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尾俱全
“谢风是吗?上车说吧。”当司机从半开的玻璃窗后出声叫她时,她认出了阿城的声音。
要上车吗?像任何一个女孩那样,谢风不可避免地犹豫了一下。
但她还是坐进去了,后座上的两个男生往旁边挤了挤,给她留出了一点位置。
“房卡拿了吗?”阿城问道。
“拿了。”有了房卡,才能进入酒店地下停车场——谢风感到自己回答的时候,声气都有点微微发颤。她无声地吸了一口气,刻意地慢慢吐了出去。
越复杂的计划,就越容易出意外和纰漏,所以他们的行动计划非常简单,说计划都似乎高估了;这场行动完全是因势利导之下产生的一次突袭,简单得甚至让谢风不敢相信它真的会成功。
整个计划,其实可以浓缩成几句话:秋长天要离开之前,肯定需要先通知司机和安保人员做好准备——比如安保人员会暂时清场、封住大厅,上楼接应秋长天,而司机会事先把车开到酒店门口等待。他们要做的,就是一直守住地下停车场的电梯口,在秋长天的司机下来时跟上他。
毕竟秋长天进酒店房间的时候要独自去,但等离开的时候,就很难想象他会一个人大剌剌地走出酒店了。哪怕这里不是泪城,作为帝国官员,提防民众也已经是一种本能——更何况,这种劳师动众的排场也很有面子。
“我们五双眼睛,盯住地下停车场的这两个电梯口,绰绰有余。”
当他们果然顺顺利利地开进了停车场,在电梯对面的停车位上熄了火后,阿城对几人说道:“看样子秋长天要在这里过夜了,大家可以先休息一两个小时,我来守着。等四五点钟的时候,我们再开始盯着也来得及。”
“可是我们谁也没见过他的司机。”谢风忍不住问道,“怎么认出他呢?”
办法不是没有。
首先,他们可以不去管任何走出电梯的女人。秋长天不可能用一个女司机,原因简直不必说了;其次,年纪太轻或太大、外表上花了许多心思的男人,也可以被排除。
根据他们过往通过许多消息渠道、道听途说对帝国官僚的了解,司机最有可能是三四十岁的壮年男性,外表规矩、朴素、持重,符合这些条件的人一旦出现了,就得分出至少一个人跟上去盯着。
结果谁也没想到,找出司机比他们想得要简单多了。
在清晨五点半的时候,地下停车场其中一个电梯打开了门,走出来了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在他身旁,跟着一个只需要扫一眼就知道是便衣安全兵的壮硕男人。
那安全兵一出电梯,目光就警觉地在附近扫了一圈。多亏他们听见电梯声响时,就立刻全缩起身子矮下了腰,才不至于被他发现旁边一辆车里坐着人。
“连司机都有安保人员跟着啊。”副驾驶座上,被称为短仔的一个矮个儿男生,低声说:“我们四个人,应该放得倒两个人,可是会闹出不小的响动来吧?”
谢风身边那一个系着发带的男生,颇为紧张地说:“问题是,安全兵可能有枪……”
“不用担心这个吧,他们平时追捕我们的时候,是不带枪的——”
第四个外号叫黑犬的男生刚说了一句,阿城便纠正他说:“那是为了防止我们把安全兵的武器弄到手,他们保护上级官员的时候肯定就不一样了。”
眼看着那司机和安全兵已经转了个弯,径直朝前走去了,谢风心里仿佛烧起了一把火,她腾地伸手拍了一下阿城肩膀,说:“快开车吧!”
阿城一愣。
“撞上去。”谢风咬着牙说,“先把那个安全兵撞倒,我们再下去制服他,不是有把握多了吗?”
第1632章 瞬息
汽车停下来好几秒了,清晨五点半的地下停车场中,似乎将刚才的声响都记忆下来了。
突然加速时,轰鸣起来的引擎声;前方二人急忙回头时,忍不住发出的惊呼与怒喝;当那安全兵往旁边一扑,汽车也紧跟着他一转弯时,轮胎摩擦过地面的尖锐响声……
最后那一声重重的、撞击上了人体的闷响,此刻还在谢风的耳朵中回荡。
她是第一个拉开车门的。
泪城路上时不时就有随机设立的检查站,所以阿城的车里没有放武器,取而代之的是一些修车工具,这样过检查站的时候也不怕引来怀疑。跳下车的时候,谢风早就紧紧攥住了一根铁扳手,长度不如她的短棍,但她喜欢它的分量。
不用谁喊一句,车里几个男生也都跳了下来。他们一行人事先都在脖子上系了一块方巾,往上一拉就能遮住脸——谢风没有这么周详的准备,但是在浑身血液都冲上了大脑的时候,她根本不会去担心自己的脸了。
她现在眼睛里只有那个司机。
在那个安全兵被撞倒在地的时候,往另一个方向跑去的司机也被吓得摔了一跤,跌倒在地;当他瞧见车上跳下几个蒙面人的时候,他一张脸都全白了,一边喊“来人啊!”一边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就要跑。
谢风拔腿就冲了上去。
她只是女生里的中等身高,身形也纤小,可是当她急速扑向那个一米七五的壮年男人时,她却奇异般地生起了一股自己在狩猎的错觉——在对方刚刚站稳时,她手中高高扬起的铁板手,已经狠狠地砸在了司机的侧脸上;从他手里,“当啷”一声跌落下了一只车钥匙。
这个人无辜不无辜?谢风根本没有去想过。
她以及和她一样的那么多人,从原本的人生轨道里被颠震下来,如今已经没有立足的地方了,没有喘息的地方了,她下意识地很清楚,只有咬住对面的人、撕烂对面的人,才能给自己挣来一点点空间。
那司机痛呼一声,意识到她是个女孩,似乎被激发了凶性,反手一挥胳膊朝谢风的头脸上打了过来。谢风急忙往后一避,对方的指风刮过她的鼻尖时,竟也隐隐地生疼——男人和女人的体力差距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意识到这一点时,令谢风突然生出了一股愤怒。
她趁势往后退了两步,扬起铁扳手用劲一抛,铁板手携着破风声砸在那司机的额角上,沉得仿佛能叫人听见皮开肉绽时的那一声响。司机登时又叫了一声,这次痛得反应过来了,转身就要继续跑——只是这个时候,阿城和那个外号叫黑犬的男生也冲了上来,抬脚从后一踹,将他踹翻在了地上。
在首先把安全兵撞倒之后,接下来的行动果然就简单多了,似乎只是在几个眨眼的工夫里,司机和那安全兵就被几个男生制服、捆缚起来了。谢风站在原处,粗重的呼吸使她胸腔一起一伏,一时间竟有几分茫然:目标没有了,可那股想要把世界撕烂的愤怒却仍旧还在,烧得她眼睛发红、脑袋都在嗡嗡响。
怒火到底是哪里来的,她不知道。
几个人知道停车场里肯定有监控,不敢耽误时间,迅速将二人拖进了那辆灰色汽车里。谢风在一种近乎茫茫然的状态里,从地上找到了那车钥匙,轻轻一按,就听见不远处响起了汽车解锁的声音——那是一辆体型庞大沉重的黑色SUV,目光透不进乌沉沉的玻璃窗。
“是那一辆啊。”阿城走近了,抬头看了看,自然而然地从她手中拿走了车钥匙。他拍了一下谢风肩膀,嘱咐说:“我和黑犬去开秋长天的车,你快回车上吧,下次再有行动,你要记住遮脸啊。”
……被看见就被看见好了。连她都不知道自己会流落到哪里,追兵要去哪找她?
谢风心里这么想,却还是回去了。被撞伤的安全兵既无用又是一个麻烦,所以几人刚才干脆把他捆一捆、堵上嘴,就将其塞进了车尾箱里。
阿城不在,就换成系发带的男生开车,短仔和那个被五花大绑的司机一起坐在后座上,谢风就坐进了副驾驶——一坐进去,发带就感叹似的开了口:“想不到啊,你一个女孩子竟然也能这么干脆利落,出手又快又狠。”
谢风提醒了自己几遍,发带的用意不坏,是要夸她。
短仔此时正举着手机,一边保持着与阿城的通话,一边啪啪地拍了几下司机的脸,朝他问道:“秋长天是不是马上要下来了?你是不是应该在酒店门口等他?”
那个司机额头上被砸开了一条口子,一只眼睛都被血糊起来了,又怕又慌,还是气喘吁吁地说:“你、你们抢了车也没有用,秋长官身边有安保,陪同上车的至少也有一个人……”
谢风一怔。她之前没细想,这的确是个麻烦:阿城负责开车,躲在后座背后的埋伏就只有黑犬一个人,就算有一把刚刚从安全兵身上搜来的枪,又怎么能同时威胁对抗得了秋长天和安保?
然而再一看,发带、短仔两个人的表情都丝毫未变,通话中的阿城听了,甚至都没有反应。他们一定早就想到了这一点,连应对方法也有了——是什么?
“我劝你好好回答问题。”短仔又问了一次,语气难听得了很多:“你是不是应该在酒店门口等他?”
那司机几乎快要哭了,脑袋仰靠在后座上,含含糊糊地发出了一阵呜咽声,勉强才能听清他说的那一个“对”字。
电话里的阿城立刻说道:“那我现在开车出去,你们保持距离跟上。”
很快,停车场前方那一辆黑色SUV就醒了,亮着车尾灯后退出来,朝出口的方向转过了身。那司机瞪着眼睛,满脸都是不可思议,似乎怎么想也没明白,他们到底打算怎么办——在这一点上,谢风和他一样迷惑。
但是她不愿意开口问。
他们能想到的,她自然也可以,哪怕想不到,一会儿看看他们怎么办的也知道了,反正她就是不愿意开口问。
两辆汽车一前一后,隔了大概十余米的距离,缓缓离开了地下停车场——谢风从后视镜中往后一扫,水泥色停车场浸泡在惨白的灯光里,在了无生机的寂静中,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才停了几个小时的大雨,好像又要卷土重来的势头了。即使到了天应该大亮的时刻,厚云层却仍旧沉重灰暗地拧结在一起,似乎连天空也在渐渐窒息。
当前方黑色SUV驶入酒店正门车道的时候,很显然秋长天已经到了:酒店的门童被赶去了远远的角落里站着,好几个身着黑衣的人围住了大门,正好形成一圈,将他们之间的秋长天与外界目光阻隔开了。一看见黑色SUV渐渐驶近,一个安全兵模样的人连忙往前赶上两步,伸手去拉后座上的门。
谢风倒吸了一口气,突然明白了。
“要开始了。”电话中,阿城的声音也有点隐隐发颤,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激动。
给领导开车门,那是帝国人必修的一课,别说是秋长天这样等级的官员了,哪怕是个稍大点儿的公司老板,也有人鞍前马后地拎包开门、掏烟打火——问题是,开了车门之后呢?
在领导坐进去之后,哪怕随从也要上同一辆车,难道还能给领导来一句“您往里头挪挪”吗?
不管坐在哪里,跟在秋长天身边的安全兵,等他坐进车内之后,必然要先关上门,再去开自己座位的门;前方车里的阿城,等的就是他关上门这一刻。
当车门刚一在秋长天身后关上,那个安全兵正要转身去拉副驾驶座位的门时,从一直通着的电话里就传来了极其轻微、几不可闻的一声响——那是车门上锁的声音。
“嗯?你怎么——”秋长天带着疑惑的声音从电话里刚一响起来,就猛然被汽车骤然加速的引擎声给打断了。
车外的安全兵刚摸上车门把手,黑色SUV已经被踩下了油门,以急速朝前方冲了出去;那人的手似乎被刮了一下,下意识地一抽手、往后退了半步,突然意识到了问题,急忙一边追车一边高声叫嚷起来——隔着玻璃,谢风隐隐听见他在喊:“停车,停车!”
“你不是我司机。”电话里,秋长天也发觉了不对劲,正怒声质问道:“你们什么人,打错算盘——”
一句话没说完,他的怒气突然和声音一起被掐断了。
电话里传来了一阵窸窣声响。
再开口时,秋长天奇妙地客气了很多,仿佛变成了一个为人着想的长辈。“……你们有任何诉求都可以谈,但要是伤害帝国官员,只会适得其反。”
在这样紧张的时候,好像有根弦忽然断掉了;谢风再没忍住,肩膀一抽一抽地笑了起来。
不用问,就知道秋长天看见了黑犬和他手里的枪。
在驶过酒店大门的时候,她几乎是在欣赏着那乱作一团的随从安保。那几个人全都把电话贴在了耳朵上,嘴巴一张一合,胳膊在空中高高挥舞;门童、经理都慌了,被指使得团团转。
其中有一个安全兵正伸长脖子往车库的方向看,车过去了几秒后,谢风才忽然意识到,除了秋长天本人的座驾之外,后面应该还有一辆车——被他们在停车场里放倒的那个安全兵,大概原本是需要驾驶另一辆车,出来接其他安保人员的。
“等他们找到第二辆车追上来的时候,我们早就跑远了。”发带声音紧紧地说,“我真没想到,居然这么顺利地成功了。”
谢风将头靠在冰凉的玻璃上,望着前方被笼在铅灰色天空下的黑色SUV,没回答。
……又要下雨了啊。
第1633章 剪辑
谢风以为自己会收到东罗绒的信息,但是手机上静静的,什么也没有。
事实上,她也不知道东罗绒到底有她的手机号码没有,因为她就没有东罗绒的。
谢风将沉默的手机塞回书包,愤怒烧过去之后,只剩下一片疲倦,哪怕现在情况才刚刚进入最紧张的时候,她仍然感到提不起力气——或许是因为她才大病初愈吧。
意外顺利地抓到了人质之后,接下来就是一场追捕和逃亡了。
他们的优势是此时时间尚早,一向习惯晚起的泪城大街上,仍旧空旷寂寞,马路上一路畅通;只不过秋长天位高权重,他被掳走相当于是一起地震,肯定要把泪城所有的安全兵、军警、巡查、摄像头……全都调用起来。
“给你的副手打个电话吧。”
从一直保持通话的手机中,传来了阿城的声音:“跟他们说一声,是你突然心血来潮要独自走一走,叫他们不要劳师动众地多事。”
聪明,谢风在心里赞赏了一声。就算对方不会完全相信,至少也可以混淆视听,制造一层疑虑——别小瞧上层官员这一点点疑虑,哪怕是上头的一个暗示、一个话音,都能像波浪一般扩散下去,在底下执行人员之中造成想不到的效应。
“如果他问我去哪里呢?”秋长天问道。
“说你去太狮山上了。”太狮山是泪城一个很出名的休闲地,因为俯瞰大半泪城,所居之人非富即贵,秋长天去那儿好像也很合理。
秋长天按照阿城的吩咐,把阿城的话复述了一遍,全程都开着免提。几乎秋长天那一头电话刚刚挂断,谢风车内就紧接着响起了一个陌生的手机铃声——她一激灵,意识到对方把电话打到司机这儿来了。
“接了电话,你知道该怎么说吧?”短仔手忙脚乱地找出了那部手机,先威胁了司机一句。“精神点,好好说,就说是秋长官让你开走的,听见没?否则给你扔海里。”
司机咽下去一口口水,点点头。
“喂?”当短仔接通之后,他哑着嗓子对电话里应了一声,随即解释道:“哦,对,是是……没错……”
就在这个时候,谢风忽然生出了一个主意——她急忙掏出手机打了一行字,转身亮给那司机看,用气声吩咐:“说这个。”
短仔一愣,先凑过来看了一眼。
手机上的那句话很短,是“东姐也知道,长官说让她一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