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乐园 第782章

作者:须尾俱全

她一想到这儿,像条件反射一样,就下意识地掐断了自己的念头。

“照你这么说,他肯定想,也肯定能替代斯巴安……我们就没牌可打了吗?”她望着农田想了想,忽然来了主意:“如果我们农民联合起来,不再工作……”

“他到时会有六十四颗食物球。”季山青低声说,“绝对比我们能撑的时间长。”

“那还不如直接动手了。”女越烦躁不安地说,“我们几个联起手,能打不过他一个吗。”

不知这话提醒了他什么,季山青愣了愣,像是忽然被一股风吹开了原本满面焦虑疲惫的神色——取而代之的,是急迫又紧张的警戒之色。他腾地一下站起身,转头朝斯巴安的方向叫道:“斯巴安!”

那个因为流失了太多力气,只能倚在角落里休息的人影,闻言微微转了转头。

间生是从他身旁的食物球开始检查,一点点朝远处前进的,此时正好背对着斯巴安;他也听见了季山青的声音,抬头看了房间这头一眼,加快了手上的工作。

“你要一步跟一步地盯着他!”季山青在焦急之下,额头上都泛起了隐隐的光泽,喊道:“他刚才检查过的食物球,也要看看有没有变少。”

“你这是什么意思?”间生没法再置之不理了,沉下脸问道。

林三酒这时也恍然大悟了,顿时跳了起来。

假如间生一开始就说,食物球有问题、确实被偷吃了,那么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被吸引到食物球上。他固然陷害了斯巴安,只是自己也没得到什么好处,马上还要面对一场焦头烂额的纷争。

而假如他一直说食物球没问题,多重复个几次,大家就会渐渐松懈下来,各干各的;独自检查食物球的间生,完全可以看准时机弄下一点吃掉,等补充了足够体力之后,再指责斯巴安偷吃——那时即使斯巴安想要抗议、或者他们想要动手,谁能打得过神完气足的间生呢?

“我知道了,我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了。”间生却气得一张面皮都在发颤,站在一地食物球之间,说道:“季山青,你这就过分了。说我检查过的食物球变小了,亏你想得出来。”

“什么,怎么回事?”芦画颤声问道,“到底谁偷吃了?”

“看来除了他不会有别人了。”间生一指角落里的金发男人,冷笑道:“想要把变小的食物球算在我头上?我告诉你们这是怎么回事。我目前检查过的食物球,确实都没问题,很显然,斯巴安偷偷吃的只有一部分食物球,而我还没有碰上被动过手脚的食物球。”

他看了看芦画和豪斯特,扬声说:“他们知道,我迟早会发现有食物球被动过手脚,就想出这个说法,要把变少了的球诬赖给我。斯巴安假如现在走过来检查,说食物球变少了,就真的代表它们变少了吗?每一颗球的外表都一样,换个位置就认不出来了,如果我把球拿过去给你们检查,他们就可以说斯巴安贪污的食物球,都是我偷吃的。”

食物球到底少没少,看上去清楚简单的事情,竟会演变成这种罗生门……在林三酒努力压下心里的烦躁和怒火时,只听芦画说:“那现在我们怎么办?”

“情况很清楚了,他肯定偷偷贪下了食物球,他的朋友才会想要诬陷我。”间生一边说,一边抬头看了看墙上那段没有变化的文字。“我认为斯巴安已经不再适合干这个工作了,我要求剥夺他的职务。我来登记作为候选人,你们可以投票决定我能不能出任,这很公平。”

林三酒扫了一眼礼包,觉得自己肯定和他一样,此刻都是一脸苍白。

……作为一个刚刚穿越了大半个房间,又一连检查了十几颗食物球的人来说,间生此时的精力、脸色都似乎好得出奇。

“那你检查过的食物球,到底有没有少呢?”出乎意料,对他提出质疑的人竟然是豪斯特。

“你可以过来,我当面再测一次给你看。”间生冷冷地说。

豪斯特闭上了嘴。

除了专门干这个的税务员之外,很明显,谁都没有这份多余的体力来回穿越房间。

“要我看,不如干脆不计较谁偷吃了,还是把食物球分了算了。”豪斯特沉默几秒,嘟哝道:“大家平分,等休农的时候自己吃自己的那一份……”

最开始斯巴安提出要替他们保管食物球,就是担心有人会忍受不住虚弱和饥饿,提前把食物球给吃了——若不把食物球拿走,谁都不可能放着食物球不动忍受这份煎熬;若是豪斯特的办法实施了,季山青的计划走不到一半就要夭折。

“假如我做了监察员之后,我会考虑你这个提议的。”间生冲他点点头,又看了房间里一圈。他顿了顿,问道:“怎么样?还有别的候选人吗?没有了?那么你们举手表决,我到底能不能够做监察员好了。”

他们有不举手的自由吗?

林三酒的拳头攥得紧紧的,只想冲他的脸孔中央砸下去。他们再坚持两天,礼包的计划就可以成功实施了,偏偏这个时候……

一直静静坐在角落里的斯巴安,在这个时候扶着墙壁,慢慢地站了起来。

“你好像忘记了一件事。”他哑着嗓子,低声说:“在这个地方,没有武力保障的最高权力,是没有资格作最高权力的。而体力……很不巧,不等于武力。”

第1395章 重现的大象

在斯巴安慢慢站直的那一刻,仿佛连空气都凝了一凝。

间生激灵一下,不由自主地退后了半步——林三酒终究是与他相处了几个月的,假如她没有看错的话,他脸上闪过去的应该是震惊和后悔。就好像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过,斯巴安与他为敌的那一刻竟然真的来了,他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件事的分量。

“终于要动手了吗?”间生缓了缓气,摇摇头笑道:“你连站起来都费劲,何况是打架……虚弱到这种程度,你连能力都用不了,最终不是拼体力,又是拼什么?我们毕竟不是陌生人。同伴之间有什么不能尽量和平地解决?”

“那你就回去。”斯巴安静静地说,“不到交税的时候不要再过来。”

谁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他已经骑虎难下了。

斯巴安望着间生的表情,微微一笑。“嗯。”他的声音又沉又哑,“……我想也是。”

接下来有短暂的一瞬间,林三酒什么都没看见。她模糊之间只知道斯巴安动了,似乎是朝间生扑了过去;然而他就像是跃进了虚空里一样,眨眼就从视野中消失了——他只靠着仅能维生的三颗食物球,是怎么达到这种速度的?

她早忘了自己还要犁田,一扔农具,紧跟着朝前冲出去几步,弯腰趴下去向房间另一头看;假如斯巴安的体力果然不支,那么即使她去了是白送,她也要冲过去,尽自己的力量拦住间生。

从地板上往外张望时,她看不清对面的两个人究竟谁是谁,只能瞧见他们似乎撞在了一起;直到一个人摔在地上,朝她这一边滑了好几步的距离,她才微微松了口气——摔倒的那个人生了一头棕黑头发,自然是间生。

只是斯巴安也没有好过多少:另外一双兵工厂的战斗靴在视线中清晰起来了,却踉跄了一步才站稳,好像一时没有余力追击了;间生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跃起来,没有扑向斯巴安,却扑向了房间里一个角落。

林三酒在疑惑中,目光跟着一转,顿时明白了:那儿堆放着游戏开始之前拿出来的匕首刀剑,是他们之前搜索房间时用来划记号用的。

间生的手探下来,一把抓住一只刀柄,提拎着它脚下一转,就又面朝着斯巴安了。在他冲过去拿刀的这段期间,林三酒都能在脑海中想到数十个攻击他的办法,何况是斯巴安?然而他还是顺顺利利、不受打扰地拿到了刀。

斯巴安低低的喘息声,传到房间这一头时,听起来几乎像是人的错觉。

“你根本没有力气战斗。”间生以十分肯定的口吻说。

即使不愿意承认,但林三酒也是同样的想法。斯巴安刚才那一下冲击,已经叫他不得不站在那儿缓了好几秒钟,白白放走了大好的攻击机会;现在间生手上又拿了刀……

“别害怕。”斯巴安沙哑地一笑,说:“我尽量给你留一条命。”

这句话无疑激怒了间生——那双属于他的脚,在他发出了一声怒喝之后,就猛地朝斯巴安的战斗靴冲了过来;大部分视线都被阻挡住了,林三酒瞧不见最关键的那把刀,正当她焦虑时,只见眼前忽然一亮,好像光线投了下来,她一下子又能看见对面的两个人了。

斯巴安轻轻地一让身,动作那么缓慢、松软,仿佛不是他动了,而是空间迎着他忽然张开了手——银亮的刀锋贴着他的肩膀划过,激起的风吹散了他的金发,以毫厘之差错开了;而这时,空间已经温柔地将他纳入了怀里。

……即使没有了体力,他对于战斗的天分与领悟,依旧是旁人无法望其项背的。

间生急急地收回了长刀,望着他,笑了一下。“你只能躲,就意味着你只是在白白浪费体力。”

金发男人抬眼一扫,或许是为了避其锋芒,向房间中央又退了几步。间生不再废话,再次扑了上来——这一次斯巴安身后已经退无可退了,要躲只能往一旁躲;然而他似乎已经耗尽了力气,仍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就在林三酒的心脏跃上喉咙的那一刻,间生的长刀已经扎入了斯巴安的肩膀里。

房间里,不知是谁低低抽了一口凉气。

在漫天飞溅开的血花之中,林三酒模模糊糊地看见,斯巴安仍旧稳稳立在原地——接着,他的长臂向前一探,拉住了仍处于惊诧中的间生衣领,将他拉向了自己。

一声不知从何处猛然响起的尖厉吼叫声,震得整个屋子都开始摇晃起来。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下一秒,间生已经被扔进了半空,重重地砸向了天花板。就在林三酒以为是斯巴安反击了的时候,只见一条灰色长影从他身后一卷;她的目光顺着那灰色长影落下来,落在了一头大象身上。

……大象?

啊,对了,这房间里是有大象的。

林三酒就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女越、豪斯特、芦画——除了礼包之外所有人的目光,都离开了间生和斯巴安,停留在大象身上,人人都是同样的一脸煞白。

……就好像在自己家里生活了好几年,才发现自己原来住在监狱里。

“我……我怎么会一直没看见它?”女越因为震惊太甚,脑海里的想法不由得脱口而出。

林三酒一个激灵,再想拦已经来不及了。

那大象身上的眼睛登时一转,扭头就掉转过了身体,“咚咚”地冲了过来;她急忙一把拽住女越后背的衣服,想要将后者拉到自己身边的时候,只觉一股沉重大力从斜刺里冲了过来,林三酒手中的衣服登时“哧啦”一声裂开了,女越的身体远远地被砸飞了出去。

“都不要说话!”季山青急急地叫了一声,“各自看着墙壁!”

当其他二人赶紧转头看向墙壁的时候,林三酒却一动没动,盯着手里的破碎布条,目眦欲裂。大象的灰色长鼻在连续两击之后,又恢复了柔软、缓慢的模样,它在半空中卷来卷去时,许许多多只人眼睛,都一起从林三酒的脸上划了过去。

……如今要对这副景象视而不见,几乎花掉了她半条命。

当大象终于慢吞吞地转身走开时,林三酒一扔布条,就冲向了女越。只需瞧一眼就知道,后者的伤势远远比韩岁平当初严重得多;象鼻击中的地方正是她的胸口,即使她不断呛咳得满脸都是鲜血,似乎也仍旧吸不进去一点空气。

“礼包!”林三酒叫的时候,声音里都带着哭腔。女越付出那么多艰辛才离开了现代世界,不能死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但她要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不断叫道:“礼包!”

“没事,姐姐,没事。”季山青扑过来,带着一股清风与草叶的气味。“我帮她稳住伤势,没事的。”

林三酒几乎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手忙脚乱地给他让出了位置。在这个房间里什么都没有,他徒手能为女越做什么,实在是叫人不敢往深处想。她不愿多看口中不住喷血的女越,颤抖着退向了一旁;抬头时,她发现斯巴安正坐在房间另一头,捂着自己肩膀的那只手上,也爬满了鲜红血丝。

“那刀……”她停下来稳了稳神,才继续问道:“伤得深吗?”

“不深。”斯巴安低声说,虽然隔着房间与大象,也叫她听清了。“我只是为了要让他的刀从我肩上擦过去……扎到我身后而已。”

他刚才身后是大象。

凡是攻击了大象的,都要承受大象的反击……这么说来,他和季山青始终都没忘记,房间里有一头大象。

林三酒慢慢转过头,看着这个狼藉的房间。

四个人铺在地上的农田,已经有许多都被大象踩坏了;不远处地面上的间生,身下压着一地碎裂了的食物球。他从天花板上摔下来时,也许是摔伤了脊椎,此时正以一个扭曲的姿势躺在地上,若不是胸口仍在一起一伏,看上去简直像是已经死了。

他似乎在痛苦中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努力一点点地别过头,对上了她的眼睛。

间生张开嘴,好像想要说话;试了几次,却没能发出让她听得见的声音。她不由问了一句:“……什么?”

“我……”间生的呼吸也是断断续续地,好像随时会消失。“我为什么会……这样?”

这是一个让林三酒无法回答的问题。

间生似乎想笑一下,但面皮一颤,重新泛开了痛苦。“你……你会救我吗……”

如果放在几分钟以前,林三酒觉得自己对他是完全不会有怜悯的——但是一切对他的戾气、焦躁、恨意,都在意识到大象存在之后,渐渐有了化开的迹象。

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被逼进了人性角落的普通人而已。

她想要点点头,却听季山青叫了一声。

“姐姐。”在她走过去的时候,他面色很沉,低声耳语道:“女越不可能撑到游戏结束了。如果你愿意让我也读取她的数据……那么最好现在马上开始。”

第1396章 重现的出口

当你开始指责人性的时候,你就已经忘了大象的存在。

林三酒望着自己的双手,反复在心里默念着这一句话。她这几天来,也曾暗暗生过怨念,觉得这几个没有与她经历过生死的新人,实在是经受不住考验,这么快就露出了本性;但是当她此刻坐在墙角里,因为虚弱而一动不能动的时候,她却忽然升起了感激和庆幸:幸好是这几个人。

如果韩岁平没有死,或者是与她一起进入游戏的人,恰好是木辛甚至波西米亚,她能保证他们最终不会陷入同一境地吗?那时她又该怎么办?

……况且,她自己就能避免吗?

人或许就是这样一种动物,只有在允许良善存在的环境中才能拥有良善;指责某个人不能保持人性到底,就像是指责某种细菌不能在超过100度的环境下存活——这本来就不是它能存活的环境。她应该算是运气好,恰好属于耐热细菌,只不过,耐热细菌也仍然有极限。

往深里想,人类自己本身或许也正是因为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才要花费千年的时间,一点点试图从野蛮走向文明么?

季山青的背影一直伏在女越身边;她看一眼墙上的计时,已经过去了六个小时。她的目光一触及计时数字旁边的那句话,就赶紧挪开了。

“请于一小时内合理解释为什么农田损坏了。”

按照斯巴安的意思,这个游戏没有放弃,继续开始它的“思维训练”了。游戏应该也意识到了,他们现在想起了大象的存在;当想起了将他们置于这种环境的罪魁祸首之后,过去几天他们彼此之间的嫌隙、不满和戾气,就都被压了下去、渐渐消失了。

“这个问题由我来答。”斯巴安身处于伤痛和虚弱里,仍旧坚持着说道:“你们不要考虑它。”

在那一小时快结束时,他给出的答案是:“像自然灾害之类的不可抗力,毁坏了农田。”

他回答的时候自然会被房间里其他人听见,只是林三酒稍稍一想,就发现这个答案是经过斯巴安特殊考虑过的。他没有直接说“自然灾害”,因为这样的答案又一次按照游戏的意志,让众人强行无视了大象的存在;而像自然灾害之类的“不可抗力”,符合题目要求,却能让人立刻想起接连夺走人命的大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