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乐园 第883章

作者:须尾俱全

麦隆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有点不耐烦地拍来了一句话:“我当然有,能从空中接近的话,我早飞上去了,就是因为不行我才犯愁。”

“为什么不行?”

“你挺聪明一个人。”麦隆一指远方,说:“何必明知故问?那些人产生的末日中,有不止一个连天空都蔓延到了。”

……既然她也想到了就好。

麦隆满腹不甘心,拽着屋一柳,绕着假副本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似乎是想找到一个安全些的入口;可是折腾了十几分钟,他们与假副本之间的距离仍旧一点也没有缩短。

签证官的武力水平远弱于一般进化者,现在陷入了多重末日副本的绞杀中,很难说到底能坚持多长时间;他一死,【副本取景地】的下落就渺茫了。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麦隆的焦虑也一点一滴地浓厚起来。她时不时地瞥一眼屋一柳——不需要说明白,她的挣扎矛盾就已经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了。

屋一柳叹了口气,说:“这样吧,我去好了。”

“你?”麦隆立刻扬起了眉毛,“这个局面就是你搞出来的——”

“对,但是你不能进去吧?”屋一柳尽量十分诚恳地说,“你的老家世界是什么等级?”

麦隆沉下了脸不说话。

屋一柳早就猜到了——她的第一个末日世界肯定是极凶厉的地方;如果是对她造不成威胁的E级世界之流,那么被激发出来也就算了,哪怕解除不掉【副本取景地】效果,她找个无人处,也能活到传送日。

之所以她迟迟犹豫着不肯进去,恐怕她最大的顾虑,是那个被激发出来之后,会一直跟着她走的老家世界。

“我是个普通人,若是进去之后尽量找小末日之间的空隙走,我不会被激发出副本,安全系数比你高。况且我知道签证官最后出现的位置,而且又有过一次从小末日里逃脱的经验。”屋一柳语气平缓地说,“种种理由加在一起,还不足以说明我才是最佳人选吗?当然,如果你愿意借我一些防身之物,那我就更有把握了。”

“这些我都考虑过。可是你为什么愿意帮我?”

“因为我想和你做一个交易。”屋一柳说,“我的目的在于让自己进化,这一点你早就知道了。只要能进化,用什么样的局面达成目标,我并不在乎。如果你同意,事后用【副本取景地】给我安排一个低等级的末日世界,帮助我进化,那么我就同意去找签证官,把它的效果解除。”

麦隆仔细打量了他几眼,仿佛要在他脸上找到什么佐证一样。“那你就能信得过我吗?”

“我觉得你不是一个坏人,从乔教授一事上来看……我愿意信任你。”这是他的实话——尽管屋一柳仍不知道,乔教授的结局到底算不算好。

麦隆的神色稍稍软化了一些。“相比你来说,我更喜欢那个老太太。”她咕哝了一句,却终于有了被说服的迹象。“她就是想看看末日世界,我觉得比你有人味儿多了。”

“每个人认识的,都是不一样的我。”屋一柳安安静静地说,“这话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于是,行动计划就暂且这么定下来了:麦隆给了屋一柳两件防身用品,和一个通讯器;在屋一柳进去之后,他们会一直保持联络,若是遇上了什么情况,有麦隆这个进化者的指导,他也会安全得多。况且,在找到签证官之后,也需要麦隆与他通话、说服他才行。

即将展开互相配合的二人之间,自然谈不上百分之百的信任;他们对彼此的信任程度,只将将够让计划开始实施——就像生活中要合作的陌生人一样。

为了能够让屋一柳恢复最大的体能,麦隆又拿出了那支小瓶饮料,满面不舍地让他喝完了。她说自己执着于收集特殊物品真是不假,除了无法让人进化,简直好像任何一个情况发生,她都有对应的东西。

在屋一柳跑进假副本的头五分钟里,一切还算平静;等他遥遥看见离他最近的那个“小末日”时,他倒吸一口气,停下了脚。

在假副本的建筑物上,盘着好几条巨大的人身蛇,盘旋着的蛇尾将屋顶遮得严严实实;有的一动不动似乎在睡觉,有的从房顶上高高立起来,背对着他,人头转来转去,不知道是不是在寻找猎物。

“你怎么不走了?”麦隆立刻从他的呼吸声上听出了区别。

“你在天台上质问我的时候。”屋一柳将声音压得极低——尽管他现在离人身蛇还远,那些东西应该听不见。“我说谎了。不是的,我并非是为了自己进化,而把世界推入末日。”

麦隆的沉默里,几乎带着一种警觉。

“变形人不是人。你看见这个世界,觉得它很平静安全、建设完善,那并不是因为变形人,这儿不是他们造的,他们只会使世界慢慢腐坏溃烂……这个世界是由过去人类创建的。变形人只是一群白蚁,住进了人类建造的房子里。

“当白蚁能够把人也变成白蚁,而人却丝毫没有还手之力的时候,我作为人当然要自保……人类的历史,人性,思考和性命,所有这些和人类有关的东西,一旦被变形感染之后就不再存在了。”

麦隆显然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在她扬起嗓音的时候,屋一柳轻轻打断了她。

“我引来了洪水,冲垮了房子、冲走了白蚁,但是我的目的是能够让房子里的人——即使不是所有人——被保存下来。”屋一柳看着远处的人身蛇,其中有一条,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正在慢慢地盘过身体,朝他的方向望过来。

“如果有上帝的话,上帝认为我这么做对不对,我不知道;但我认为我是对的,我想这就足够了。”他轻轻叹息着说,“对不起,我骗了你。我不会解除【副本取景地】……我接下来,会尽量让自己成为进化者。若是我有命走出去,你借我的东西,我再还给你。”

第1599章 又爬出一层兔子洞

后来的故事,就没有什么新奇之处了。

也许任何一个人的进化故事,在抛去表面上各自境遇的不同之后,都会露出相似的模版:同样一只老鼠,在不同的迷宫里摸索磕撞。

屋一柳作为进化者最开始的几年,对别人的进化故事还抱有很大的兴趣;只是慢慢的,他也就不再打听了。

他变得更喜欢听人讲未进化之前的故事。

“我是在两个‘小末日’之间的夹缝里进化的。就像我告诉麦隆的那样,我一开始就想好要利用空白的缝隙了。我不想一进化就被激发出副本,以后十四个月都要随身带着走,天知道我激发出来的东西会是什么样的;所以当我察觉到,我好像有进化的趋势时,就用尽全身力气爬进了一条小巷里。”

在仿佛永远不会停息的漆黑暴雨中,屋一柳浑身湿透了,尤其是两只鞋子里都裹着一包水,衣服布料也紧紧贴在皮肤上——虽然口鼻呼吸畅通无阻,但被层层湿布包裹起来的时候,人还是会产生一种无法呼吸的窒息感。

雨水不断冲刷走他身体的温度,他要费很大劲才能不让自己说话时牙关打战,至于身体其他地方,却管不了了。

“在那儿,我似乎成功地钻了一个空子。‘个人即副本’规定了,凡是碰到小末日的进化者,都会被感染,并且自己身上也会被激发出一个小末日来;但是我碰到小末日的时候,严格来说还不算是一个进化者,等我真正变成进化者的时候,却躺在两个小末日之间的小巷里,没有碰上任何一个。”

屋一柳的双脚泡在湿鞋袜里,很难受,他忍住了才没有将它们脱下来。山林里的地面上尽是湿漉漉的草叶、树枝、能挤出水的土和尖锐的石头。

“现在想想,我之所以能进化,是有很大运气成分在的。假如那两个携带小末日的进化者,在我进化时朝我移动了,那我进化后第一个面临的生死关头就是我自己产生的副本。

“在我趴在地上,浑身颤抖的时候,我不断地滑入昏迷又醒过来。那条小巷是什么样的我忘了,我只记得目光里沾着黑色口香糖的水泥地面,不远处的红砖墙,以及红砖墙后一直盯着我的巨型人头。”

阿比,自从他们逃进森林后就一直在专心听他讲过去的经历,到此刻为止,终于吐出了一口长气,问道:“后来呢?”

“后来……我很幸运地逃出了假副本,尽管不能说状态有多好吧。我给麦隆留下了她的东西,叫她去那个地点取,但她后来到底去没去,我就不知道了——直到今天,我也没有再见过麦隆。我想她大概也不想见到我。

“至于我的老家世界,在我传送的时候,情况已经趋于平稳了。中招的进化者,其实很快就摸清楚了大致情况,知道一旦被激发出末日,必须要远离彼此。就这样,小末日们扩散分离开了,往世界的各个角落而去,蔓延波及到的地方也越来越广。”

屋一柳望着自己紧紧绞在一起的手,在漆黑的雨幕里,它们只有隐隐约约的灰白轮廓,好像有人抽走了他的血肉,只给他留了一层水彩画的壳子,雨水一冲就全晕开了。

“但是,我不认识其他的普通人。原本假副本里的那些NPC,在小末日开始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们,所以我直到如今也不知道除了我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人进化了。唯一能让我聊以安慰的是概率学,诺大一个世界,只有我进化的概率实在太低了。”

“那么其他的进化者呢?”阿比似乎完全被他的故事给吸引住了,问道。在雨幕中,她被打湿的金发看上去几近黑色,有几绺贴在她的脸上,那张小而圆的面孔,被雨水一泡,显得更加白了——形状五官依旧是不变的。

“签证官……我也没有见过,恐怕凶多吉少了。”

屋一柳带着点迟疑地答道:“为进化者带来危难,不是我的本意,所以我后来又回去过几次,能救一个就救一个,顺便寻找签证官的下落,因为我想把【副本取景地】拿到手。我和麦隆谈话的时候,她告诉过我,她认为传送后就会使‘个人即副本’的效果消除,但这只是她根据经验的个人猜测,我其实很担心这些进化者会把小末日带去下一个世界,使一切都变得不可收拾……我原本打算拿回【副本取景地】,在变形人灭绝得差不多时,就把效果解除的。”

“那么看来她猜对了啊,要不然这些年来一个传染一个,我们今天不可能还有十二界了。”阿比叹息似的说,“麦隆真不愧全副心思都钻进了特殊物品里的人。”

屋一柳点了点头。他沉默了几秒,忽然嗤一声笑了,尽管没有多少笑意。“我后来倒是有一次,远远地见到了欢子,是不是有点难以置信?她看上去就和我第一天见她时一样,干干瘦瘦、其貌不扬,连一道伤痕都没有多出来。”

“诶?”阿比吃了一惊,“我以为她那么歇斯底里,肯定已经……”

“我在两个月后,看见【eBay】上有人出售欢子。说准确一点,是有人出售一套‘干瘦女性’的人体套装。”屋一柳的语气平淡地说,“到底当年的欢子穿上了人体套装,还是当年的欢子变成了人体套装,是我一直没有弄明白,也不愿意往深里去想的问题。只是从很多方面来说,欢子与人体套装,实在是与那个世界相称得近乎讽刺了。”

在他说完之后,阿比慢慢直起了腰。二人此时都坐在石头上,她一直倾着身体,专注地听着屋一柳讲述过去经历;在屋一柳的话音落下之后一会儿,两个人都沉默了几秒钟,耳旁只有沙沙的雨声,击打在山林大地上。

“这么长的故事。”阿比抬起手,将湿发都拢到了脑后,说:“最后落在了这句话上……很合适啊。”

这个故事是很长。

即使是在安安稳稳的夜晚,坐在十二界旅店的大堂里,脚边烤着一炉火,屋一柳都未必愿意将它从头到尾地说一遍——毕竟哪怕买上几杯啤酒也不够他润喉的。

如今他刚刚从一个情况诡异的副本里逃出来,身后或许有两个变了形的进化者,正在搜索他的踪迹;坐在倾盆大雨下的山林里,忍着寒冷和颤抖,和一个不算熟悉的女人回忆过去,确实不是什么理想的情况。

“我不理解的是,这里明明不是你的老家世界,为什么彭斯和翠宁两个人,在你眼里也开始变形了呢?”阿比皱起眉头问道。

关于这一点,屋一柳已经有了解释,而且是他自己觉得十分合理的解释。

“我想,他们两个人并不是真正‘变形’了,至少和我老家的那种变形不一样。”屋一柳仔细思考着说,“不如说,我在老家世界里的经历,为我养出了一个本能……”

“本能?什么本能?”

“打个比方的话,就像是我发展出了一个特殊的探测器。当我身边有人开始变得不再是自己的时候——不管这种变化是肉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他们都会以变形人的形态,呈现在我眼中。”

屋一柳沉吟着说:“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遇见过类似的状况,所以也从来不知道我还有这份本能……这倒是说得通的。”

阿比抹了一把眼角。他们都得不断地擦去脸上的雨水,就像是大雨里行驶的汽车,要用雨刷保持玻璃清晰一样。“不再是自己……难道你对他们的变化有了什么猜想吗?”

屋一柳点了点头。“欢子与人体套装。”他低声说,嗓音似乎立即被雨水冲散了。“……与我们面前的副本也很相称。”

“噢?”阿比还是听见了。

“在我盖着那张薄毯入睡之前,我在毯子上看见了一根金色的长发。”屋一柳说道,“我那时没有多想,盖着它入睡了。直到醒来之后,我才发现它与帽子、鞋子一样,都是那副本里的东西之一,起的恐怕也是同样的效果。”

“什么效果?”

“对人本身的侵蚀吧。”屋一柳答道,“我自己都没发现自己正紧紧裹着毯子,裹着它的时候,有人一直在我耳旁低低地耳语,叫我不要放开毯子,还告诉我要这样做,要那样想……我老家的人类,会慢慢变形,不再是自己;在木屋里中招的进化者,也一样不再是自己了。

“彭斯和翠宁应该接触过其他衣帽女鞋,但接触次数不多,受侵蚀不严重,所以在我眼里,‘变形’程度还不高,面部都处于控制不住的变形期——这是以我老家变形人为标准来看的——毕竟他们大部分时间都要出现在别人眼前,若是穿上了那些东西,一眼就会被看到。后来它们都被严加看管起来,也很少有机会偷偷穿上了。”

阿比没有吭声。

“可是毯子不一样。你,不,阿比,晚上是盖着它入睡的,谁也不会去特地看她的被子。”屋一柳望着对面的女人,低声说:“换言之,阿比之所以在我眼中从来没有变形,是因为她的‘变形’过程早就已经全部完成了。就像我老家里完全变形的人一样,他们只要不摘面皮,看上去和正常人无异。”

他呼了口气,向对面那个坐在阿比身体里的人,问道:“你是谁?”

第1600章 他人屋舍

以右手食指轻敲一下大腿。

以右手食指轻敲一下大腿。

以右手食指轻敲一下大腿。

屋一柳的右手食指,仿佛是被一根线拉起来了,突兀地抬进了空气里,轻轻敲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但他很清楚地知道,是他自己给食指下的命令——这个动作的执行,是完全依据他自己意志完成的。

看一眼左边的树林。

看一眼左边的树林。

左边黑漆漆的树林剪影,被夜色精细地修剪出高高低低的林冠,夜空里浮着一弯细线似的朦胧白月。

今天发生了什么?回忆一下的话,他刚才是在疲累之下小憩了一阵,醒过来时,发现这间小屋里寂静极了——阿比睡着了,彭斯与翠宁还没回来。

……如果没记错的话,现在好像是下午两点钟。

激灵一下,屋一柳浑身一颤,再定睛望去时,夜幕消散了:黑沉沉的乌云集结在漫山林海之上,压得天光逐渐弱下了喘息,一切都浸在昏冷冷的色调里,尽管很暗,却仍旧是白天。

为什么他会看见夜空?出现错觉了吗?

他浑身都泛开了一层鸡皮疙瘩,忍不住将裹在身上的毯子紧了紧;玻璃上映着的不完整的浅淡倒影里,一只白色的手伸上肩膀,握紧了毯子边缘,随即凝住不动了。

不对啊,他在起身时,就将毯子掀下去了啊。

别松手,裹紧一点,裹紧一点,别松手……要下雨了,很冷的,裹紧一点。

“直到那时,我才第一次听见了那个声音,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我会在不知不觉之间,把那双女鞋往脚上套了。我不知道它已经在我耳边、在我脑海里响了多久,但是我知道一定已经为时不短。”

屋一柳仍旧保持原样坐在石头上,对面的阿比也是一样,朝他抬着一张小而圆的脸,白白的,仿佛凝固不动的蜡像。

“感觉到仿佛有声音的人,并不止我一个。彭斯洗脸的时候,就问过我们,有没有人说话……很显然,当时他听见了什么。在他听见了某种人声之后,他的下一个行动,就是去抢装着衣帽的塑料袋,现在回想起来,就像是被人劝说得动了心一样。”

“你用‘劝说’,而不是‘命令’。”阿比忽然开了口,凝固死寂的蜡像突然活动了,倒是让屋一柳暗暗一惊——“这点,就让我觉得你这个人蛮有灵性的。”

话说完了,阿比就像断了电的机器人一样,再次停滞沉寂下来。雨水从她的眼角里滑进去,她却似乎一点也不觉得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