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尾俱全
好像……好像是因为乔教授太自然了,那份气场把她给唬住了,导致那女进化者有点摸不清乔教授到底是什么人了。“你……也是进化者?”
乔教授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这才慢条斯理地说:“怎么样,很像吧?”
干瘪女人浮起了一点迷茫。
“我刚到手的东西,你要是愿意,我也肯卖。”乔教授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笑着说:“能够把自己假装成没进化一样的物品,我不说你也知道其中价值。”
那干瘪女人的神色一下子放松了不少——屋一柳这才意识到自己后背上全是凉汗。
“你上一个世界是哪儿?”她似乎还没完全放心,继续在闲聊中打探道。干瘪女人不会出手试探的,这一点屋一柳可以肯定。从她的角度看,万一对方真是进化者,打起来就等于破坏了副本规则;对方立马就会发现,这个副本实际上没有任何能力来实施惩罚——那就露馅儿了。
“碧落黄泉。”乔教授的面色平稳得看不出一丝端倪,“这东西就是在布莱克市场里买到的呢。”
“噢,我还没去过呢,真不错。”
地名一出来,干瘪女人似乎已经完全不再怀疑了。普通人或许有机会知道进化者的存在,可是他们上哪儿知道更多的末日世界信息?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乔教授嘛。
“我就是觉得你有点眼熟。”干瘪女人歪过头,看了看屋一柳,又看了看乔教授。“不,应该是没见过的,但是有种熟悉感……”
“或许是咱们以前在哪个世界里,擦肩而过了呢。”老太太不动声色地说。
“也是。”干瘪女人笑了笑,又闲聊了一会儿,吃了茶点,这才站起来告辞说:“我去其他地方转转,看个电影。”
“好,回头见。”乔教授微笑着说。
屋一柳目送着干瘪女人走到门口,一颗心已经落回了肚子里,幸好,是一场虚惊。就在她抬手推门的时候,她忽然回过头,好像在说天气似的,平平常常地吐出了三个字。
“樱水岸。”
当屋一柳醒悟过来的一刹那,却已经太晚了——这三个字一入耳,乔教授再也没能控制住自己,从椅子上霍然而起,面色一片雪白。
干瘪女人看着她,慢慢地笑了起来。
第1585章 阶下囚
没有,没有,不管怎么想都没有——他绝对没有提过“樱水岸”这个名字!
屋一柳此刻的大脑,就好像被人一脚踢散了的积木般哗然散落,一块块思绪凌乱破碎地同时翻滚出去,洒得四处都是。
在地下室向进化者讲解情况的那一天,为了能够得到盟友和帮助,他确实将乔教授的经历也全如实说出来了,当时这个干瘪女人也在现场。
尽管介绍过自己与经历中主人公的关系,但是他从来没有一时嘴快让“樱水岸”与“乔元寺”这两个名字滑出去过,这一点他能百分之百地肯定。
那她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把他们两个带上。”那个干瘪女人盯着他们,冲刚刚走进来的两个壮硕警卫吩咐了一声,“跟我去中央控制室。”
她干瘦得好像一弯腰就会折断,还会伴随着“咔吧”一声脆响。此刻她仅仅是盯着二人,连胳膊都还是原样抱在胸前,留出了那么宽的一段空间,似乎足以让人夺门而出——但是,屋一柳很清楚那只是假象。
相比从她身边逃出门去,可能打破水泥封门还更简单一些。
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乔教授。
屋一柳的手臂被人粗暴地一拽,他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终于回头看了一眼乔教授。他不敢看她,是因为他害怕她误会自己、害怕看见她的表情;现在看她,是因为他害怕老太太会被警卫伤着。可是当他的目光落在乔教授身上的时候,却不由吃了一惊。
愤怒、害怕、绝望、后悔之类的情绪……她脸上连一点点都没有。
即使被警卫反按住胳膊,推搡出了大门,乔教授的神色仍旧像是在梦里。她看上去只是刚刚睡了一场过长的午觉,在暮色四合时半梦半醒地起来了,脚步游荡在昏暗的傍晚,茫然怔忪,还没想起来自己是谁。
在她被推着走过那个干瘪女人的身边时,乔教授看了后者一眼,那神色甚至隐约称得上是期待——仿佛一个小孩子,明知道父母不会给自己买自己想要的玩具,仍然忍不住怀有幻想。
屋一柳尝到了嘴里的铁腥血味,才松开了自己咬住内腮的牙关。
离开糖果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看见那个中年男人正面色苍白地盯着他,一手扶着墙,好像不扶着就会摔下去似的。
他们被带去的地方,不是上次屋一柳曾经去过的大厅了。他们被带进了左侧走廊,又被推搡进了一个普普通通的空房间——非常普通,甚至还有一排窗户是打开了一半的,看着好像只要抬腿爬过窗台,就有机会逃跑。
等那两个警卫离开之后,干瘪女人将门合拢了。乔教授与屋一柳站在屋子中央;老太太脸上梦游一般的神色,正像雾气一般慢慢褪去,但她究竟回来没有,屋一柳还说不好。
他的目光随着那干瘪女人走过房间,看着她也把窗户关上了。那神态,随意得就像是晚上睡觉前关门窗一样。
她站在窗台前,从衣领里拽出来一个小小的吊坠。等屋一柳反应过来,那应该是一个收纳道具的时候,她手里已经握着一个刚才还不存在的小铁笼子了。
“说实话。”干瘪女人的后背对着他们,显然根本没把他们当成威胁。“作为普通人来说,你们做得真的很好了。连我看了,都产生了几分敬意。”
……不对,这中间有个断节。
如果不考虑NPC培训,那么屋一柳上次和干瘪女人的交谈,还是进化者聚会之后,在马路口上发生的。从那次对话到现在变成阶下囚之间,有一个环节断了,屋一柳能清晰地意识到少了点东西,但是他一时却想不出到底是什么。
这或许并不重要。眼下最关键最紧迫的是:她要把二人怎么样?她自己没有变形,现在又让变形的警卫离开了,这是否说明,至少暂时她还不会让他们强制性感染?
干瘪女人握着那个小铁笼,慢悠悠走回门口。
“你到底……”屋一柳干巴巴地说,“你怎么……”
他不用假装,看起来就已经是震惊过头,字不成句了。干瘪女人笑了一笑,对于他的反应很满意似的,忽然伸手一摔——那只小铁笼“当”地一声撞上二人脚下地板,在屋一柳回过神之前,无数铁栏杆就像藤蔓一样,迅速爬满整个房间,转眼就将这里变成了一个牢笼。
脚下地板被混凝土代替了,身边被铅灰的沉重墙壁给挤压得只剩下了小小一方空间;铁栅栏从二人之间升起来,隔开了他和老太太,直直升入天花板,从天花板上蔓延出去,“包”住了大半个房间。
“一个老师带着学生,想要摆脱堕落种的统治啊。”干瘦女人站在新形成的牢笼外,歪着头,说:“如果你们能够有机会进化的话,一定会成为相当不错的进化者吧。可惜,我们不会让你们成功的。”
那种“少了一环”的强烈感觉,再次抓挠着屋一柳的意识边角。到底是什么,他却怎么想也想不出来——也是因为现在需要他注意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比如,乔教授一直没有吭声过。
“你是怎么知道樱……那个名字的?”屋一柳小心地问出这句话时,余光里,老太太好像稍稍抬了抬头。“我明明什么都没说过……”
“你是蛮小心的,不过你在讲起三十六年前的那段经历中,不涉及细节的话,有些地方是没法解释清楚的。利用你透露出来的细节,找出故事主角不难。比如她,在大学上班,这已经将她是谁的范围缩小很多了,我们没费多少工夫就确认了,主角应该是你在学校里认识的老师。”
说起来可能奇怪,但屋一柳感觉到,干瘦女人也许确实对他们产生了敬意——她明明是看不起普通人的,此刻却耐心地说了这么多。当她望向乔教授的时候,她看起来甚至隐隐有点顾忌,好像这个普通老太太有能力把进化者怎么样似的。
“难道……”屋一柳愣愣地看着她,有点不敢当着乔教授的面,把这个问题说完整。
乔教授在牢房栅栏的另一边,平静地开口了。“你想说……你们用同样的办法,在茫茫末日世界中,找出了樱水岸?”
第1586章 无路之路
“乔……乔教授?”
隔着林立密集、近乎狰狞的铁栏杆,屋一柳不敢靠得太近;他的目光从狭窄间隙中穿过去,落在乔教授被栏杆切成碎片的侧影上,轻轻叫了一声。
那个干瘪女人离开将近十分钟了,乔教授一直持续到现在的沉默,终于让他坐不住了。那女进化者在走之前,既没肯定也没否定,乔教授的那一个问题仿佛被钉住了似的悬挂在空气里,搅得人心神不宁。
他们如果真的找到了樱水岸……屋一柳甚至不愿意往深处想了。
过了几秒钟,老太太的声音响了起来,出乎意料地平静。
“我没事。”她慢慢地说,“他们手段极多,找出几个名字并不奇怪,你不要自责。”
喉咙中“对不起”三个字反而更加灼烫了,尽管屋一柳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为什么而道歉。
老太太转头看了看身边,好像现在才意识到自己被关进了一个铁牢笼里。“这是她的特殊物品吧。”她看着见怪不怪地说,“你最好别碰到栏杆。”
屋一柳也察觉到了,在光滑深浓的铁灰色里,偶尔会轻轻闪过去一丝黑线,像电流又像游鱼,一闪而没。这毕竟是用来困住进化者的东西,他都不敢想自己碰上了,会是什么后果。
“她没杀掉我们,也没感染我们,反而只是把我们关起来了。”乔教授看来已经恢复了常态,说:“这就有点奇怪了。”
“是啊。”屋一柳多少放下了心,答道:“我翻来覆去地想,我们手上明明连一丁点能够制衡他们的东西都没有,对他们来说也完全没用……就像家里进了个虫子,不早点处理掉,反而用个杯子盖住了。”
“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迟早会处理掉我们这两个虫子。或者杀了,或者感染,总不会让我们一直坐牢。”乔教授此时还能笑一下,不免让屋一柳暗生敬佩——“可是刚才那个女进化者没动我们,你想想是为什么?”
若不是此时环境太诡异,简直有点像是在上课。屋一柳考虑了几分钟,说:“我怎么也想不出,我们对他们来说有什么用处。如果把这个可能性排除,那我只剩一个感觉了,我也不知道对不对……她是不是要先去请示谁一下,才能动手?”
这个说法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作为一个进化者,那干瘪女人明明是可以横着走的,怎么会在处理普通人的时候,需要先去请示变形人的意见?
或许乔教授也觉得不像,陷入了思考而没发话。屋一柳“咕咚”一下坐在地上,苦笑着说:“算了,不管怎么样,意义都不大了。他们眼看就要把这儿变成一个真副本了……”
面对乔教授投来的疑惑目光,他将自己刚刚打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说了;尽管说的时候,他尽力控制了自己的情绪,还是不免越说越消沉绝望。
“对变形人来说,假副本几乎是完美的,唯一一个缺点,就是对进化者实际上没有约束力。”
他垂下脑袋,拨拉着自己的鞋带,说:“换成我,我就会用特殊物品把它变成内容一模一样、运作一模一样,但是对进化者有约束力的真副本。到时,进来的人肯定全都逃不出去了……我想了又想,是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了。”
“那件物品,可以这样用?”
“应该可以。”屋一柳回忆着说,“它可以‘根据安排形成副本’,这是他们说的。再说,如果不能这样用,还特地找它干嘛呢,如果随便生成了内容不可测的副本,不等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嘛。”
乔教授若有所思地歪过头。她年事已高,经历了大半天的波折,现在也支撑不住坐了下来。“要是真的能成功,倒也挺有意思。”她竟然微微笑了起来,说:“我挺想瞧瞧的。”
屋一柳忍不住转头看了她一眼。“乔教授……”
“我知道,情况听起来很糟糕。”老太太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转动着手指上的戒指。“不,不只是很糟糕,完全是无路可走了啊。”
果然,乔教授也没有办法……毕竟他们都是普通人,能走到现在已经很不可思议了。屋一柳点点头,无声地将脸埋进膝盖里。
难道作为普通人就真的这么无力?他不挣扎,可能还有几年、十几年的人生;挣扎了,却眼看就要迎来终点了。
二人在牢笼中又枯坐了很长一段时间。乔教授时不时地会跟他说起一些过去的事,几乎都是这一条时间线上从未发生过的事。毕竟,她现在还能干什么呢?二人都只能在无能为力的绝望中,等待着变形人对他们的宣判罢了——屋一柳倒是清楚体会到了死刑犯的心情。可奇怪的是,好几个小时过去了,却一直没有人来处理他们。
怎么回事?
要是给他一个痛快也就算了,这样不上不下地在未知中煎熬,真叫人难受极了,好像胸腔里梗了一根硬木桩,坐着扎喉咙,站起来压着胃。当屋一柳在铁牢笼里焦虑得来回转圈时,他忽然听见门外走廊里响起了一阵哗啦哗啦的钥匙撞击声。
二人都随着声音抬起了头。
那个伴随着钥匙声的脚步,显然不是冲他们来的,从走廊一头浮起来,“哗啦哗啦”地从门口经过,又消失在了另一头。屋一柳几乎快要扑到栏杆上了,侧耳听了一会儿,当那阵钥匙撞击声再度响起来的时候,他急忙问了一句:“乔教授,现在几点了?”
“三点零五分。”老太太掏出手机看了看,答道。被抓来以后,没人搜过他们的身;因为就算他们有手机,他们在这个世界上也没有能向其打电话求助的对象。
屋一柳心中一热,顿时有了把握;在那阵钥匙声快要再次走到门口时,他立刻大声叫了起来——“陈大哥!陈大哥!”
钥匙声和脚步一起,在门口停了下来。乔教授弄不明白状况,抬头扫了他一眼。
“你稍微进来一下,马上就好。”屋一柳压低了一半声音,隔着栏杆冲门口喊道:“就一小会儿,你肯定不会后悔的,有好事情找你!”
门外那人仍然没有出声。但是过了几秒,门被人犹犹豫豫地推开了一条缝。屋一柳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他没记错,看来是因为很信任自己的铁牢笼,那个干瘪女进化者走时没有锁门。
“你叫我干什么?”
上次收了他一支烟的变形人警卫,此刻探头进来,又惊又疑地抱怨道:“你能有什么好事?你不要瞎叫了,免得让别人听见了误会我。”
“你进来,我保证很快就好,不会让你白帮忙,肯定对你没坏处。”屋一柳手心里全是汗,拼命要将他留下来,说:“我和我老师都出不去了,留着钱也没用……”
“钱”这个字,立刻点亮了警卫的眼睛。他缩头出去看了看走廊,见外头没人,随即一闪身钻进屋,腰间钥匙哗啦啦一响。他迅速关上门后,注意力先被铁牢笼给吸引走了,张着嘴看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正事,问道:“诶,你怎么知道门外是我?”
上次来的时候,屋一柳就听见过他腰间那一大串钥匙的声音——倒不是说他能够把钥匙的声音给记住,只是一大串钥匙的声音更响亮,更能让人听得出来,这栋楼里除了警卫,也没有谁身上挂着那么多钥匙了;再加上两次听见钥匙声,都是在下午同样的时间段,同一个人当班的可能性很高,他试了一试,果然就试对了。
不过,警卫对于他是怎么发现自己的好像也不太感兴趣,目光在乔教授身上停留了一会儿,表情稍微松快了些——光看他的神色,屋一柳都能猜到他的心理活动:屋一柳看着是个没多少钱的年轻学生,但是老太太就不一样了,一辈子的积蓄怎么也不少吧?
乔教授很靠得住,早就掏出钱包了。
“你找我干什么?”警卫大概也知道这钱不会是白拿的,警惕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