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尾俱全
等他与夜星女王换了个位置时,那女孩还要再扑,周围的人也终于纷纷反应过来了。
“你干什么!”那个纹眉褪成蓝色、眼线依旧很黑的中年女性,忽然一下冒了火,冲夜星女王喝骂道:“你滚过那边去,你要干什么你要,年纪轻轻的满肚子坏水!”
她一面说,一面将胳膊探进栏杆之间,骂道:“你觉得我们没法往你的文字里放文字是不是,我告诉你,我用自己的能力,也能给你这样的小兔崽子打回去。”
剩下众人也都纷纷嚷出了声,还有人忽然聪明起来,一把将那中年女性的胳膊抽了出去,叫她少往里头伸手。在那中年女性的骂声里,爱伦坡大声试图主持着局面:“都暂时别去动它啊,我们好好商量……”
一时之间,他们吵吵嚷嚷、推搡阻拦,没有人还记得房间里困着一个林三酒了。八个游戏创造者,一个个面色红涨涨,唾液润湿了嘴唇,因为着急而头上热气腾腾;那一个死去的年轻女孩,独自在房间门边躺着,体温越来越凉,肤色越来越青。
余渊站在原地,目光在闹得厉害的人们身上巡回了一圈,脑海中浮现起了圣经中的一句话:“父啊……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喂,喂。”等他们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一些,爱伦坡问道:“你是签契约还是怎么的,你怎么认主或者说,转换主人啊?”
刚才在纸上问林三酒的那一个问题,她还在一笔一画地写回答,太慢了。余渊感受着手心中的【鸿雁家书】,根据林三酒写出来的部分回答,猜测了一下她的答案,这才说道:“需要我的主人对着接收人口头表述一句话。‘我自愿将【转世之身】所有权转让于某某’。接下来我就会自动成为某某的物品。”
这是为了能够给林三酒多一点的时间。为免他们又动了把他装起来的心思,余渊加了一句:“或者把我装起来,等上150天,到时再拿出来,我的所有权也会变换。”
“简单,跟那女的说,她不转换所有权,我们就不让她出来。”战栗之君一向是最能发狠的,“转换了所有权之后,让她一个人在里面被活活困死拉倒。”
“转给谁呢?”蓝衬衫安静地问道。
他们分明是为了对付林三酒而来的,现在已经不知不觉都忘了本来目的。如果以刚才的逻辑来看,他们显然也同样不能用文字来给自己写一些稀有的特殊物品——否则一人写一个就行了,哪用得着眼红。
他们的文字调度能力,似乎只能用于创造游戏。
“我们谁都对这一个人形物品有兴趣,这也是难免的。”胖男人还是很有大局观,“具体归属,我们可以慢慢讨论嘛,从长计议。我看,目前首先,小夜要把文字笼给取消掉,啊,我们可以拿个绳子拴住它。”
“对,对。”众人附和道,“还是张师想得周到。”
虽然他们无法用文字对付彼此,但到底人多势众,夜星女王尽管不情愿,最终还是屈服了。余渊全程都表现出了一个人形物品该有的态度:他假装躲了两圈,没躲过去,被他们扔出的绳圈套中了脖子;他也不咳嗽,也不挣扎,像头好牛似的被牵了过去,拴在附近唯一一个突出的物体上——房间的门把手。
死尸就在余渊脚边,他低头看了看那年轻女孩摊开在地上的手,白得好像假的一样。
那八人见他老老实实地被拴住了,才重新讨论起来了分赃的事。他们也知道,这场讨论没有意义,因为谁都想要第二条命,最终还是战栗之君提议说:“那女人不是好东西,可能不知道干了多少坏事,才买得起这种人形物品。我估计她身上还有别的呢,我们平分吧。”
这样一来,把林三酒活活困死的建议,就不免让人感觉等不及了——他们又多了不少要讨论的事儿,一时间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火朝天。
在没人注意的空隙里,余渊已经悄悄地弯下腰,抓起了那女尸的一只手,把它按在了门把手上。
第1509章 静静的数据体
门把手没有转动。
余渊将女尸的手轻轻扔回地上,过程中他的目光一直笼着那群人,做好了随时反应的准备;见无人朝他转头,他才伸出脚尖,把那只手踢回了原处。
这是他意料之中的可能性之一。人死了,权限就没有了;所以门没有打开,余渊不吃惊。
他在心里衡量了一会儿,决定不去解读这具女尸了。解读消耗的能量很大,眼前局面还不知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加上他又修复过了这具身体两次,应该小心用度了;再说解读需要的时间也不短,他很难确保自己能够一直躲开那八个人的十六只眼睛。
看来要从别的角度想办法了。
数据体微微转过身,正面注视着八个小声讨论的人——这群人的平庸无能,是与林三酒等人相比较下才显得出的。若是将他们放去了十二界,他们就是路上行色匆匆的进化者,是布莱克市场里涌涌攒动的人头,是路边卖蛋炒饭的老板,或者展览馆里收了定金以后对你面无表情地说一声“往里走”的收银员。
换言之,他们才是形成了末日世界的大多数。
余渊观察着每一个人脸上的神色,听着他们交换的每一句话;他们已经从分赃的议题上,转移到了该怎么对付林三酒、该往屋子里丢什么文字了。
“那、那个……”
此时说话的,是那个神色怯懦,总是畏畏缩缩的女人。她年纪不小了,肤色沉暗、五官含糊,瞧着有点笨。她就好像路边一个破布袋子,有人会一眼也不看地走过去,有人会一边踢着它一边走,踢一阵子也就不踢了。如今这布袋子忽然开口说话,叫其他人都吃了一惊,目光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她身上,似乎差点没想起来这个人。
“我、我不要这个特殊物品了,让我回去行吗?”她谁也不看,说:“我能力很差,我也不知道怎么往屋里扔文字才好……”
“别说废话。”蓝衬衫极不耐烦地说,“东西你爱要不要,我还不想分呢,可那女人来破坏新游戏发布会,那可就是冲着我们每一个人来的,你现在想跑,还有这么好的事呢。”
……原来“新游戏发布会”,指的不是一场会,而是这八个人形成的会?
“你这什么态度,我们都是同一战线的,你忘了?”战栗之君却出声撞了蓝衬衫一句,语气挺僵硬。
“你看上她了?你急什么急?”蓝衬衫并不怕他。
战栗之君当即受辱似的发了怒,骂骂咧咧起来,二人斗鸡一般瞪视着对方,各自往前走了一步;在其他人劝说二人的时候,那怯懦女人只木着张脸,从战栗之君身边退开了些。她进化时可能也才四五十岁,却像是许多苍老得没了性别感的人一样,钝得叫人意识不到这也是个女人——战栗之君不可能“看上她”了。
余渊默默地记下了这个细节。
现在这八个人,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僵局里。
他们不敢将林三酒置于死地,这样一来,【转世之身】就要被用掉,林三酒就会被放出来了;可他们也不舍得放着这种等级的进化者、这么一个行走的宝藏库而不动——最重要的是,自己不动,别人去动了怎么办?
“如果我们开门撤掉山岭,风险太大了。”在众人讨论时,爱伦坡又提出了一个顾虑:“我也不知道那女的现在走到山里的哪个部分了,山岭一消失,以她脚程来算,她人很可能就已经在门边了,以她那个速度,我……唔,反正我来挡是有点难,我不冒这个险。”
嗯?
“要不你先往里头放几个能造成昏迷的字。”夜星女王对爱伦坡建议道。她原本计划是让林三酒代她对其他游戏创造者动手,如今这个计划破了产,她自然就成了场中最希望林三酒赶紧完蛋的人,继续说:“等她昏迷了,我们再把山岭撤掉……”
噢,原来是这样。
余渊扫了一眼地上的女尸,意识到这个游戏创造空间的答案又被补上了一片。
刚才那个纹眉女人骂夜星女王时,也透露出过一点佐证,那就是他们不能往彼此的文字里放文字;正因为隔着爱伦坡放出的一座山岭,这女尸生前扔出的“死”字,才没有影响到林三酒——仔细一想,这种设置是有道理的。
他们的本来任务是要用文字创造游戏,将玩家困在里面;否则身处于某一个游戏里的玩家,若是还能受到附近另一个游戏的影响,那未免太不像话。
听他们的意思,房间门一打开,就直接开进了山脚树林里;除了爱伦坡之外的其他人,如果想要朝房间里放文字,就得先把山岭撤掉,才能影响到林三酒。可是山岭撤掉了又不安全,于是夜星女王才有此建议,由爱伦坡来让林三酒先昏过去。
“你这种小女孩儿,就是喜欢把其他人都当成傻子,觉得谁都没有自己激灵。”爱伦坡斜眼看了一眼夜星女王,“状态这种东西,那都是即刻生效的,自己第一个受影响。要是像战栗之君那样,放个饥饿,受了影响自己还能忍着走开,把门关上,那也就算了……写昏迷,我不得立刻就躺倒下去?任你处置了?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很有小聪明?”
他们争执得越激烈,时间越长,林三酒就越能顺利找到门口。
余渊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比起导师那一类表情丰富得满脸跑眉毛的人形物品,他反而看着更像个人形物品——谁都没有怀疑他,正在背后的手心里偷偷写字。
“怎么样?你还要多久才能找到门?”余渊在【鸿雁家书】中暂时停止了对这一群人吵吵嚷嚷的描述,向林三酒问道。
“我不清楚。”林三酒答道,“这片山林范围太广了,我已经尽快了。但是目前还没——”
一道笔画猛然在纸上斜飞了出去,长长地划过了半张纸,若它不是特殊物品,只怕要被这一笔画给划破了。余渊不动声色,仍旧静静握着【鸿雁家书】,望着眼前越吵越喧闹的一群人;等了好一会儿,终于传回了林三酒的第二道消息。
“疼死我了,雾气太浓,没看见前边是个悬崖。”她写字都有点发颤,显然摔得不轻,换成平常人,也许一条命都要摔没了。“门。”她突然写道,“我看见门了,就在前面!可我打不开它,怎么办?”
“好办。”余渊回答道,“你去门边上等着。”
林三酒写回应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实施起了自己的第二个计划——只听“当啷”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将八个人的眼睛都一齐拽向了门口,又一齐落在了地上。
刚才用于系绳子的门把手,此时竟不知怎么回事掉了下来,骨碌碌在地上转了两圈;众人纷纷倒抽一口凉气,都傻了。
“怎么会掉了?”夜星女王叫了一声,蓝衬衫赶紧往上冲、想要抓住余渊,不等挨近他,又被爱伦坡一把拉回去了。张师脸色比谁都白,嘴里念叨着“是不是那女人要出来了?”,纹眉女人一个劲儿喊道:“快安回去,别让她出来!”——一时之间,众人手忙脚乱、闹闹哄哄,仿佛被扔了一串鞭炮的鸡群,直到半晌不见门打开,这才稍稍稳住了阵脚。
好几个人的第一要务,都是先把余渊团团围住,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就让别人把这个相当于第二条命的宝贵道具给拽进兜里去。那纹眉女人一手按着余渊胳膊,一边弯腰下去捡起了银亮的门把手,颤颤巍巍地说:“怎么回事,竟然掉了,这可不吉利……”
“你快安吧!”张师催促了一声,说:“把这个物品拉开一点,他当着门把了。”
余渊从善如流地往旁边挪了一步。
纹眉女人拿起门把手,就往门上金属锁里拧,手上还没碰着金属锁,却先在空气里撞上了什么无形的东西,“当”地一响。她皱起了青蓝色的眉毛,刚刚从口中吐出了一个“咦”字时,余渊就动了。
他蓦然伸出手,一把将那女人的手拍上了门锁处,攥着她的手握住了空气中的什么东西——被他以光影折射之法隐藏起来的门把手,终于在游戏创造者的手下一转,紧接着,门就被后方一股大力撞开了。
第1510章 第九个游戏创造者
林三酒设想过很多次,在她破门而出之后,她可能会遇上什么样的攻击,该用上哪些应对之法;唯一一个她没怎么考虑的,恰好就是眼前这个情况。
当她在冲出门口、在水泥地上站稳时,除了一个没法跳起来跑的女尸,其他八个游戏创造者就像是被冲溃了蚁窝的蚂蚁一样,慌慌张张四散而逃了。
留在林三酒视野里的,是远远近近、上下颠簸的后脑勺,是“你别挡路!”“别往我这儿跑!”之类的呼喝声,是偶尔一把将人推开的胳膊——以及,正被好几个人一起拖着跑的余渊。
数据体被人拽得踉踉跄跄、几乎跌倒,脖子上的绳子都把他勒得脸色发青了,回头冲她喊道:“这里!”
“放开他!”
林三酒一声怒喝出口,仅仅三个字之间,人已经扑到了那几个人身后了。那几个人被风打得一回头,登时纷纷惊叫出声,有的马上松了手、有的扭头就跑;其中一个穿蓝衬衫的贪心尤其重,其他人都松手了,他仍舍不得放开余渊,反而拽着绳子,加快速度朝前冲。
林三酒两步踏上去,就已经与蓝衬衫肩并着肩了。在她看来,一切变化动作都像是喝茶吃饭一样稳当闲适;所以,那蓝衬衫被自己余光中的影子吓了一跳、朝她转过头、变了脸色张开了嘴……等等样子,对她来说就好像是电影特写镜头一样,连细微末节都清清楚楚。
她冲他一笑,抬起了右手。
蓝衬衫的眼珠,在她抬起手时就转过来了;尽管他的眼睛瞧见了,可他的思维、他的动作却全都反应不过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手越过目光的边界,落在了自己的后脑勺上——这才惊得低低叫了一声。
“挨教训,要记得疼。”林三酒劝告了他一句,在他面前又举起了一只被金属拳套包裹着的左手——黄铜色的金属光滑过指尖,拳套在半空中稳若山岳。
下一秒,她的右手将那男人的半张脸,推进了金属拳套里。
她双手之间的头颅,被强压挤迫得发出一声叫人脸都皱起来的闷响,随即蓝衬衫连叫都没有叫出来,就栽倒在了地上。林三酒弯下腰捡起绳子头,将绳圈从余渊脖子上解下来,问道:“你没事吧?”
余渊用手抹了抹脖子,似乎是在帮助自己恢复血色,说:“没事。你手下留情了。”
要是不留情,他现在早已死出了数十种花样,哪还能躺在地上呼吸。拿眼睛检查了一遍余渊,见他确实没事,林三酒叉起腰,四下望了一圈各个方向上四散而逃的背影,甚至都提不起劲去一一抓回来。
除了关于文字的信息之外,这些人身上,甚至连被追捕的价值都没有。
更何况刚才她是抢占了出其不意之机,在蓝衬衫反应过来以前就把他给撂倒了,现在恐怕其他人想明白了,就都穿上了保护性文字吧?
“他反应还真慢。”林三酒低头踢了踢蓝衬衫的腰眼,说。
“他刚才有一瞬间,似乎是想要放出文字来着。”余渊应该是猜到了她的意思,解释道:“恰好其他人在那一个关头都纷纷松了手,他一犹豫,就拽着我加快了往前跑的脚步。”
看来还是贪婪误的事。虽然从余渊的现场直播上来看,其他七人也好不到哪儿去,但他们刚才至少都意识到了,谁拿着余渊,谁就会被自己追杀——蓝衬衫也不知道是没有想到呢,还是铤而走险;被贪婪搞得昏头昏成这样,倒也真是不容易。
林三酒看着那七个人跑;有的转弯消失在了大厅后方的走廊里,有的拐进了远处一面墙后,他们跑了一会儿,又跑了一会儿,总算零零散散地都跑完了。
“这就是他们的最高速度了吗?”她颇有点不可思议。自从进入末日,她这一路挣扎闯荡,遇见的永远是一山比一山高,自己也永远在吃苦头;如今忽然与这样一群人为敌,连她自己都有点不习惯了。
余渊看了她一眼。
“行吧。”林三酒拎起了蓝衬衫的衣领,让他垂着脑袋,两条腿在地上拖着,在原地转了半个圈。“接下来,得从他口中挖信息了……唔,这儿好像不是一个说话的地方。”
这里是一个宽广的大厅,通达四面八方,令人总觉得在此地说出来的话,就好像从没有牙的嘴里漏出的风,扑扑地拦不住。
“你打算怎么挖呢?”余渊问道,“爱伦坡能跑,他醒过来以后也能跑。进化者的手段,既没法伤害他们,也不能囚禁他们。有了安全,有了自由,他又凭什么要把实话告诉你呢?”
……这确实是个问题,她想恐吓都无处下手。
“你能不能解读他?”林三酒问道。
余渊摇了摇头。“我能,但是我不会这么做。这和救你出来时不一样,解读他对我的能量消耗不小,我的能量少了,危险就大了;帮助你理解情况,找到季山青,却对我本人来说没有益处。”
太理智了,林三酒暗暗叹了口气。
“那有没有吐真剂一类的特殊物品……”
“有。”余渊点点头,“可当他发现自己开始说真话的时候,若是放出文字护身,大摇大摆走了,你又能怎么样呢?你听了一鳞半爪的信息,对你来说也没有用处。”
林三酒瞥了他一眼。“你好像生怕我忘了我的难题都有哪些。”
数据体十分诚实。“是啊,你如果现在决定放弃,转身就走,对我来讲才是最好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