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尾俱全
看来他退行得厉害,其他进化者已经觉得没有必要再知会他了。这么想来,也有点可怜。
“制造出一个副本,必须靠特殊物品。”皮斯喃喃地说,陷入了沉思。“这一类特殊物品可不常见,挺贵重的……怪不得他们今天找来了一个签证官。只有签证官路子最广,接触的东西最多……”
旁边牢房里有人翻了个身。
“我有了消息再来找你。”皮斯也知道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在走之前丢下一句:“你最好到时也有东西给我。他们不捐,你不会用点手段吗?”
屋一柳暗暗在心中苦笑了一下。
他哪有什么手段能逼进化者捐东西?旁边可还有一个人盯着呢。
虽然不知道上哪儿去找东西满足皮斯的胃口,好在暂时不用愁。至少如今他已经把能撒出去的网,全部都撒出去了,就看接下来他能得到什么消息了。屋一柳爬上窄床,或许因为心中一块大石放下了,很快就迷迷糊糊生出了困意。
早点睡吧,明天还要继续站十二小时呢。
即使是屋一柳做梦的时候,他也没有料到,他第二天在糖果屋里迎接来的客人之一,是乔教授。
第1583章 乔元寺的那一头
在屋一柳没有按时发来短信报平安的那个晚上,乔元寺独自坐在客厅里,想了很久。
她的年纪已经不允许她逃离了。她还能开车,积蓄也够生活,可是她如今一到晚上九点,就止不住地犯困、疲倦。在乔元寺的眼睛里,颜色早就不那么鲜亮了,环绕于生活中的物件却变得尤其冷硬,哪怕是汽车坐垫,久了也会硌得她浑身骨头疼。
她忘了是从哪一年开始,她感觉自己的生命在慢慢地往外吐一口长气。
这口气又轻,又慢,也总有吐完的时候;在这个过程中,她在渐渐干枯发脆。她不能再像年轻时那样,下定决心就可以远走高飞了。
或许她注定不能看见末日世界的样子了吧……只是可惜了那个男孩子。
乔元寺在重新笼罩下来的寂静里,生活了三天,每一天都暗暗等待着门被踹开,或者汽车被拦住。等到第三天时,她明白了:屋一柳没有变形。
那孩子或许是死了,或许是被困住了——死了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但是他现在肯定不是一个变形人,否则早就主动把她供出来了。
另一个佐证是,交给屋一柳的那张银行卡,后来再也没有被人用过。如果他变形了,那张卡里的余额现在早就空了。
那么,怎么才能找出他的下落?
乔元寺在心中叹了口气,继续一行行地读电脑上的银行卡账单,试图从每一笔消费的地点中,还原屋一柳失踪当天的行迹。那孩子的消费不多,一笔小额提款,几笔必要消费;从账单上能看出来,他顺着自己给的线索找到了那一家女装店,还买了几件衣服,然而在这以后,一切活动迹象都断了。
屋一柳当天在打听寻找进化者的下落,很有可能就是导致他失踪的原因;既然他没有变形,莫非与变形人无关?他是被进化者杀了?
不过这几天以来,她一直在密切地关注本地新闻,但没有见过一起杀人案或者发现无名男尸之类的报道。
那孩子到底哪儿去了?
叹了口气,乔元寺关掉了银行账单。
她忽然愣了愣,又将它点开了。
刚才她太过于关注屋一柳在晚上七点之前的活动痕迹,一时忽略了他当天的第一笔消费:给手机充值。
早上才充了一笔钱,晚上人就失踪了,手机想必也落进其他人手里了……而且很大可能是落入了变形人手里,因为进化者拿手机也没有用,杀了人之后也不至于去搜普通人尸体上的东西。
如果是变形人拿到了这部手机,那很有可能他还没有将手机卡抽出来丢掉,毕竟那手机号上还有一笔不多不少的钱。哪怕有可能因此而暴露出自己拿了他人手机、对他人失踪有责任,变形人也不会舍得放过一点苍蝇肉的。
为了验证这个猜想,乔元寺用同事的手机给屋一柳的号码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了。
刚听见响了一声,她就赶紧挂掉了,心脏扑通通跳了一会儿,删除了通话记录,将手机悄悄放回了同事桌上。
屋一柳的手机,果然是落入变形人手里了。接下来就好办了;她最担心那孩子被进化者杀了,手机也一起被损坏了。
乔元寺买了一张彩票,给它照了照片,上传进电脑里。按照当天的开奖号码,她找了一个中奖金额比较小的,把照片上的号码给改了。如果樱水岸能够看见这一幕,会不会笑起来,对她说“对,我就是指这个,改照片很好用吧?”
她怔住了一会儿。
都说人上了年纪后,对过去的回忆也越来越多,她却不完全是这样。时隔这么多年,她又开始想象了,想象如果樱水岸一直没有离开,一直存在,他如今会是什么样子,说什么,做什么——他是一帘舞台上的背景幕布,在这块幕布下,上演着她的人生。
乔元寺慢慢摇摇头,将心神重新专注在眼前之事上。她把照片发给屋一柳的号码,以男人口吻附上一条讯息:“哥们,上次欠你的钱可以还上了,我直接把这彩票给你吧。”
“你可以打到我账号上来。”才过了几分钟,她就收到了一条回复,正儿八经的口吻也按不住底下的心痒难耐。对方大概是去查彩票开奖金额了吧。
“我不能去领奖,你忘了?”
这一次,过了将近十分钟,对方才回复说:“噢,对。这样吧,我让人代替我去拿。”
乔元寺没忍住露出了一个微笑。这比她想的还简单。
“行,谁啊?什么样?”她发消息问道。
根据手机那一头的变形人回复,乔元寺在当天会看见一个穿绿色外套和拖鞋,身高一米七五的男人——她果然也确实看见了这个人。
在找到目标之后,乔元寺关掉了手机,一直观察着那个男人;对方东张西望,不断抖腿,在等了半小时仍旧没等来人之后,他拿出了手机——屋一柳的手机——想给乔元寺打电话。当几次电话都没打通之后,他又等了半小时,终于骂骂咧咧地站起来,临走前一脚踹翻了路边的垃圾桶。
乔元寺无声地跟了上去。
作为一个老太太的好处,就是人人都懒得多看她。人们总觉得老年人是没什么攻击性的,精力、时间、追求和欲望都离他们远去了,他们是一团团灰色的无性别的人。只要不作出格之事,就连变形人似乎也懒得去看一个老年人是否变了形。
有一段路上,她几乎是肩并肩与那绿外套男人走在一起的,他都没有多瞧她一眼。她年轻时也觉得,陌生老太太好像都长得差不多,换个外衣就认不出来了。
她原本也仅仅是想要弄明白这个人是谁,希望借此来进一步发掘,他是怎么拿到屋一柳手机的。但是或许上天体恤她这一生不易,或许上天知道她的时间所剩不多,乔元寺很快就发现,自己随着那个男人来到了城市郊区里一片占地广袤、被简易施工墙挡住的建筑群附近,在入口处被拦下来了。
门口警卫的脸一直没有变形。
“这里是副本。”他板着脸问道,“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的身份?只有证明了你才能进副本。”
乔元寺愣住了。
……副本?她听错了吗?这个世界连能让人进化的力量都没有,更加不会产生——等等,莫非这副本是变形人自己建造出来的吗?拿了屋一柳手机的男人也是从这儿进去的,他绝对不是进化者,进门之前还刷了一下卡。再加上这警卫看不出自己只是普通人,说明他也不是进化者;哪有副本里会有这么多平常人的?
变形人虽然已经意识到了进化者的存在,但从这段时间的新闻、节目、报纸等等公众资讯渠道上来看,“进化者”对于大众来说,几乎是不存在的,绝对不是一个普遍的公众常识。假如他们想要把进化者筛选集中起来,要将大多数人挡在外面其实也不难。
如果在这儿回答,“你要我身份证吗”或者“我需要证明什么身份”,就会被立刻判别为“非进化者”吧?
“这里原来是副本?”乔元寺一边思考,一边反问了一句,为自己争取时间。“你要我证明我是进化者?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话说回来,一个无意间走到这儿来的进化者,在听见这里是副本之后,不可能主动进去吧?他们用什么方法引诱进化者来?
“那你随便证明一下就行。”警卫在听见“进化者”三字时,神色已经稍稍软和了下来,但是还没有松口。
乔元寺抬起手,食指上的银环在日光下泛着一圈星星点点的光泽,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失去效用打不开了,它也从未生锈黯淡过。在那警卫的目光中,她将银环取下来,从衣兜里掏出了自己的钱包。
随着她“啪”地一下将戒指拍下去,银环顿时分散化作数个光点,融入了钱包内部。
第1584章 完全的劣势
“……所以,这里就是一个假副本。”屋一柳笑眯眯地给自己的介绍作了一句总结:“你可千万别误会。”
乔教授坐在一张巧克力椅子上,仍旧是他熟悉的样子,后背笔直、肩颈端正,重逢时望着他有点泛红的眼眶,此刻也渐渐恢复了平常。她身上总散发着一种镇定人心、舒缓平稳的力量,屋一柳竟然生出了小孩子似的委屈,只想向她小声倾诉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
不过他也能感觉到,乔教授身上那一种舒缓稳定的气质,并不是真正的安慰。安慰是在告诉你“一切会好起来的,世界仍会如常”;但令乔教授如此平和镇定的,却是某种完全相反的东西——也是他正好需要的东西。
“我懂了。”乔教授点点头,看来已经完全明白了变形人的心思,过了两秒,还轻声赞叹了一句:“……挺妙的。”
屋一柳知道她的意思。有时他在做介绍时,会忍不住藏几个暗示;但是他很快就发现,所有疑点,都可以用“这本来就是假副本”来回答——进化者们若是生出了疑惑,自己就解决了,甚至都不会质问他。
问题是,接下来怎么办呢?
“要看电视吗?”中年男人给乔教授端来一杯茶,殷勤地问了一句,不等回答,已经把电视打开了。“按你的意思,我已经把水碗摆在窗台上了,请你随意,怎么舒服怎么来就行。”
屋一柳此刻不能明明白白地提醒她,只好微微地摇了摇头,因为顾忌着监控,连摇头也仅是一下就停了——乔教授瞥了他一眼,不知道懂了没有。
或许是他过于盲信乐观了,但他总觉得不管是谁受影响,乔教授也不会受影响的。
再说,现在把电视打开也有好处。
今天自从开始工作,那个中年男人就跟裤管里钻了虫子一样,坐立不安,时不时就要瞥他一眼,似乎有满腹的话要说。他们今天没有在更衣室逮到说话的机会——因为技术问题,有个变形人一直在调试中年男人的定位器——他似乎已经得到了一些消息,却不知道怎么才能告诉屋一柳的好。
老实说,屋一柳不认为变形人能够尽忠职守、24小时地监听监视着每一个NPC,但是风险就在于,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哪句话就会被听见,不能不加小心。
他给中年男人使了个眼色,一只手环住胸口,另一只手抬起来,悄悄捂住了领子上的收音器,低声问道:“怎么了?”
中年男人颇为顾忌地看了一眼乔教授。老太太突然一下变得对电视剧特别有兴趣似的,一眨不眨地看着屏幕,仿佛完全没有留意到身边的NPC;那中年男人挺谨慎,还是拉着屋一柳退进了后面料理房里,才有样学样地捂住收音器,小声说:“我联系上你说的那个按摩师了。”
当天那个签证官说过一句按摩挺舒服的,屋一柳就记住了。假副本里能提供按摩的地方其实不少,但按摩师却都是同一批人——哪里有需要,水疗SPA部分的按摩师就会去哪里服务;也正是因为他们有四处走动的机会,消息也比别人更灵通。
“我们认识的那几个进化者挺小心的,在NPC面前说的不多。”他也知道收音器不能一直捂着,语速飞快地说:“但是那个女孩子说,签证官好像有点趾高气扬的,不怎么在乎,所以才让她听见了一些边边角角。听意思,确实是有这么一件特殊物品,可以根据安排生成副本。”
“你的意思是,他们已经清清楚楚地掌握了线索,这个物品就在咱们世界里?”
“应该就是这个意思。”中年男人的面上,沉下来了一层浓重的忧虑。“因为签证官说了一句,‘我当时没要,因为我问了一下,觉得没什么大用,现在再找他,可不知道上哪儿去找了’。”
屋一柳的心沉了下去。上天真是太不公平了,所有的资源、优势、运气,现在来看竟然全都在变形人那一方。
假副本的威力已经足够让他惊心了:一开始来来往往的进化者里连一个变形的都没有,最近这几天来吃甜食的人中,却开始渐渐出现了变形的面孔。如果它有了真正副本的力量,进化者还会剩半条活路吗?
外头少了进化者,这个世界就会越发稳定、越发窒息了——直到变形人自己不断制造的微小灾难,终于有一天像滚雪球一样地将它毁掉。而这个过程,或许要耗掉他的一辈子。
“还有别的吗?”他急切地问道。
“那个干瘦的女进化者说了一句,‘您愿意配合就肯定能找着人’,说完就岔开了话题。”那中年男人如今自然而然地成了同一阵线,摇头说道:“可能是因为按摩师就在旁边吧。我们现在怎么办才好?”
要是知道能怎么办,他就不会好像揣着一肚子沉重石头了。
当二人端着一些甜点餐具出来——这是为了表示,他们离开确实是为了工作——给乔教授放在身旁的时候,老太太立刻扫了屋一柳一眼。电视仍旧开着,但她的心思很显然不在电视上。
谁都没再说话了。一时间,屋里只有电视上光影摇曳,台词此起彼伏;在充满人工声音的寂静中,只有监控摄像头的重量压在空气上。
老太太忽然打破了沉默。
“我对电视不怎么感兴趣。”她向屋一柳吩咐道:“我在你们这个世界弄到了一部手机,你过来教教我怎么用。”
屋一柳的心脏腾地窜上了喉咙口。乔教授头脑真快!嘴上不能说的话,用打字的就可以告诉她了;屋子里监控虽然多,要看清那么小的手机屏幕却有困难,而且他已经摸清了监控摄像头的大概方向,完全可以用身体挡一挡。
他立刻大步走过去,接过乔教授的手机,嘴上说着“你看,这里是短信功能”之类的话,迅速地写了两段消息,等老太太看过后一点头,又马上删掉了。
他写的消息里,只是简单地说了一下有进化者与变形人合作,以及假副本要统一集中起进化者,将他们慢慢“消化”掉的讯息——他正要继续把副本成真这个消息告诉老太太的时候,却听见糖果屋的门口响起了脚步声;他心中一紧,急忙将手机塞回给乔教授,几乎是下一秒,门就被人推开了。
那个干瘦的女进化者,此时在门口站住了。
刚才的对话莫非还是被监听到了?
这是屋一柳的第一反应,但他马上就否定了自己,因为对方狐疑的目光一直盯在乔教授身上。
啊对了……他们的运气真是太差了。
屋一柳简直快要发抖了。他想起来了,培训时这个女进化者说过,她也会时不时地假扮成刚刚进来的样子,配合NPC放松其他进化者的警惕。只是这段时间里,她一直没有来过,他差点将这件事给扔到了脑后去——没想到她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来了!
她一眼就能看出乔教授并非进化者吧?
屋一柳偷偷扫了一眼乔教授,却发现老太太的神色十分平静——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放松,就好像这个糖果屋是她家似的,自然而然地冲那干瘪的女进化者点了点头,说:“我是刚进来的,你也是吗?”
“我?噢不,我进来一个星期了。”干瘪女人慢慢走进来,在乔教授对面坐下了,目光一直在上下打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