认出另一个堕落种呢。”扁老鼠嘻嘻笑了一声,说:“不过我知道,这么说你不会相信的。你想啊,刚才在上一个人类的地方,我走到你身边时,好像把你给吓了一跳……你当时背对着我,看不见,很正常。只不过导游小姐就在我身旁,她看见了我朝你走过去,怎么她一句话也没提醒你呢?”
当导游小姐走到附近时,它顿了顿;等她和林三酒分散开,各自掀开另一张红布检查玻璃管里的堕落种时,扁老鼠才趁机又说道:“我知道,我身为一个堕落种,你天然就对我充满了怀疑。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说不定正是因为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我才故意要告诉你实话的,对不对?”
仿佛诡计得逞似的,它畅快地笑了几声——导游小姐听见笑声,抬起头看了看它,满脸都是疑虑,却什么也没问。
……果然不应该和扁老鼠多说话的。
它很擅长于口舌,所说的话也都精准地落在了人心里模糊、晦暗、狐疑的地方,就像风暴前聚拢的阴云,在林三酒脑海中投下的影子越来越深浓;人一旦产生了怀疑,就看什么都可疑了——比如导游小姐的进化能力吧,威力怎么这么弱?是它本身就不行,还是因为占据了她身体的堕落种不太会操作?
疑云交替之下,哪怕当林三酒终于发现了一个空的玻璃管时,她心里也没升起多少喜悦。
这个空玻璃管上的介绍牌,果然属于那一个会设置假象陷阱的堕落种;不出所料,圆台下也同样躺着一个沉睡不醒的工作人员。
林三酒已经抱定主意不杀人,要把他叫醒了——不仅是为了能够从他嘴里问出话来,也是因为她希望四个工作人员中,至少能有一个人,是本质不坏、只是受到堕落种影响,才对她们狩猎的。
如果这个人让她的希望落了空,到时再下决定不迟。
林三酒计划得挺好,实际上却遇到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她叫不醒这个男人。
她将人拖出了圆台,来回扇巴掌、泼冷水,将他拎起来摇摇晃晃,却始终摇晃不掉他脸上那一副甜甜安睡的神色,仔细看,嘴角仿佛还带着微笑。
“这个人真的不杀吗?”导游小姐不太理解林三酒为什么会决定对他网开一面,说:“既然叫不醒,就杀了算了,留着有什么用啊。”
……至少几分钟之前,她对待杀人一事上,好像还没有这么轻松随便。
“没办法。”林三酒又试了一会儿,感觉自己越来越不像是在叫醒人,慢慢快要变成折磨人了,终于停下手,将那昏睡的男人如死猪般往肩上一扛,说:“我是叫不醒他了。不管那个主谋是用了能力还是物品,恐怕我们都得先找到他,才能把这个……这个08号弄醒了。”
在那人的马甲上,缝着一个小小的工号标签。
然而那主谋却像是凭空人间蒸发了。
在整个搜寻过程中,林三酒始终留着一只耳朵,听着大厅里除了她们一行人之外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展厅中,往往一点脚步声就能传得很远。她刚才之所以有意没有遮掩自己的动静,就是希望那主谋能够在以为她们分神或走远的时候,试图往大门或窗口的方向逃跑——可是即使以林三酒级别的敏锐听觉,她也没有捕捉到任何动静。
她们甚至将每一个展台下的门都打开了;好几次,玻璃管里的堕落种从红布缝隙下一看见她们,就猛地冲撞上了玻璃,闷响每次都把导游小姐惊一跳——林三酒注意到,比起自己来说,那些堕落种似乎对她更有兴趣。
“奇了怪了。”扁老鼠跟着像模像样地找了一路之后,也喃喃自语地说:“难道他在你忙着杀堕落种的时候就已经跑了吗?”
“那人要是跑了,他一定会去通风报信,我们现在恐怕早就被人围上了。”林三酒紧皱着眉头说,“这个厅里一定有我们疏忽漏掉的地方……问题是,在哪里?”
第1705章 混血儿林三酒
同CBD内的其他建筑物一样,“紫国大厦”也经历了末日后近百年风尘的洗礼。尽管不断有进化者在它身上缝缝补补、维修加固,它也像老人一样在时间中流失了“骨质”:不仅是照明和水电系统早就断了,在这层楼里,林三酒既找不到监视摄影系统,也找不到办公楼里常见的储藏室、洗手间等缝隙角落。
一整层楼都被削得平平整整,用粉泥抹得干干净净,甚至连大部分窗户都被封上了,显然专门是为了作展厅用的。
或许在真正开展的时候,大厅中会补充上一些代替灯光、监控之类的设施和物品——墙上钉着一些空空的铁架子,好像就是为了这个用途。但至少现在,大厅里除了屏风墙和展台之外,什么也没有。
……这就奇怪了。
林三酒有八成把握,那人没有从这儿逃出去——足以让她下判断的原因很多,可是不管她有多少原因,看上去再怎么合理,当面对空无一人的展厅时,似乎也显得摇摇欲坠。
她们此刻站在最开始扁老鼠容身的展台附近,玻璃管上的红布都被掀开扯下去了。
每隔数十步,就有一个形态令人头皮发麻,模样或古怪或可怖的堕落种,在玻璃管内扭曲、撞击、分裂,无声地嚎叫着,即使只是扫一眼,都像是在冒犯刺痛自己的目光——林三酒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心甘情愿地来看这种展览。
“我不想看见它们。”导游小姐脸色越来越白,连说话时都不得不捂着嘴,好像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吐出来,垂着眼睛说:“既然找不到人,我们就走吧!再耽误下去,万一有人来了呢?”
林三酒咬紧嘴唇,一时犯了难。其实她走也就走了,大不了躲在Exodus里,办展的这个组织也不能把她怎么样;只不过导游小姐体内究竟是谁这一点,在没有百分之百确认前,她哪能放心走呢?
“再给我几分钟。”她咬着牙说:“那人一定在这儿!”
导游小姐虽然闭上了嘴,但面上神色却已经清清楚楚地说明了她未宣诸于口的话。除了忧虑害怕之外,她似乎还有点厌烦,好像林三酒要是在保证的几分钟之外再多磨蹭一会儿,她就要转身自己走了。
林三酒紧紧攥着拳头,忍着堕落种造成的视觉冲击,又将身边几个展厅看了一遍。扁老鼠窸窸窣窣地走上来,声音里是按也按不下去的笑意:“……没法确定吗?”
它问的很显然是导游小姐——当着后者的面,它才问得这样隐晦。
林三酒没有理会它。
她肩膀有点发酸了,在她将那个昏睡不醒的男人扔在脚下地板上时,立刻吸引了附近好几个玻璃管里堕落种的注意:有个堕落种看着完全就是下水道口夹杂缠乱的一团脏头发,却足有人那么大,此时扑上了玻璃,无数长长头发都激动得摆甩颤抖起来;另一个肉团白膜下浮着筋管血丝,就像一个巨大胚胎被捏成了葫芦形,一“见”那男人落了地,顿时把“葫芦口”贴上了玻璃,一张一缩。
……假如这些堕落种能告诉她,那主谋去了哪儿就好了,林三酒心里忽然浮起了这个念头。
它们都位于主谋消失的展台附近,就算刚才有深红布罩遮着,或许也有可能从缝隙里看见过什么呢?
虽然堕落种不可信,但至少也是一个能试试的办法;头发和胚胎看着不像是能说话的种类,她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扫向了其他堕落种。
在扁老鼠展台旁边,恰好就有两个应该能说话的人形堕落种——当然,“人形”是很宽容慷慨的说法了,这两个东西如果出现在末日前的世界,恐怕没有谁会觉得它们与正常人很像。
左边那一个,完全就像是一层层沉黑色的噩梦缭绕凝聚起来的:浓重的、扭曲的漆黑烟雾,犹若实质地形成了一个隐隐约约的人形,尽管这人形随着它的每一次“呼吸”都在不断地微微变形化散,又重新聚拢。
在头颅形状的黑雾之中,若是仔细看,好像还有更深浓的黑,依稀形成了眼睛和嘴巴等五官——与其他外形惊悚恶心的堕落种不同,它第一眼看上去并不吓人,甚至有一种黑渊般的引诱力:就像当人踩在悬崖边缘时,明知道一脚迈出去的结局,却仍然恐惧于自己会真的受不住吸引而一脚迈出去。
随着看它的时间越长,这引力似乎就越强。黑雾游散凝聚之际,仿佛具有某种形式或意义,稍不留神,连心神都要无限跌落进去一般;林三酒就盯着它看得有点久了,多亏了意老师的一声提醒,才猛然一惊回过了神——她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地走近了玻璃管。
她总觉得这个黑雾形成的堕落种,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眼熟。
相比之下,右边就是一个典型的堕落种了,模样丝毫不意外地令人作呕——假如把好几十个人类身体都折断,层层叠叠、一圈一圈地紧紧缠起来,最后缠成巨大一坨肢体交缠的肉色人球,就是这个堕落种的肖像了。
从一条腿和一条胳膊之间紧窄的空隙里,钻出来了一颗人头,或者说,人头之一。它是最接近林三酒的了,其他的几个人头夹在肚皮、生殖·器和肉球的更深处;人肉球将整个玻璃管都挤得满满当当,几乎看不见一丝空地了。
林三酒决定先从这一个人肉球开始。
那颗脑袋属于一个中年女人,粗糙的卷发贴在她的脑门上,头发末梢融进了附近的大腿皮肤里——从脑袋和大腿的肤色来看,明显不是同一个人。人脸紧压在玻璃上,看上去神情冷漠、呆若木鸡,在林三酒把问题重复了好几次之后,她也没有得到任何反应。
“它都听不懂人话了吗?”导游小姐抱怨道。
扁老鼠一动不动地坐在几步远的展厅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们一次次失败的尝试。
林三酒突然使劲敲了几下玻璃——那张人脸微微一颤,似乎受了一惊,然而神色却没有多大变化,只是眼珠滚到了眼角深处,瞥了一眼林三酒,又转了回去,恢复了刚才无动于衷的麻木模样。
“或许只是这一个听不懂,我试试其他人头。”林三酒一边说,一边绕到了玻璃管后方。
在她找到下一个问话的人头时,却先发现了介绍这个堕落种的标牌。在工作人员将展台搬入这一层大厅的时候,似乎没有刻意要求方向;这一排玻璃管上,冲哪个方向的介绍牌都有——人肉球和那黑雾的介绍牌,就恰好都在背面。
“两个介绍都看看。”意老师冷不丁地说。
反正也不花多少时间……林三酒朝介绍牌低下头,还没忘朝导游小姐喊了一声:“你注意点地上那男人,别让那堕落种碰他。”
这是对扁老鼠的警告;假如导游小姐体内真的是一个堕落种,也是对它的警告。
人肉球的介绍牌上信息十分详细,显然进化者对它的了解很深了。
“名称人黏。”林三酒一边看,一边轻声读道:“一种出现在‘蜷曲折叠’世界的堕落种。这种由数个人体组成的堕落种,具有远超外表的灵活度和韧性;它可以将自己铺展成一层塑料布那么薄的肉皮,遍布在地板、天花板或墙壁上,这也是它常见的狩猎手段之一。它可以不断将新的受害者变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从这个角度而言,人黏是没有最大尺寸的……”
“恶心死了。”导游小姐在远处喃喃地说。
“啊,有了,占据主导地位的人头。”林三酒跳了几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被侵吞入身体的其他人头,平常都只有装饰性……什么鬼品味,拿人头来装饰?……主导地位的人头,往往藏在肉球中的最深处,轻易不会——得了,我他妈见不到主导人头有什么用。”
一想到这人肉球浪费了她宝贵的半分钟,林三酒就想踢这个装着人黏的玻璃管一脚。
与人黏相反,另外一个黑雾的玻璃管上,介绍牌信息量简直少得可怜。
“名称未知,来源世界不明,能力与习性也不清楚……”林三酒简直快要苦笑出来了,什么都不知道还挂个牌子干什么?
尽管展出方什么都不知道,却不妨碍他们在牌子最尾端写了长长的一段话。
“这种黑雾一开始的形态,似乎也与人形毫不相关,甚至连它究竟是不是堕落种,目前也仍然存在广泛争议。鉴于技术和安全原因,本次展出暂不提供针对黑雾堕落种的体验。目前出于我们对它的有限了解,我们仅仅能够肯定,它此刻展现出的人形,似乎是对人类形态的一种模仿……”
当她读到这一句话的时候,林三酒感到仿佛突然有光投进了她的脑海。
她有两个疑问,都在猝不及防的时候得到了解答——其中一个,是她体内那颗黑雾肾的来源。
第1706章 宝宝出世啦!
所以,命运将一个答案送到了林三酒眼前,却没有给她足够的时间检阅它。
像是被某种同伴的气味所吸引一样,人形依稀的黑雾此时漂浮上来,贴近了玻璃,仿佛从黑渊深处浮起来的一团沉沉云雾。在黑雾深处,那张隐约可以拼凑出的一张人面,正好与林三酒四目相对。
她体内的那颗“肾”,原来是这种生物的一部分。
当年那一个医院副本里,大概也有这样一个黑雾形态的“玩家”;莫非是它将自己的一部分抵给了副本,最终才落到了自己手里的吗?
明明这黑雾生物对自己而言更重要,也更叫她好奇——林三酒真希望能好好花时间观察研究它——但是她知道,她没有多少时间了。
黑雾肾的来源,是她灵光乍现时获得的第一个答案;第二个答案,就是“主谋的藏身之处究竟在哪”。
答案其实非常简单,一直就摆在她们的眼前;只不过因为它太简单、太明显了,反而叫人意识不到。
“蜂小姐。”她冲导游小姐招呼了一声,发现她和扁老鼠都各自在原地站着,没人去动地上昏睡不醒的男人,也没人察觉她刚才那一刻的震撼醒悟。“你过来一下。”
“干嘛啊,还不走吗。”蜂针毒抱怨了一声,不太情愿地走了过来。
马上就能对付你的问题了,林三酒在心里暗暗想道,走近“人黏”所在的玻璃管旁,伸手一按,打开了圆台门,露出了一个空荡荡的底座。
在她从堕落种的伪装假象中脱身之后,林三酒已经从导游小姐本人和扁老鼠口中,获得了许多讯息;其中一条,就是导游小姐的能力。
“你的能力是雾状的吧,具有很强的腐蚀性?”
导游小姐迟疑了一下。
“这个,得分对象。”她露出了几分不好意思,“一般人类如果在完全没防护的情况下,碰到了我的‘完全腐蚀’,皮肤溃烂、肌肉受损可能是有的,不过堕落种嘛……”
林三酒还困在伪装假象中时,就听见了那堵“墙”所发出来的一声“诶哟”——所以她知道不能对导游小姐的能力抱太大希望。
“我接下来就会炸开底座和展台之间的隔板。”林三酒用一种平平常常的语气说,看着导游小姐瞪圆了眼睛。“接下来,你就将你的腐蚀气雾充满整个圆台和玻璃管,不难吧?”
“诶?可是——可是你一炸坏隔板,里面的人黏就要出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