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乐园 第844章

作者:须尾俱全

……他是压根不相信自己有能力做什么吗?

还是文字已经穿好了?

带着几分不可思议,林三酒望着自己的手仿佛有了自主意识一样,划过空气,朝张师的天灵盖上砸了下去。她那一只连拳套都没戴的手,无声无息地落在了他头顶上,没激起半点声音——不是因为她临阵瑟缩了,是因为那一击的力量,全都被抵挡消融了。

……对方果然第一时间就穿上了防护性文字,领口里已经能看见文字的微光了。

她都撞上来了,难道真的连一点声音也要让她听不到?

林三酒双脚落地时,几乎要站不稳了;然而脖颈间蓦然涨开的一股热意,却叫她浑身一颤,升起了一股不敢置信。

要说有谁比她还不敢置信的话,那一定就是眼前的张师了。他面庞上余惊后的冷笑还没有完全展开,眼珠子却猛地凸鼓出来,目眦欲裂、喉间不住作响;好像被巨大铁掌攥住了一样,血红色猛冲上头,席卷了他整张面孔,无数筋脉浮起交错,骨骼咯咯摩擦起来。

……怎么回事?他都穿上了防护文字,怎么还会这个样子?

正朝地上倒去的张师,正在这时双手一把扯开了衣领,收起了文字——随着衣服下保护性文字的消失,他好像突然又能呼吸了,青筋沉回皮肤里,口涎从嘴角慢慢滑了下来。在他要挣扎着爬起身的时候,林三酒的手又一次放在了他的天灵盖上。

刚刚爬起一半的张师好像突然被抽掉了牵线的木偶,“哗啦”一下全数散开、倒塌在了地上,四肢散乱得又像一堆积木。他身上系着的众多绳子,被卷进了半空,又软软地跌落下去;在绳子的另一头上,空空如也,早就没有了那两个巨大文字的踪迹。

林三酒死死盯着面前这一个昏死过去的男人,过了好几秒,才慢慢地转过了身。

爱伦坡四肢并用,已经倒退着爬到了客厅与门厅的交接处了。他被张师的遭遇给惊得面无人色,嘴唇颤颤,不住问道:“你……你为什么可以……这、这不对……”

“什么不对?”林三酒喘着气,低声问道。过去的正常感觉在慢慢回笼,她仍旧在重新适应着自己。

“威权……对你没用?你为什么可以……让文字收紧……”爱伦坡一向坚信的信条仿佛受到了很大冲击——他脸上扭曲颤抖的神色,一小半是来自于对自己性命的担忧,一大半是无法接受熟悉规则的崩溃。

林三酒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张师。

“有用,太有用了。”她慢慢稳住气息,答道:“只不过同样一个事物,对不同人的影响却未必一样……有顺从赞叹的人,自然就有飞蛾扑火的人,是不是?”

爱伦坡低下了目光,好像这句话他听不懂。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跑得出去,如今保护性文字也完全失去了效果,反而成了对方的武器;他原地支支吾吾、嗫嗫嚅嚅了好几秒钟,完整的话一句也没说出来。

林三酒看了一眼余渊——她现在还在受余波的影响,乍一眼望去时,甚至还有几分防备心;然而很快,她就松下了肩膀,轻轻碰了碰自己颈间的绷带,冲他笑了一笑,表示她明白了。

虽然不知道具体细节,但是余渊一定是给予了她一个被动性的能力,才让张师骗人上当的谎话成了真。从头到尾,她都没有主动对张师发出过攻击,连攻击的念头都没有升起过,防护性文字甚至防无可防;实在要说,不如说是余渊借由她的项圈制造出了一种环境,使张师的谎言攻击了他自己。

缓缓吐了口气,她没有问,只是转过头,对爱伦坡说:“你起点作用,我就留你一命,听见了吗?”

第1522章 给你活路

“嘿!”

林三酒力道不重的一巴掌,啪一声打在爱伦坡左脸颊上,将他激灵一下唤回了神。他刚才眼皮低垂着,呆呆望着身前地毯,甚至连她走到面前弯下腰都没有察觉。

她刚才那种仿佛被催眠、被按住头的浑噩状态,就像是效果过于强劲的安眠药,哪怕在意识神智脱离了黑海之后,仍旧有些头昏脑胀、一时难以清醒;正是出于这个原因,足足过了十几秒钟,她才意识到爱伦坡在一声不吭地发呆。

林三酒抬眼看了看他身后的女尸——余渊慢慢腾腾挪到了爱伦坡的背后,此时双手举在胸前,不知何时展开了那半张【鸿雁家书】,他新写下来的那几句话,字号大得就好像生怕她是个近视眼一样。

“我见过他给人发消息的样子。”那张纸上很谨慎地写着,“所以我认为有一定几率,他出神是因为和其他创造者沟通。”

林三酒收回目光时,爱伦坡神智也回了笼,后者被这么一打,赶紧说:“我、我一定配合……让我干什么?”

她直起了腰——果然正如余渊形容的一样。

“你刚才向其他游戏创造者通风报信了吧?”她轻声说,回头看了一眼张师那部沉默的电话机。“你还特地跳过了张师这个没发,就是不想让我知道嘛。”

谁要是以为爱伦坡的脸色已经难看成这样,不会更难看了,那他可就错了——那张面无二两肉的脸上,扭曲着登时又白了一层,结结巴巴地说:“什、什么?我……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就差把“你怎么对我们这么了解”说出口了。

林三酒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一笑说:“你这个消息系统,莫非是在脑子里?”

爱伦坡盯着她,那神色就好像看见她忽然把脸皮一扒、露出了底下的异形。他能想到把交流频道放在头脑里,想必就是抱着要让谁也发现不了的打算;他大概从没料到,才在余渊面前用了一次就被察觉了。

见他一时张不开嘴说不出话,林三酒点点头,说:“我也不关心到底是在哪儿,你就告诉我,你具体跟他们说什么了?三。”

一意识到她在倒数,爱伦坡根本不等听见二,就立刻将话全都倒了出来。“我、我把张师的死讯告诉他们了……现在他们都知道你、你能让人身上的保护性文字收缩……他、他们说,要联手把你干掉。还说,这肯定是新游戏发布会有史以来遇上的最大危机。”

“他们能怎么办?”林三酒倒是有点好奇了。

“这,这我就不知道了——”爱伦坡刚刚摆出了一张哭丧脸,忽然面上神色一怔,带着点茫然说:“是,我真的不知道啊。”

林三酒望着他,扬起了一边眉毛。就在她要继续发问时,余光里,余渊忽然操纵着女尸再次举起了【鸿雁家书】——她一抬头,发现纸上写着:“他现在是真不知道了。”

……啊?

林三酒看看那张纸,又看看爱伦坡。后者显然也正处于货真价实的疑惑里,使劲皱着眉头,似乎正在专心致志地回忆某一件事——看他模样,就好像把什么重要东西给忘记了她忽然想明白了,不由一拍额头。

余渊给她描述出的那个能力,能让人的谎言变成现实,而【皮格马利翁项圈】的效果又能一直维持五分钟,现在可还没有到时限呢——爱伦坡刚才明明知道其他人要干什么,却想瞒着她不说,结果谎话一出口,就真从知道变成不知道了!

“诶。”林三酒肚子里懊恼一转,却又来了个主意。“你不知道吧,我虽然不是游戏创造者,但我刚刚也获得了你们的权限……”

不是让谎言实现吗,那她也——她正高兴到这儿,却见余渊站在后头,面无表情地缓缓摇了摇头。数据体现在状态似乎松弛下来不少,从那张面无表情的女尸脸上,几乎快要透出一种老师批作业看见错题时的神态来了。

不、不行吗?凭什么他们的可以,她的就不行?

爱伦坡抬起了眼睛,半信半疑。

“你别管我有什么权限,现在就问。”林三酒干脆吩咐道,“问他们到底要干什么?你还在我手上,他们如果要来对付我,你为了自己安全提前问一声,这很正常。”

点点头,爱伦坡的眼神一下子呆滞了几分,又是一副神出天外的样子了;过了足有一两分钟,当他把眼神转回来的时候,连嘴唇都在发抖。

一扫见他脸上的神色,林三酒就有点明白了。

“我……我不明白……”他声音颤颤地,像是快要绷得断开了,“为、为什么他们都不回我消息了?”

林三酒只想低低地叹一口气。

这还用得着问吗?爱伦坡自己也很清楚答案。

在她没吭声的时候,爱伦坡又一次开启了通讯——他大概正一次又一次地呼叫其余的游戏创造者,瞳孔似乎都在不断微微发颤;这无用的尝试在几分钟之后,终于被他放弃了。

一时间,在这个宽敞的客厅里,谁也没有出声说话。

“你为什么要给他们通风报信?”林三酒蹲下身,望着他的眼睛问道。

这个男人已经完全忘了被自己拿来当挡箭牌的“女孩”,行事说话也总是令人讨厌;而且要是他知道自己会被发现,肯定就不会通风报信了——问题是,他在一开始完全可以不提示的情况下,第一反应是要去提示他人一声,而不是把他们都卖给林三酒,换自己的安全。

光是这个,就让林三酒对他多了两分耐心。

“你问为什么……”爱伦坡喃喃地说,“我……我也是没多想,就是觉得消息重大,他们应该知道,就提示了……”

“这是基因里保证族群生存的本能。”余渊收起了【鸿雁家书】,冷不丁这一句话,叫二人的目光都转向了他。“当一只猴子发现远处有捕食者靠近时,都会发出叫声提示猴群避难的。”

爱伦坡转过身,用一种近乎愚蠢的表情看着他——他似乎到现在才想起来,林三酒压根没对“小恶魔”动手,“小恶魔”也压根没有跑。

林三酒望着他,皱起了眉毛。

……按照这个说法,他在长达数月的游戏发布会生活里,已经下意识地渐渐对其他人产生了一种群体认同么?所以才会在张师死后第一时间,向自己所属的群体发出警示?

然后,他就被群体立刻抛弃了。

她站起身,仿佛听见谁在灵魂深处长长地、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她伸出手,一把抓住了爱伦坡的衣领,将他拽了起来。“走吧,你也用不着吃惊丧气。”她吩咐道,“剩下的六个人,就算把他们的好脑子想坏了,今天也都要交代在这里。”

“你……你不杀我?”爱伦坡兀自不敢置信,踉跄着站直了身子,问道:“你要让我去干什么?”

林三酒四下看了看,目光停在了张师身上。那胖男人还没有死,重伤昏迷的过程可能要持续挺长一段时间;她干脆示意爱伦坡去将张师扛起来,拖到了门口,又对余渊问道:“他的电脑你都看过一遍了?”

“在他失去意识的时候,电脑就自动关闭了。”余渊顶着爱伦坡惊疑不定的目光,面色平淡地答道:“我只看到了他昏过去之前的那一部分文字清单。”

“就是他们可以叫到身边的文字?”

“对。”

在二人说话时,林三酒已经打开了梵和的“种子”能力。那个能力可以容纳人体或人形,她就干脆把数据体编写出来的“余渊”给收进去了;此时二人都没有了遮掩的必要,她一把将那人体拉了出来,往地上一扔,说:“你回去吧。”

“小恶魔”歪歪扭扭、哗然倒地的过程,余渊又是怎么从地上摇摇摆摆、双手撑地站起来的,都被爱伦坡收进了眼底。他看起来几乎要昏过去了,脸色比尸体还青:“所以……那一直是个死人?”

谁叫你起名爱伦坡呢。

林三酒押着他,与余渊走在后头,一起出了门。才一出走廊,她就又一次感受到了那无处不在的密集监视,沉重得好像都粘在了皮肤上。

但是这一次,她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见。

在进了圆厅之后,张师就好像一头待剐活猪一样,被“咚”地一声甩上了长餐桌。林三酒将他大概检查了一遍之后,拉过来一张椅子,在餐桌前坐下了。

当她觉得自己成为了整个地下空间的注意力焦点时,她咳了一声,清清嗓子说话了。

“爱伦坡给你们说的没错,张师的确是我打昏的。我用他身上的保护文字攥碎了他的肋骨,他反应还行,在其中一根碎骨扎入他的心脏之前,就赶紧把文字解除了……虽然我只需换一个方式,就能叫他睁不开眼。我说这个的意思是,你们现在有两个选择。”

她扬起的声音,远远近近回荡在圆厅里,要是不出意外,所有人应该都能听见。

“一,继续对付我。那你们每一个人,每一个,都即将会体验到和张师一模一样的遭遇。

“二,新游戏发布会就地解散,全部离开这里。你只要走了,那我就既往不咎。”林三酒环视着空无一人的大厅,和一个一个深幽幽的走廊口,“你们选哪个?”

第1523章 送神难

……大厅里一片寂静。

在很多年以前,在仍旧正常运转的现代社会里,林三酒有一次曾经目睹过同样的沉默。

她当时正在收银台后排队等待结账,无聊时四下看来看去,恰好看见一个老年男人,站在后方一个货架边上,手里抓着一条巧克力棒。背对着走道上来来往往的顾客,他低垂着脑袋,站在那儿把巧克力棒一口一口吃了——吃完了,顺手把包装纸一扔,丢在地面上。

“诶!”林三酒一反应过来,马上从队伍里喊了起来,“你在干什么?”

那男人几乎毫不吃惊,简直像是早知道会有人看见一样,回头看了她一眼,脸色一片麻木。

“你为什么偷占这种小便宜?”林三酒一边冲他喊,一边下意识地打量他的衣着,以为自己看见的是个流浪汉——但他的衣着干净正常,甚至称得上体面。“你吃了的要结账才行啊!”

那男人始终垂着眉眼,也不吭声,也没有表情,不管她说什么,活像针扎在了死肉上,连皮也不会跳一跳。他维持着这一副麻木神色,沉默地收回目光,沉默地转过身,走了。

此时林三酒坐在圆厅里,所感受到的,就是同样一种沉默。

她等了近五分钟,她一声不出,另外六个游戏创造者就也一声不出。这是一种虫豸式的沉默,在没天敌叼走之前,就仍低头趴在生命的树枝上,一动不动的同时,或许仍在嗫嚅着、沉默地吸吮树汁。

要不是她其实真的拿游戏创造者没有好办法,林三酒都简直有点想笑了。

“那个。”爱伦坡忽然凑过来了一个脑袋,问道:“您……要不,我给您去把他们带出来吧?”

……嗯?

“我替您想过了。”他弯下腰,在林三酒身旁说,“您要是上门一个个地抓,那他们要是在门外放了什么文字的话……啊,您当然不用害怕,就是处理起来多麻烦呢?我就不一样了,我可以去替您把门打开,把人拖出来,我不怕麻烦。”

林三酒转头看了他一眼。那张瘦骨嶙峋的脸上,面皮灰暗着,仿佛在往后退,眼睛里却烧着光,好像在往前拱。

“你也知道我打不开这里的门?”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爱伦坡急忙摇头道,“您虽然没有权限,张师可还没死啊,您当然打得开门。我的意思是,能少一点麻烦就少一点,这不是……”

他的眼神忽然微微一滞,随即又笑了:“哎哟,他们在骂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