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尾俱全
不管礼包的计划究竟能达到什么目的,至少他肯定是为了让游戏结束而努力的;接下来,她觉得一切都变得十分简单明了了:只要大家都按照计划,该干什么干什么,该吃多少吃多少,把计划执行到底,他们总有云开见日的那一刻。
进入游戏后的第二天,果然正如商定好的那样,平平淡淡地过去了。众农民从凌晨五点开始,即使过程中有间隔、有休息,也足足工作了15个小时;算上昨天晚上最后产出的那一颗,以及礼包离田之前的产量,他们在第二天一共有了51颗食物球。
期间林三酒的农具坏了一次,付给了芦画两颗球;算上芦画要交的半颗球税,间生一共往包里塞了十三颗又四分之一的食物球——这么多要白白送出去的食物球,将他的背包塞得满满地变了形,林三酒瞧一眼它鼓鼓囊囊的模样,都觉得心里像是在滴血似的不舍得。
“工作的人,每个人拿四颗。季山青今天拿三颗,明天恢复成四颗。”在终于可以补充食物球的时候,斯巴安吩咐道,“我始终只要三颗。剩下的存粮,由我来保管。”
按照他的话来说,他只需要坐在槽子边检查就可以,基本不消耗什么体力,不如把多的食物球省下来留给以后。他只吃三颗够不够,林三酒不知道,她只知道作为一个劳作了整天的农民,只吃四颗的感觉,就像是在煎熬着一场缓慢又看不见头的死亡——她又累又饿,视物时,景物周围都像是蒙了一层血色,实在想象不出明天自己该如何睁开眼。
唯一的安慰是,算上头一天省下来的20大卡公粮,今天他们足足存下了十九颗食物球。
“罢……农田休养期间,维持众人生存,每天只需要21颗球。”结束了读取数据,回到她身边的季山青,低声说道:“等我明天加入了以后,一天存下来的,就够农田休养期间一天的用度了。”
他说到这儿,抬起眼睛,朝房间远处打量了一会儿。“我觉得,农田至少要休养三天以上,才能达到目的。”
也就是说,他们至少还要再这样干三天。
她真不知道自己这条命能不能再撑三天了。
对于劳累了一整天的人们,睡眠就是一场甜美的解脱,尽管他们只能从无休无止的劳务中短暂地逃避七个小时。当林三酒又一次在凌晨五点被叫醒的时候,她一想到要熬到晚上十点才能再次入睡,就不得不缓了好一会儿,才总算积攒够了力气,颤巍巍地爬了起来。
第三天早上九点钟,躺在房间角落里的韩岁平,在谁也没有发现的时候,静静地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第1393章 被放逐的边缘
林三酒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又熬过去两天的。自从“休养农田”计划开始三天以来,每天都是一模一样的过法:她凌晨四点五十分时睁开眼,在虚弱、饥饿、晕眩中躺一会儿,才能攒够力气爬起来,吃下一颗食物球。
五点钟时,四个农民就都已经开始犁田了,一路干到上午十点,才能补充个食物球,小睡一会儿,顺便让芦画利用这段时间修检农具。就这样,他们将一天的工作分为三段,连续工作五个小时,才能休息一个小时;林三酒总感觉短暂的休息不仅没让她恢复精力,反而让接下来的工作显得更加漫长而艰难了——更别提为了能让礼包多休息一会儿,她晚上还会多工作一小时。
等晚上九点钟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之后,她往往连脑子都累得糊涂了,有一次甚至还以为韩岁平仍旧活着——直到看见角落里蒙着毯子的那一具身体,她才激灵一下清醒了过来。
与农民相比,工人、税务员的生活就好过多了。工人每日仍有好几个小时的工作时间,税务员一天却只要跑一趟就够了,来回还花不到一个小时。除了豪斯特偶尔喃喃地说一声“早知道我就选税务员了”之外,房间里几乎只剩下了芦画和间生含糊不清的低低私语声——毕竟对于农民们来讲,张嘴说话的力气都是个负担。
最大的安慰,不外乎斯巴安身边数量越来越多的食物球了。它们都被包在纸包里,在地上码得整整齐齐;林三酒每当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就会朝它们看一眼——食物球越多,她就离礼包计划的终点越近。不管礼包的真实目的是什么,至少到了那时,这样的苦日子就熬到头了。
进入“休养农田”计划的第五天一早,芦画忽然扬声朝房间远处的斯巴安叫了一句。
“您每天只吃三颗球,肯定不够吧?”她与间生并肩坐在农田旁,离韩岁平远远的。“我们每天只吃四颗,都觉得受不了……您的责任最重,是不是应该多吃几颗?”
他的责任怎么最重了?这个念头从林三酒脑海里闪了过去——但她太累了,眼前的农务占据了她大部分的脑海,压根没多想。最重就最重吧。
身旁不远处的季山青倒是停下了手,这才叫她也跟着回过头。
斯巴安正倚在墙壁上,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动过地方了。即使看不清他的面色,林三酒都能感觉到他的精力、体力早已流失了七七八八;自打二人相识以来,她好像还是第一次见斯巴安如此苍白脆弱的模样。
听见芦画问话,顿了好几秒,他才终于张开了口。
“不……不用。”他本来就含着烟雾一般的嗓音,此时愈发低沉沙哑了,似乎一碰就会散成轻沙,被风卷走。
“但是只靠三颗,连说话都困难吧?”间生问道。
斯巴安好像想要摇摇头,最终还是一动没动。“我没有问题……不用考虑我。”他明显说话是有点吃力的,但至少还可以张口,低垂着眼睛说:“我们还要再撑两三天,就差不多了。”
二人点点头,看了彼此一眼。
“那……要是没问题的话。”芦画似乎觉得接下来要说的话,叫她十分难以张口,抓着衣角吞吞吐吐半天,才说:“您介意回应一下墙上的那个话吗?”
什么话?
林三酒一愣,这才想起自己长期低着头耕田,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抬头看过了。看来不光是她,当礼包抬头一望的时候,顿时低低地抽了一口气,显然也是第一次看见墙上的文字。
在好几天都没有动静的匿名心事区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条新的心事。
“怎么可能只靠3颗食物球活着?他又不是植物人,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也就算了……他还要工作、说话的,没有第四颗食物球补充的话,他是办不到的吧?”
斯巴安转身抬头的动作,都显得既沉重又无力。他静静望着墙上一会儿,众人能看见的只有他的金发,一时间都惴惴地,没有人说话。
“这是……什么意思?”他终于开口了,轻轻笑了一声。“有人怀疑我偷偷吃了第四颗球?”
林三酒第一时间想到了提出问题的芦画,但再一想,除了她和季山青之外,另外两个农民似乎在看见这条心事的时候,都不怎么吃惊——难道他们早就看见了?还是说,这心思就是他们的?
“压力和劳累之下。”间生像是打圆场似的说,“难免会有人多想。你不妨解释一下,让那人安心。”
“怎么解释?”林三酒一向性格平和,这几天下来,却觉得似乎时时有一股戾气像锥子似的扎着她,当即反问道:“他的体力本来就比别人好,这个要怎么解释?”
间生瞥了她一眼,似乎也被她的口气给激怒了几分:“你有这劲儿怎么不用在种地上?有问题不解决,难道还憋着?”
“没有吵的必要。”季山青沉下了脸,毫不客气地替姐姐反击了回去:“你觉得这是一个问题吗?过往我们每天存了几颗球,都是清清楚楚的,一算即知。你觉得斯巴安私下拿了食物球,你走过去数一数就行了。”
或许连他都被这环境给磨得失了冷静,还补了一句:“……反正就你最闲。”
间生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额头都涨红了。“我可没有不信任斯巴安,是我们之中确实有人这么想了,我是为了解决问题。你对我表这一番忠心有什么用,你应该找到那个人,让他去数。”
“用不着。”
斯巴安冷冷的一声,叫他们都闭上了嘴。在众人静下来之后,他慢慢地扶着墙壁站起来,弯下腰,伸手将一颗食物球从球堆上取下来。“不要……找那个人。我把食物球都摊开,你们隔着房间也能数清楚。”
……这真是一场毫无必要的对他体力的浪费。林三酒望着他缓慢而迟滞的动作,焦虑得恨不能把那条心思的主人给找出来,冲他吼一场。
斯巴安每放下一颗球,就由芦画报一声数,等所有食物球都被清点一番之后,果然是这几天存下来的总数,六十四颗。
“已经耽误半天了。”林三酒沉着脸说,“既然没问题,就赶紧继续工作。”
“嗯,数字是对的。”间生点着头说。
季山青回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数字是对的不就行了吗,还有什么可说的。林三酒满心不耐烦地重新拿起农具,女越、豪斯特见状也都纷纷捡起了自己撂下的工作——“数字是对的”五个字,即使在声音消失之后,好像仍然在房间上空徘徊了一会儿。
“姐姐。”季山青低低地叫了她一声,“你能不能和他们说点什么?最好是能吸引走他们注意力的……”
林三酒皱眉想了想,问道:“为什么?怎么了?”
他叹了一口气。“算了,能吸引一时的注意力也没用,该来的迟早要来……”
“什么该来?”她越发不明白了。
“从理论上来说,斯巴安如果要贪下食物球,还有另一个办法。”说来也巧,在季山青这话刚刚开了一个头的时候,就有人忽然叫了一声“你们看!”——林三酒顺着众人目光一回头,发现匿名心事区里的心思更新了。
“数字虽然是对的,但假如他从每颗上掐下一点来吃,我们光靠数数也发现不了啊?”
看见了这条心事之后,斯巴安抬起眼睛,眼中浓绿深深冷冷的。“没完了?”
众人都不由瑟缩了一下。
“其实我们都相信你的清白。”女越久不开口,声音都嘶哑了。“你不用担心是哪个小人藏在肚子里不敢说的心思。”
大家彼此看看,一时没有人出声反对。
就在气氛不尴不尬的时候,墙上文字又变了——这一次不是匿名心事区里的留言了;反而是在日期和计时旁边多了一行字,写着“注意,本房间中若有人出现玩忽职守、以职谋私的迹象,将会受到夺取职务的惩罚。”
林三酒抓住了身旁礼包的手,才止住了自己脑海里的那一阵眩晕。
这是什么意思?这很显然是针对斯巴安说的。夺去农民的职务,可不算是什么“惩罚”。
众人面面相觑一会儿,不知是谁先开了头,嗡嗡的窃窃私语,就断断续续地响了起来。
“连房间墙上都出现提示了啊……”芦画感叹道。“或许是在要求我们把这件事查清楚?”
“他如果被夺去了职务,那谁来当监察员?”豪斯特一边问,一边看向了间生。“是按照升职补位的办法呢……还是再找个别人来?”
斯巴安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地望着嗡嗡而议的人们。
“我也觉得一天三颗球是不可能的,但是毕竟斯巴安和我们不一样。”女越半是辩解地说道,“我不知道为什么墙上会出现这种话……”
“被夺去职务后的人,将成为没有职业的闲人。职业不可更改;愿意做更大牺牲、承担多一份职务的人,可以登记成为候选人,由所有有职务的人投票决定是否出任。”墙上这一行字,简直像是为了回应他们一样,又变了。
“很明显,我们现在得查清楚食物球的分量才行了。”间生低下头,咳了一声:“其实我就有办法……食物球如果被掐下去了一点,它的分量就不对了,你们或许看不出,但用我的税务员工具,一测就能测出来。”
他不太敢往斯巴安的方向看,只用目光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
“怎么样。”间生的声音微微有点儿发颤,“要是都同意……我就过去测一测了?”
第1394章 内耗与自相残杀
“没问题。”
间生放下一颗球,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继续他的检查。
“这个也没问题。”
他每隔一两分钟就会大声通报一次,在十几分钟之后,就渐渐成了一曲单调反复的抑扬顿挫。众农民不能白白浪费时光,早就重新回到了农田边上,一边听着他的通报,一边继续种田。
最放心不下的,自然是林三酒和季山青二人。
“斯巴安的职务,可不仅仅代表着他的工作最清闲。”礼包小声和她耳语:“他的职位掌握了我们之中的最高权力,还有这几天存下来的六十四颗球。”
林三酒腾地扭过头,看了他一眼。
“是的,接替了斯巴安职位的人,自然也接管了我们辛苦几天攒下来的存粮……”季山青难得会露出此时的一脸焦色,“若是换了别人掌管那六十四颗球……”
他根本不用把话说完。
哪怕换了林三酒自己,都不敢说她一定不会受到那六十四颗球的诱惑,偷偷吃掉几颗。要知道,那都是收过税的食物球;谁来吃、吃多少,都一点问题也没有。
“姐姐,你幻想自己做坏事时,也带着好人的心虚。”
没想到礼包听了她的话之后,却难得地噗嗤一声笑了。只是很快,他的面色再次沉下来,说:“新上任的人根本用不着偷吃。一天三颗是斯巴安给自己的规定,现在说他违反了自己的规定,简直可笑。他如果想多吃,只要改掉这个规定就行了……新上任的人肯定就会这么干。监察员哪怕一天给自己分配十颗食物球,其他人能怎么样呢?”
女越的农田离他们最近,此时似乎恰好听见了一点,连连回头几次,终于忍不住凑上来问道:“那个……我也挺担心的,你们说,间生会实话实说么?”
季山青看了看女越,似乎有些顾忌——在这个房间里,可以信任的人似乎每一天都在逐渐变得不可信任。但林三酒不忍她被冷落,还是答道:“其实……他一连检查了五六颗球,都肯老老实实说没问题,已经让我有点吃惊了。”
她一向愿意把人往好处想,可是处于眼下这种情况,她脑海里反复上演的只有最坏的可能性。
“或许咱们误会他了。”女越也有些不安,正巧这时间生又报了一句“没问题”。
季山青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林三酒犁了两下田,心里焦躁,问道:“你觉得不可能?”
“斯巴安所代表的权力和利益,离间生是最近的,只有一步之遥。很少有人能拒绝唾手可得的果实的诱惑。”季山青说到这儿,摇摇头:“不,应该说,能够顺利替补第一权力的,只有第二权力。”
见二人一时间陷入思考,他又补充说道:“我不知道他现在是还没意识到呢,还是另有打算。但是监察员这个位子,除了他之外,没人能坐得上去……而一旦间生上位了,他的权力就是绝对性的了,无法再被颠覆。我们那时就接近于绝境了,几乎不可能再从游戏里离开。”
对,他们得想办法离开这个游戏才对……林三酒按住自己的太阳穴,暗暗想道。连接下来一个小时会发生什么事,都是那么地不可预料,离开游戏,感觉根本就是一个遥遥无期的梦想。
“太可笑了。”女越听得面色发白,“税务员兼任监察员,他自己监督自己?我不可能投票认同的!”
“那你的所有产出都不会被收税。”季山青只用了短短一句话,就叫女越无话可说了。
是太可笑了,假如间生这么干了,才真的叫以职谋私……只不过,间生这种行为恐怕是不会被追究的吧?
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