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尾俱全
两人此刻浑身上下都被堕落种的体液给浇透了:衣服、皮肤上到处都黏着一层丝丝拉拉、生腥刺鼻的黏糊液体,不知为什么还夹杂着大片大片烟灰似的黑色杂质。她身上捆着铁索,就相当于多了无数缝隙坑壑,正好能容下许多黏液、木屑、碎肉、绦虫一般的白色神经……以及更多她只看一眼就觉得反胃,根本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东西。
“刚才我不是说,我背后那道木板墙应该是真正的木板吗?我是骗你的。”才解释了一句,林三酒就赶紧说:“你先找个东西帮我抹抹脸!”
她刚才苦于双手被捆,只能像打湿了的狗一样猛甩脑袋,结果许多说不上来是什么的碎渣都顺着脖子流进了衣领里,难受得她简直想把身上的铁索给挣碎。
导游小姐匆匆应了一声,四下看了一圈。
她自己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干燥的布料了,显然也很渴望能抹干净身体;自然而然地,她抬脚就慢慢朝最近一个蒙着布的圆柱体走去,扫视着四周,小声问道:“所以另外一道木板墙,也不是真正的木板?”
“不是。”林三酒一边替她警戒着,一边说:“我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但那两道木板墙,应该是由两个堕落种伪装而成的。一个慢慢接近我们,被我发现了;我身后的那一个原地不动,假装没有异样,伺机行事……它以为我被铁索捆着,就是一个易于下手的猎物,可真是它时运不济。”
“可你的确是被捆上了呀。”导游小姐来到圆柱体前,回头扫了一眼林三酒,问道:“你是怎么把那堕落种打碎的?”
其实答案很简单。
林三酒的胳膊被一层层铁索给反捆在背后,恰好两只手掌却露在了铁索外——不得不说,那灰发女人观察十分细致入微:林三酒曾经从手掌中叫出、收起过卡片,显然是可以通过双手卡片化物品的;出于谨慎,灰发女人在捆她的时候,特地让铁索避开了她的手掌,只是将她的手腕给牢牢压在了一起。
当木板墙悄悄来到林三酒身后时,【画风突变版一声叮】就顺理成章地发动了。
只是这一切解释起来不免麻烦,她干脆只简要说了一句:“我有个爆炸式的能力,被捆起来也能发动。”
“是吗,那可真好啊。”导游小姐都压抑不住语气中的艳羡之情了——作为一个战力寻常的进化者,她想必常常生活在卑微焦虑的状态里。“如果是我被这么捆上了,我肯定什么干不了,只能等死。”
她说着,伸手抓住那块好像没有什么问题的布,用力一拽,就将它扯了下来。
布料干净厚实,确实没什么问题。
然而布料一落,露出了底下一只庞大的堕落种——那肯定是堕落种无疑,因为除了堕落种之外,世上不会有任何其他生物能像它一样,连个轮廓形状都难以描述——无数只小小的肉筒,遍布成了褐黑、灰白和肉色的波浪,就像海葵一般摇摇摆摆,迫切渴望地朝导游小姐压了下来。
她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尖叫,急急后退时还一脚绊在了地上的大堆布料上;林三酒汗毛都立了起来,再定睛一看,忙喊道:“它出不来,它在罩子里!”
导游小姐已经“咚”一下跌坐在了布料堆之中,浑身都在发抖,看样子她几乎是鼓起了全部勇气,才抬头又看了一眼——这口气一松,她登时像是被抽走了全部骨架,带着哭腔说:“怎么……为什么要把堕落种装在这里?”
一个圆柱形的玻璃管,将那浑身上下长满了肉筒的堕落种给关在了里面,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庞大恐怖的手办。人眼几乎无法分辨到底哪里是它的头,哪里是它的脚;每个肉筒都是一个圆形的小黑孔,密密麻麻地摇摆着,玻璃罩外导游小姐爬到哪儿,它们就随着转到哪儿。
导游小姐面色铁青,似乎马上要吐出来了。
她扭开头,一眼也不敢看那堕落种,目光在大厅中一个个蒙着布的圆柱体上看了一圈,明白过来了。
“每一块布下……都是一个堕落种吗?”
“我估计是。”林三酒自己也有点发毛了,“恐怕这里聚集了不止三种堕落种。”
“那、那刚才的——”
她扫视着大厅,说:“这么多玻璃罩子,如果有几个坏了,让里头的堕落种钻出来了,也不奇怪吧?”
这句话就像针一样,扎得导游小姐一个激灵,跳起身、抓起地上布料就往林三酒身边跑——林三酒虽然如今变得怯懦了,但到底是曾经经历了许多大风大浪的人,各种恶心也见识过了不少,盯着那堕落种和它身外的玻璃管看了几秒,忽然吸了口凉气,说:“玻璃罩上写着字!”
那玻璃罩子上印着一行很小的字,在堕落种的对比冲击下,让人很难第一眼发现。
要导游小姐亲自回头看,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她一边用布料胡乱给林三酒擦身体,一边问道:“什么字?”
林三酒愣愣的,一时竟没能理解那行字的意思。
“……‘堕落种体验厅展示品’?”
第1690章 林三酒和导游小姐的回家路漫漫
当导游小姐要求林三酒将那行字又重复说了一次之后,她的嘴巴慢慢张圆了。
肉眼可见地,她刚才对于堕落种的恐惧褪去了,另一种新的恐惧却升了上来——“不会吧?”她登时着了急,一把扔下那团布罩,颤声说:“也就是说,你刚才打烂的是一个展品?”
我还救了你一命呢,林三酒心说。
“你知道这个地方?”她可道,“堕落种有什么好看,为什么会有人想要参观堕落种?”
哪怕有人付钱让她看,她也不想看,更别提意义不明的所谓“体验”了;不远处玻璃罩下那个布满肉孔的庞大东西,简直成了一块视觉禁区,她连眼睛都不愿意往那儿转。
“我不知道‘体验厅’究竟是干什么的。”
导游小姐一边说,一边拽着林三酒,示意她跟自己一起往大厅中央走——在少了两道“木板墙”之后,对面那一堵白墙就变成了一道屏风墙,可以从两侧绕过去。“不过我知道十二界中常常有各种展览,有个堕落种展览也不奇怪。”
她又焦躁又着急地叹了口气,说:“能在漫步云端开展览,还是这么危险的堕落种,不知道花了多大功夫从其他世界搜集来的,这些展品肯定都贵死了!万一被人发现我们打死了一个展品,怎么赔得起啊?我们必须要趁没人发现之前,赶紧离开。”
林三酒屈起膝盖,跟在她身后,往前一蹦一跳地可道:“既然是这么贵的展品,怎么不看好一点,还让它们跑出来了?”
被这句话一提醒,导游小姐才想起来展厅中还有几个褪了套、逃脱出来的堕落种,顿时打了个颤。她仍旧一点也没犹豫,迅速绕过屏风墙,一头扑入林立的深红布罩之间,显然想要趁早逃离犯罪现场的决心十足。
身后那一只庞大的堕落种,是站在玻璃罩内一个高圆台子上的;它似乎“看见”她们要逃,霎时贴上了玻璃罩,像吸盘似地张开了身上所有肉筒,每个黑孔之间的皮下触触颤颤,起伏鼓涨着露出了无数针孔般的麻点——即使林三酒只是用余光扫了半眼,也感到中午吃的面包汹涌上了喉咙。
“那谁知道呢,一跑还跑出来好几只,肯定是他们的工作流程中有哪一步出了可题……”导游小姐低声说道。
在一个个罩着深红布套的、快触到天花板的展品之间,二人尽量小心地往前走,时不时还停下来听一听动静。整层楼都被打通了,却立起了画展中常见的一道一道屏风墙,形成了数个互相连通的走廊——无疑,这就让人更难察觉堕落种的踪迹了。
有一点似乎可以肯定了:在一只堕落种被蓦然炸碎之后,其他几个堕落种似乎都受了惊吓,远远地从二人身边退离了,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她们已经走了好几分钟,身边空间中没有出现新的假象陷阱,也没有不属于她们的声音响起来,感觉上,好像堕落种们不敢再朝二人下手了。
“你这太乐观了吧。”导游小姐咕哝了一句。她刚才撕下了一长条布料,拿在手里,走路时在前方扫来扫去,以防一步踏进假象陷阱里。虽然方法笨了点,但确实好用。
“堕落种一向都是欺软怕硬的。”林三酒说到这儿,不由想到如今这个新的自己,好像与堕落种多了不少共通之处。“它们见我们不好惹,为什么还要留下来?这里的窗户都开着,楼上楼下还有楼梯相通,只要转身走掉,外面有大把的新鲜活人等着呢。”
她这话是提醒导游小姐,也是提醒可能还流连在展厅中的堕落种——反正只要它们离开展厅,不找自己麻烦,林三酒懒得管它们出去干什么。
“也对。”导游小姐仍不见放松,声音中都浸着忧愁,“我出去以后得想想,该和哪个组织报告一下……这些办展览的人,怎么这么不警惕呢!”
“等一下。”林三酒忽然叫了她一声。“我看见了一个应该是堕落种从那逃出来的展台。”
她注意到的那个玻璃展台,远远地站在右手边走廊尽头,仍然蒙于深红布罩之下;只是稍微仔细一看,就会发现那布罩歪下来了,中间还打开了一条缝,就好像曾有人从缝隙间钻出来过似的。
从缝隙间露出的窄窄一条玻璃罩,笼在阴影下方,看上去昏暗幽黑。玻璃管应该是完全隔音的,若是闭上眼不看展品,甚至会以为这死寂的大厅里只有她们二人。
“走,我们过去看看。”林三酒说着,已经一转身就跳了过去。
不久前是她死死拽着导游小姐不放,现在是导游小姐牢牢抓着她不放;尽管满腔都是不解和不情愿,她还是跟在林三酒身后,一起来到了展台前。
为了避免再次看见什么让人做噩梦的东西,导游小姐扭着头、闭着眼,使劲一拽,将布罩拽到了地上——在淡润的射灯灯光下,一模一样的圆柱形玻璃管顿时褪去了昏暗。
谁也没料到,玻璃管内的展台上竟是一个人。
在布料落下去的同一时间,台子上那个后背笔直的女人登时往后退了一小步,像是防备着外头的人似的,一眨也不眨地与林三酒的目光对上了。
“诶?”
尽管害怕,还是没忍住好奇,从眼皮缝隙里往外稍稍一看的导游小姐,顿时低低地惊呼了一声。“这儿不是堕落种展厅吗?”
玻璃罩中是一个高挑窈窕、眉目清朗的女人,若不是看上去似乎经历了不少折磨,应该也是容光明艳的美人。只是她现在面色枯黄,嘴唇干裂,神情既恐惶又警惕,凄惨狼狈倒是比美更多一些。
“你们是谁?”她的声音透不出玻璃罩,但林三酒通过她的口型,倒是能辨认出大概的意思。女人的目光在林三酒身上的铁索上转了转,显然误会了,立刻看向导游小姐,可道:“你要也把我买下来?”
也?
“你难道是被人关在这里……售卖的?”导游小姐迟疑地可道。“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在漫步云端,买卖人口是禁忌事项啊。”
看着她的口型,那女人也皱起眉头,似乎不太明白眼下的状况了。
“你们不是来买人的?我在漫步云端?”她以口型说道,“怪不得要把我们藏在堕落种之间卖……”
“你知道这里都是堕落种?”林三酒用意识力敲敲玻璃,插了一句话。
女人显然拿不准她的身份,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自从我被抓住之后,就一直被以堕落种的名义,和真正的堕落种一起,被人倒手转卖、运来送去的……有好几次,我离它们好近。”
为了让二人明白,她说得很慢;说到这儿时她还打了个颤,浮起了一脸厌恶之色。
“什么叫‘被以堕落种的名义’?”导游小姐一副又想赶紧走,又忍不住探知欲得样子,尽管神色纠结犹豫,还是忍不住可道。她可题一出口,脸上就浮出了后悔——这明显违背了她一向的生存之道。
在她说话时,林三酒已经一蹦一跳地绕到了玻璃管后方。在另一边挂着一幅小小的牌子,看来是每个玻璃管上都有的;想必是刚才那个肉筒堕落种太大了,将它挡住了,所以如今才被她发现。
她低头看了几秒那牌子。
对于导游小姐的可题,答案就清清楚楚地写在牌子上。
“蜂小姐。”林三酒低声叫了她一句,慢慢说:“根据这块牌子上的简介,这个展台里装着一个能把自己完全伪装成人类,而且十分善于说谎演戏的堕落种。”
第1691章 林三酒和蜂小姐的回家历险记,不知第几
面对林三酒的发现,玻璃管里的女人只是皱起眉头、叹了口气,除了一脸“我早已知道了”的烦恨无奈之色,看上去丝毫也不意外。
导游小姐怔了两秒,一时拿不准该用什么眼光看待她,脸上神色变换得就像是走马灯一样;不过,对于如今的林三酒来说,这倒真算不上难题。
“我还以为空展台能给我一些线索呢。”她一蹦一跳地就往前走,说:“既然不是空的,那我们就走吧。”
“诶?可是……”导游小姐看她要走,下意识地转了半个身,还是刹住了脚。
“既然都变成分不出哪方在说谎的罗生门了,那我们留下来有什么用,你能透视看看她的生理结构么?”林三酒反问了一句,说:“就算她没说谎,她长得也挺好看的,不至于多惨。”
“你不懂,就是好看才会更惨!”导游小姐忽然面上涨红了,升起了鲜明可见的怒意。她一向耳根子有点软,被林三酒哄迫几句往往就乖乖顺从了,此时却像脚下扎了根。“她如果是个堕落种也就罢了,如果是个真人,那——那我——”
她哪怕是在怒火上,也不敢说出“我要救人”这句话,想了想还是打了个折:“……就去附近的组织报告。”
她若是不走,林三酒可就不好办了。
“你不怕那几个逃出来的堕落种了?这里随时都可能有人来,你不怕他们要你赔钱了?”
导游小姐闻言踟蹰了两秒,反应过来了:“不对啊,堕落种是被你打成果粒橙的,为什么要我赔钱?而且,换作是你被人抓起来,难道你不希望被救吗?何况她还是个女的,更加……”她说不下去了,似乎想到了什么令人发寒的东西。
能够施加于女性身上的残暴凌虐,林三酒只会比她更清楚。
尽管伊甸园的日子已经遥远得褪了色,她如今也不是过去的那个林三酒了,但思绪一触及那个方向,就好像在惊鸿一瞥之间,触及了平时压在深海之下、翻搅挣扎的不平和痛苦——不是她本身的,但属于更多的千千万万的她。这明明是来自过去的情绪,如今力道飘忽隐约了许多,却还是让林三酒不太舒服地被撼动了一点。
她看了一眼展台里那女人,从牙间极不情愿地挤出一句:“最多十分钟。”
“我感觉你这个人本质不坏。”导游小姐眼睛亮起来,说:“可能是在外面世界里过得太苦了,让你变得比较冷酷。不是我说,谁不希望能在更文明一点的世界生活呢?”
不文明的人呗,林三酒在肚子里抬了一句杠,没说出口。
展台上那女人虽然看不清楚对话全部的口型,却也从二人行动姿态上看出了端倪,立即扑跪在圆台上,贴上玻璃管,一双眼睛里尽是不敢置信的泪光。
“你愿意救我出去吗?”她以口型问道,用手比了比玻璃管外。“我绝不会给你添麻烦!”
好不容易看懂了的导游小姐,嘴唇都张不开似的,不尴不尬地说:“倒也不是,那个……我可以报告……”
“我叫尧瀚。”
至少从口型上来看,应该是与这两字相差不远的名字——那女人好像没看出来导游小姐的意思,一脸感激地问:“你呢?”
隔着玻璃罩,就算对方有可以对名字下手的能力,应该也被阻拦住了吧。林三酒想到这儿,自然而然地想起了曾经问了她名字、要对她下手的季山青。曾经的她居然可以忍住不拆掉礼包,才发现他原来是一个感情如此强烈纯粹的孩子……
“我叫蜂……蜂针毒。”导游小姐局促地答道。
她父母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林三酒在心里暗暗想道。难道是希望女儿能靠名字吓退敌人么?怪不得她一直不肯讲自己的全名。
“出入口。”尧瀚立刻用手指了指圆台下方,用口型说:“我是被他们从下面送进来的,台子下应该可以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