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尾俱全
自从拿到这面【令旗】以来,林三酒始终没有机会一试;如今她见那一只堕落种将自己伪装成了一个圆柱形的展台,真是险些没笑出来——它要是展露出原形,她这面【令旗】反倒没有用武之地了。
她甚至都没把两分钟用完。
【令旗】在一眨眼间就发动了,带着林三酒的指令触及到那只假装成圆台的堕落种身上时,后者可能都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在一声变形得让人都听不出来是生物发出的短暂惨嚎声中,那个标准的圆柱形展台就像一只厨师刀下的烤鸭,在一眨眼之间就被片成了无数薄薄的圆——只是那无数薄圆片只在半空中一闪就消失了,化成了一片片半透明、黏连的、充满了血管的物质,四下飞溅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都挂在了天花板灯架上,晃晃悠悠地往下滴坠着黏液。
连玻璃管里的漆黑堕落种都看呆了——它脸上的巨大“肚脐眼”正好对准了一片黏挂在玻璃上的残肉,在它顺着玻璃慢慢往下滑的时候,那漆黑堕落种也跟着一跤跌坐在了展台上,再也没有向林三酒激动地嘶叫过。
林三酒跳下展台的时候,导游小姐一张脸都皱得快要变成肚脐眼了。她一眼都不敢看远处的惨相,林三酒一落地,她立刻小步跟上了,低声说:“现、现在我们……”
林三酒抬眼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扁老鼠。
“带路吧。”
第1702章 令堕落种发笑的女人
仅仅是少了一道铁索的束缚,猎物就变成了猎人。
在丛林一般的深红色高展台之间,林三酒游走得无声无息。扁老鼠爬走在她的视野前方,体型庞大,动作却窸窸窣窣、鬼鬼祟祟,总是在她以为它准备溜走的时候,又从某个展台后探出半个头,示意林三酒和导游小姐跟上。
一整层楼里,几乎没有任何声息。被绞杀和切片的两只堕落种,散发出了浓郁得令人难以想象的气味;死寂和恶味一起,将空气凝结得沉沉的,坠在头顶上。
林三酒杀死那两只堕落种的时候,并不突兀,控制它们的人类肯定早已预料到它们的下场了,所以按理来说,他们为了保命,一定会立刻返回自己人类身体。
也就是说,现在这层楼里,除了她们还有另外三人。
根据扁老鼠的说法,这三个人选择体验的展台不在一处——它的身体控制权被夺走之后,它就像是一个汽车上的乘客,只能看着司机决定将车开去哪儿,却没有任何发言权;也正是这个原因,它将整个事情的演变过程都纳入了眼底。
其他几人不好说,但控制了扁老鼠的那个工作人员,肯定是早就预谋好要用堕落种的身体在外头逛一逛的。他在体验开始之前,就冒险将展台内板的锁给打开了;在进入扁老鼠身体之后,他用堕落种那双灵活的人手打开了内板,接着从自己沉睡的人类身体旁边,一点点挤出了展台。
“怪不得他要选这个恶心死了的干皮袋子。”导游小姐当时听了之后,小声嘀咕道:“可能是看上那双人手了。”
确实——如果进入了肉筒堕落种的身体里,即使事先开了锁,恐怕也不好开门;全身生满了像波浪一样起伏的短肉筒,顶多也只能在内板上抚来抚去而已吧。
扁老鼠显然听见了她对自己的评价,白弧形眼睛上浮起几个黑点,朝导游小姐一闪就消失了。它明明没有出声,但不知道为什么,已经有好几次了,当它看导游小姐的时候,林三酒总觉得它好像在努力憋回去一声笑。
被骂恶心,有什么好笑的?
她的直觉一向很敏锐,所以她不认为自己只是产生了错觉;只不过不管她怎么想,也想不出导游小姐身上究竟有哪里会让堕落种觉得好笑。
“等他走出展台之后。”在林三酒的要求下,扁老鼠尽量简短地小声说,“他去了旁边的几个展厅,打开了另外三个展台门,每一个展台里,同样都躺着一个没有意识的人类。他居然能忍住没动他们的身体……”
也就是说,是体验扁老鼠的那一个工作人员,把另外三个装着同事意识的堕落种给放出来了。在他们进入堕落种身体之后,自然就不用提什么“负责”、“安全”、“后果”之类的概念了,门一开,岂有不出来之理?
后面的事,林三酒不用它说也知道了:在她一直没关的【无巧不成书】作用之下,她和导游小姐偏偏就扑进了这一层楼里,遇上了四个正在空荡荡展厅里“玩”的堕落种,成了他们试验身手、体验打猎的对象。
还别说,或许是为了能够保住自己一命,扁老鼠不仅在带路上尽心尽责、没有半点溜走的意思,甚至还主动为林三酒寻找起那几个人类的踪迹——它每每来到走廊口上,就会抬起鼻子四下闻嗅一遍。
“假如他们偷偷从圆台底下出来,往出口处走,那么他们的体味就会渗入现在大厅里的空气中。”扁老鼠似乎觉得现在大厅里的味道十分宜人,在它打人类能理解的比方时,是这么说的:“人味很新鲜刺激的,就像是……唔,就像是此刻一片花香中,突然多了红辣椒的味道。”
但是在它一连停下来闻了好几次之后,扁老鼠也没有闻见“红辣椒”的气味。
“你是不是被我们的体味影响了?”林三酒低声问道。
“不是。”扁老鼠此刻的语气和表现,又理智又平和,闭上眼听的话,简直不像一个堕落种,只像是个鼻子特别发达的进化者。“你们身上都盖满了堕落种的味道,不影响我。我能隐隐约约感到特别稀少的一点人味……太淡了,判断不出来是之前的,还是现在的。”
等他们一行人鼠来到扁老鼠所在的展台时,楼层里仍然是一片同样的死寂——据说气味方面,也是一样的平静。
扁老鼠一开始所在的展台,红布被扯下去了,玻璃管里空空荡荡的,内板被掀了起来;都不需要打开圆台门,只要隔着玻璃看看,就能从被打开的内板里,看见底下供人体验的狭窄空间中一个人也没有。
林三酒兀自不甘心,一把拉开了门,当然还是没有任何新发现。
那人果然已经悄悄从圆台底下溜出去了,但是怎么会一点声音、一点气味都没有泄露呢?
别的不说,出口大门是上了锁的;在这么安静的大厅里,只要他们开锁开门,声响就绝对逃不过林三酒的耳朵。
“要不然我们走吧。”导游小姐越来越不安了,“反正我们现在安全了,管他们呢!这事和我们也没关系啊,我们都是受害者。”
林三酒摇了摇头。
“死了三个珍贵的展品,一个展品逃出来了,一个工作人员变成了植物人……换作是你,你怎么给上级组织解释?”在这个问题上,她连一点幻想都不抱。“他们听见过我们的名字,把我们的外表描述一下,交上去,说我们是闯进来的罪魁祸首……只有这样,他们才能保住自己。”
扁老鼠咂着舌头说:“诶呀,这些人类怎么这么坏哟,我一个堕落种都想不到。”
林三酒冷冷地瞥了它一眼,都没稀罕理它。
在跳上天花板、挂在灯架上,居高临下地看了一圈之后,林三酒还是没有在大厅中发现任何人类行动的踪迹。假如他们三人身上恰好有像【变色龙披风】一样作用的物品,那靠肉眼是无论如何也发现不了的;而扁老鼠那一番“没闻见可疑气味”的说辞,她也不知道能信个几成。
“你还记得另外两人的展台位置吗?”导游小姐忽然朝扁老鼠问道,脚下仍旧离它远远的。
“我可以找一找,在那大概区域里看看哪个玻璃台子里是空的。”扁老鼠答道,“他控制我的时间越长,我的记忆就越不那么清楚,到后来就像做梦一样……”
“快找。”林三酒打断了它的絮絮叨叨,转头看了一眼导游小姐,问道:“你问那两个人是有什么想法吗?不过,他们应该也不在原先的展台里了吧。”
蜂小姐抬起了一双金黄眼睛——自从林三酒认识她以来,头一次看见她露出这种难以形容的神色,就好像发现了从一件大衣口袋里发现了遗忘的钱,不,不是钱,而是另一种东西,是什么,林三酒却说不好。
“扁老鼠体内的那个人,好像蛮机灵的,是不是第一个回去的?”蜂小姐歪过头,说:“我设身处地想了一下,如果是我的话,我就会第一个回去。然后我会趁着你对付另外两只堕落种的时候,把另外两个人的圆台封上,让他们出不来。”
林三酒一怔。
“这样一来,在你找到他们之后,你肯定会杀掉他们。那两个人不知道我去了哪,也没法泄露我的去向……而且他们死掉了,今天的事只有我知道,我就更安全了。至于我会躲在哪儿,我还得再想想。”导游小姐喃喃地说:“这个计划好像也太坏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它就从我脑子里浮现起来了。”
第1703章 死者情绪稳定
不管扁老鼠体内是谁,不管扁老鼠在做什么,大概是这一类型的堕落种天性使然,它看上去总是在装模作样。
当它靠记忆走进5号展厅,开始闻闻嗅嗅、寻寻摸摸,然后逐渐缩小范围,最终将鼻子贴上了其中一个展台、终于点了点头时,林三酒都怀疑它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个展台是目标之一了。
“这里漏出了很浓的人味。”扁老鼠没有动圆台门,反而窸窸窣窣地往后退了一两米,与导游小姐站在了一起。导游小姐立刻像触了电似的,赶紧躲开了——这确实是她正常的反应。
红布被一把扯下去之后,空荡荡的玻璃管里果然没有堕落种。但是林三酒在真正打开圆台门之前,谨慎起见,她隔着两步距离,看了一遍玻璃管上的介绍牌子。
“#27号堕落种,名称未知。27号来自于一个盛产伪装拟态式生物的世界,可能因此结合了部分该世界生物系统的特点,可以将自己半透明的身体暂时伪装成周围环境中某个物件的模样……”
应该是被她切成片皮鸭的那个堕落种了,林三酒心想。描述对得上,说明这个圆台下应该藏着一个人——只是,为什么这么安静?是因为听见有人来了,所以不敢出声么?
对自己身手有信心是一回事,做足自保又是另一回事了,尤其是她现在所剩意识力,都不足以使【防护力场】覆盖全身——林三酒从卡片库里翻了半天,发现自己仗着有意识力而从没搜集过防护道具,只有一件好像还是从游湖副本里得到的【延伸手】,以前从没用过,倒是勉强能用在眼下的场合。
【延伸手】
一件不太强力的物品,但是很好用。当你出于各种原因不希望用上自己的手时,比如说翻尸体、掏垃圾、戳马蜂窝、摸猛兽牙齿、伸入下水道里捡钱……等等情况,就可以将这只【延伸手】装在自己的手腕上,将它伸长(最多三米),用它代替自己的手去做脏活了。
注意:不是很坚固,属于消耗品。也比不上人手那么灵活,类似于操作五根筷子吧,差不多得了,哪来那么多要求。
林三酒用其中的“两根筷子”捅开了圆台底座门——出乎意料,十分简单地就开了,导游小姐提出的“把门封死”这一招,好像没有被那个体验扁老鼠的工作人员用上;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危险,倒显得她一番谨慎不必要了。
“没有封门。”她头也不回地通知了一句,听见导游小姐“诶?”了一声,好像挺意外的。
“难道把他们都杀了吗?”导游小姐喃喃地说,“可是如果提前杀了他们的话,就不能让你泄愤了,这……”
泄愤?
林三酒忍住了没有回头看她——反正看也看不出什么东西来。她默不作声地走上去,将门拉大了一些;随着展厅灯光落进圆台座内部,一个动也不动的人体就被染亮了。
这个人同样穿着一件工作人员的马甲,看上去不到三十岁;他毫无疑问还活着,因为他的胸膛正以细微得几乎无法察觉的程度轻轻起伏——那张五官平淡的面孔上,神色安详平静,仿佛正陷在一个最甜美黑沉的梦里。
换言之,他睡得实在太深、太宁和了,以致于林三酒在圆台外都听不见他的呼吸。
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道嗤笑。
林三酒急急一拧身,却发现什么变故也没发生:扁老鼠和导游小姐隔着好几步距离,都站在她身后,正盯着圆台里看。那声嗤笑的来源,听位置肯定是他们二者之一,只是它又低又轻,压根没动用嗓子,完全是从鼻腔里喷出的一道气声,因此她根本分辨不出来刚才忍不住发笑的究竟是谁。
导游小姐显然也听见了那声笑。她瞪圆了眼睛,好像意识到了林三酒的想法,头没敢动,只好使劲往扁老鼠的方向转了几下眼珠——应该是在示意她,那声笑是扁老鼠发出来的。
“有什么好笑?”林三酒顺势朝扁老鼠问道。
那张仿佛被车轮压扁的鼠脸抽了两下,说:“我没笑啊。”
说着,它的白弧形眼睛上忽然浮现出了一个黑圆点,暗示似的冲导游小姐的方向转了一下,消失了。
一人一鼠都在示意她,是另一方在发笑。
“总而言之。”导游小姐应该没有察觉扁老鼠的动静,插言道:“那个人可能是没有封门的物品或能力,但却可以让人沉睡,看起来是这样的,对吧?”
不管那一声笑是怎么回事,她应该没说错。如果目的是为了让自己的同事说不出话、逃不出去,最终被林三酒杀掉,那么让他们沉睡比把门封死显然更有效。
林三酒吞了一口口水,好像这样就能将那份隐约的不安一起按下去似的。她看了一眼导游小姐,问道:“你说,我们该拿他怎么办?”
堕落种的白弧形眼睛上,又有黑点朝蜂针毒转了一下;那种它在强抑笑意的感觉,这次随着它鼻孔上方微微颤抖的几根长毛,让林三酒感觉得更清楚了。
“既然你都说留着他们不安全了,那就杀、杀了……?”导游小姐脸色有点发白,双手绞着说。
林三酒对她了解实在不够深,不知道这是不是她会说的话——此时已经有一个隐隐约约的念头像云影一样投了在她心头上。
暂且先放下了这块心事,她回头看了一眼沉睡着的那个工作人员。
换作以前的林三酒,可能会不愿意对一个沉睡的人下手;在被阿全改造之后,她应该对此没有一点心理负担了才对——但是林三酒此时却竟然忍不住生出了一个想法:这个人年纪还不太大,显然是觉得好玩,才会趁工作之便偷偷体验堕落种。
假如他一开始根本没有打算放堕落种出来,也没打算害人,只不过是那体验扁老鼠的主谋利用了堕落种的特点,才一手造成了刚才的局面……那他似乎罪不至死?毕竟进入堕落种体内以后,就是以堕落种的目光和心态看待一切的了……对吧?
“不杀吗?”扁老鼠的鼻尖忽然悄无声息地从她的身边探了出来——林三酒这一惊,简直不知道是惊哪个原因:它的行动竟然可以这么迅捷安静?还是它对自己的神色态度察觉得如此敏锐?
“你不杀他的话,能给我吗?”它几乎都忍不住激动了。
“滚远点。”林三酒只冷冷地回答了一句。
扁老鼠既不害怕,也不生气,从肚皮底下伸出两只人手捂住自己的嘴,须毛一颤一颤地往后退了几步——仿佛是怕自己会笑出声似的。
带着点胆怯,导游小姐有些犹豫地说话了。“这一个人……就是刚才堵我的那道‘墙’是吧?”
林三酒“嗯”了一声。褪去了平时武装在脸上的神情,人都会看着年轻无辜几分;多看他几眼,就更不好下决心了。
导游小姐从喉咙里发出了一道好像强忍下厌恶反胃的声音。
“我记得他。”她喃喃地说,“在他们都以为你死了的时候,他准备对我动手,说他从很久以前就想知道女进化者的味道了……真奇怪,他看着不像会说这种话的人。莫非是堕落种的残留意识么?”
……礼包给林三酒用来防身的物品中,有一个是【企鹅社儿童立体书】。在这本会跳起立体折纸的童书第四页上,是一场几个家庭聚在后院里一起烧烤谈笑的和乐图画;唯一不那么和乐的,是从小孩子们脸颊中穿透出来的铁钎子。
正是从画里拿出来的一根铁钎子,现在穿透了那个沉睡男人的心脏,一大半都没入了他的身体里——直到另一头插入了躺椅皮面里,林三酒才收了劲。
她正要走时,余光却瞥见旁边探探闻闻、跃跃欲试的扁老鼠,想了想,抬手收起了这具尸体。“走吧,去找下一个人。”
扁老鼠那张脸上,也看不出是否失望——它倒是十分乖顺配合,立刻几步走上来,在林三酒身边絮絮叨叨起来:“好,我记得是这个方向,不是6号展厅就是7号展厅,应该好找,因为我记得他们出来之后,没有把红布重新罩上……对了,你也发现了吧,那位小姐体内是个堕落种哦。”
第1704章 凭空消失的主谋
在扁老鼠的絮絮叨叨中,这一句话插得太自然、太随便了,就连林三酒都差点让它滑溜过去——她暗暗一惊之下,迅速朝扁老鼠瞥了一眼。后者此刻闭上了嘴,仍然窸窸窣窣地用人的双手双脚爬在她身边,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林三酒忍住了第一时间想要回话的冲动。她必须得保持镇定,免得被扁老鼠抓住什么可以利用之处。
作为话题中心的蜂针毒,却正若有所思地紧紧皱着眉头,跟在林三酒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她整个人都被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浸透了,似乎完全没有听见扁老鼠的话——它或许正是看准了这个机会,才压低声音跟林三酒挑拨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