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尾俱全
“我会给你妈作证,证明他是自己摔下去的,跟她没关系……但是你。”常叔垂下眼睛,“我不知道你惹进了什么事里,看样子不小。你要是不走,接下来就不是软禁了。不说了,等底下那男人上来了,你就赶紧走吧!”
吴伦的视野全都模糊了。她动作机械地拿了一些家里备用的钱,和一张母女二人的合影,就再也想不出该拿什么东西了;隐隐约约地,她还能听见楼道里响起来的喊叫声,似乎妈妈的声音也夹杂其中。她很想再出去看一眼,和妈妈好好道一声别,拜托常叔好好照顾她……但她也知道,她是得走了。
她颤抖着手脚,爬下了软梯。茫茫天地,她能去哪儿呢?
……林三酒,现在还在同一个地方吗?
第1365章 落网之鱼……?
原本只要一百五十块钱的长途汽车票,吴伦花了三百。
她从家里阳台爬下来后,一路躲躲藏藏地跑出了小区,这才意识到自己没有拿任何身份证件——没有身份证件,就意味着她使用不了任何公共交通工具。
家里又要送医又要报案,他们恐怕得过一阵子才会发现她失踪了。她不敢直接去本市的长途车站,只好找到一个运输蔬菜水果的卡车,给了司机五十块钱,求对方把自己带去他下一个目的地,不管是哪儿都行。所幸下一个目的地是个小城市,比她老家还小、还破;为了白赚一百五,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售票员大有人在。
直到发了车,她才突然想起来有时路上会抽检身份证。她在最后一排上缩成一团,每一次汽车停下来,都能叫她紧张得连气也喘不上来;她知道,不管是前方还是身后,要抓捕她的天罗地网一定已经被铺下了。
不过她运气总算还不错,十几个小时之后,她快回到自己与林三酒相遇的那个城市了,依旧没有遇上抽检的人。至少到现在为止,大网还没有碰着吴伦这条小鱼;至于她还能往前游多久,只有天才知道。
或许被抓也不是什么坏事……一切都能结束了的话,她又能再次见到妈妈了。
隔壁一个男人的手机响了,打断了他闭目养神。电话漏音,另一头传来了女人声音,似乎不是女朋友就是老婆。“嗯,大概还有两个小时就到了……哦,还没有,中间还得在河西停一次。”他一边说,一边搓了搓那两只早早从皮鞋中解放出来的双脚,吴伦被熏了十几个小时,已不觉其臭了。
早上的阳光还未能将玻璃晒热;她迷迷糊糊地将头靠在冰凉的玻璃窗上,百般设想着家中此时的情况,心中空落落地一片茫然。忽然那男人抬高了声音说:“什么?”
邻座有人转头朝那男人看了一眼。
“真的吗?”他也回敬了附近乘客一圈眼神,暗示自己得到了他们没有得到的消息。“城里真有恐(括号内)怖(不看)分子混进去了?现在有通知吗?诶哟,那可离小李他们家不远啊……”
附近几排的乘客都有了反应,纷纷扭转过身子,交换着眼神,不住地扫视着他。那男人一见他们都在等着自己挂电话,话反倒多了:“有人受伤吗?啊,没有啊……”他仿佛有点失望似的,又说道:“不怕,怕什么,离咱们家那么远呢,完全是相反两个方向……嗨,还能厉害得过机关枪吗?叭叭两轮就都打死了,过不来的。”
等他终于挂了电话时,半个车厢里的人都醒了。窃窃私语声马上就被一个提问给掐断了,一个大妈问道:“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我老婆,说是市里混入了恐(括号内)怖(不看)分子,从昨天起就被堵截在铜地码头了。”那男人兴致勃勃地坐直身,说:“她单位就是干进出口的,今天发了内部通知,叫人不要去码头。”
“没死人?”有乘客问道。
“好像没有。”那男人也发觉自己的料不够劲爆,见众人注意力似乎有松散的趋势,又补充了一句:“她说市区现在不好进,每条路上都设置了路障,要检查身份证,接下来估计有的堵了。”
吴伦压下去了几个颤抖,尽量平稳地问道:“是……是什么样的恐(括号内)怖(不看)分子?”
“谁知道,反正我老婆听说,船都不让靠岸了,因为怕码头上有炸弹什么的。”那男人摇头叹息道,“我看还是因为管得不够严,以后得加强安防。”
激动和害怕,已经叫吴伦脑子都乱成了一团。又是铜地码头,又是所谓的恐(括号内)怖(不看)分子……太巧了,会不会和林三酒有关系?会不会就是她本人?
不过,林三酒怎么会被普通人堵在铜地码头,还整整堵了一天?
“请问现在几点了?”她又问道。
“六点二十。”那男人看了一眼手机说。
前方正好有乘客提议道打开电视看看本地新闻——有人从司机那里要来了遥控,打开了大巴上的小小电视屏幕,一连拨了四五个频道;本地新闻没看见,什么幼儿园牛奶过期事件、征途号火箭将于今日十点发射、某地招商新政策……倒是看见了不少。
大巴在河西市停下来的时候,吴伦匆匆地下了车。从这里回到她原来的城市,还有至少六七十公里;她没有身份证件,坐车过不去检查关卡,想来想去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去加油站买了一张地图,用两条腿往前走。在不需要看地图的时候,她就把地图搭在自己脑袋上,装作挡太阳的样子,从路边密集森严的摄像头下遮住自己的脸。
她这一辈子都没走得这么辛苦过。
吴伦绕开了有检查关卡的大路,专门挑居民区、小巷之类的地方走,自然多走了不少冤枉路;等她好不容易混进城市郊区之后,她实在累得不行,见眼前是一条绿树多行人少的人行道,干脆在路边瘫坐下来,双腿发软、浑身热汗。
她不敢想妈妈,一想起妈妈,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忍不住委屈得想哭。
歇了不知多久,吴伦慢慢爬起来,感觉自己又渴又饿。从家里带出来的一千块钱,还剩下六百五,她得省着点花才行,要是附近有小卖店,吃个面包喝个矿泉水就够了……可是这儿怎么连个开门的小卖店也没有?马路对面一家一家的商店,全都关了门、落了锁。
吴伦转了一圈,等她的目光落在身后建筑物的标牌上时,不由一怔——“青山康宁医院”。
凡是在本市生活过的人,都明白这个康宁医院是个精神病院。
铁栅栏一样被锁上的大门后,传来了水声,连声音都带着几分舒适清凉。吴伦本想提脚就走的,只是喉咙里干渴得冒烟,不由自主地朝有水声的地方瞧了一眼——她当然不至于去精神病院讨水喝,这只不过是人的本能罢了。
一个穿着病号服、看着三十多岁的女人,正在给大门旁的盆栽浇水。一般具有自理能力、状况稳定的精神病人,被安排干些活是很正常的;吴伦的目光从她身上一扫而过,迈出去了两步,忽然忍不住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看着是在浇花,但那个女病人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刻意把水壶嘴抬得很高,使落下来的水流细细的,原本十来秒就能完事的工作,若是以这样的水流计算,恐怕得花上半分钟。最重要的是,在她那一张长圆脸上,一双黑眼睛正仰得高高的,不住在院墙上方扫来扫去——吴伦顺着她的目光一看,瞧见了院墙上的摄像头。
这个神色,她实在是太熟悉了。这一路上吴伦也是这样,偷偷摸摸地寻找着摄像头死角的。
她停下脚,站在一棵树旁,望着那女病人浇完了水,又慢吞吞地走了回去。一个在院子里休息的老头儿忽然迎上去,与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二人一齐朝院子外转过了头,正迎上了吴伦的眼睛——吴伦被吓了一跳,觉得这两个精神病人是有几分可怕,急忙匆匆地走了。
她饥渴难耐,仍旧一心惦记着要买些食物清水,注意力也都放在了路边商店上;等一连走了好几条街,她终于意识到不对时,已经晚了。
那时吴伦正弯着腰,透过玻璃门,往一家便利店里张望;店里黑着灯,没有人,似乎又是一家今天不营业的店。等她直起身,一回头时,发现两个穿着制服的男人正站在自己身后。
“你在干什么?”其中一人问道。
“我……我想买瓶水……”吴伦结结巴巴地说。
“买水?”那男人皱起眉头,“你不知道今天全市戒严吗?店都关了你买什么水?”
戒严?车上那个男人可没提——莫非是在她下车之后才开始的?吴伦没有手机,接不到戒严的紧急通知。
“身份证拿出来。”另一个人命令道。
“我……我没带……我就住在附近,没想着要拿……”
二人对视了一眼。这样违反了规矩的小事情,一般来说,得看对方愿不愿意放你一马;有时候给个口头警告就算了,有时候真按照条规执行,可不是什么闹着玩的事。
吴伦咽了一口口水。她穿着牛仔裤、运动鞋,手里没拿包,如果说是住在附近的,或许可以混过去……然而当其中一个人的目光垂下来,落在她手上的时候,她猛然一惊,心脏直直落进了黑渊里。
“住在附近,却拿着地图出门?”那人冷笑了一声,“走,跟我们回去一趟。”
就在吴伦一咬牙,下定决心准备跑的时候,从街道另一头传来的一队纷乱脚步声阻止了她的动作,将她冻在了原地。她忍不住朝脚步声的方向扫了一眼,紧接着听见有人叫了一声——“吴伦?”
她浑身一战,盯着河欢的面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1366章 被拦截的路
在吴伦被河欢发现之前的一小时,千里之外的卫星发射基地里,刚刚开进去了一辆军车和救护车。救护车很快就带着它肚子里的伤员拐了弯,朝位处外缘的基地医院驶去;而军车继续朝基地深处前进,对自己身上多出来的那一个乘客毫无所觉。
女越的手指紧紧地抓在车底盘上,脚尖挂在车底缝隙之中,小腹绷得像一块铁。等车子停住、车上的人跳下来以后,她侧头瞧了瞧,发现军车停下来的地方似乎是在一栋楼前,大门口两侧牢牢站着两双脚,应该是站岗守卫的人。
她皱眉想了想,又抓紧了一些。
没人搬下那三具被铺上了防水布的死尸,车子引擎也还没有熄灭,说明车上尸体是要被运去别处的。她屏息等待一会儿,在军车再次开动,绕到建筑物背面时,她看准时机,双手一松落在了地面上,就地一滚——在行驶中的车轮碾上她身体之前,她就滚到了一面墙根底下。
“当心。”韩岁平在耳机中说,“你背后的楼是武装保卫部。”
差点跟着进老巢了,女越苦笑了一下。她现在一身黑色便衣,头发里、指甲里还都凝结着没擦干净的血,看上去要多可疑就有多可疑。她蹲在墙角的阴影中,恰好在一个摄像头的后方死角里,皱起眉头说:“我得先找到总部混进去……”
她原本以为总部恐怕不好找,抬起头一张望,倒是愣了。
占地广袤的发射基地里,看起来竟空空荡荡的。笔直的道路将土黄色的空旷大地划分成几个格子,大部分都铺着泛黄的草地;远处蓝天下最显眼的,无疑就是火箭发射架了——它还没有装上火箭,已经庞大高耸得叫人吃惊,离它最近的几栋建筑物,少说也有好几公里的距离。
在女越不远处,伫立着一栋基地里最高的白楼,外墙上的红色大字从上到下写着“恒昌卫星发射中心”。
“我怎么进去?总不能硬闯吧?”女越蹲下来,在一丛稀稀零零的树丛后躲了起来,张望着远处发射中心大门——两个全副武装的守卫正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
她等着韩岁平回答她“我有办法”之类的话,没想到过了一会儿,他支支吾吾地说:“也、也行……就是要注意,别引起警报……”
女越一怔:“真的要硬闯?”
“发射中心内被隔绝在通讯信号之外了。”韩岁平低声说,“我从外界钻不进去……没法帮你。我反而需要靠你走进去之后,才能设法联上他们内部的发射系统……”
女越无声地吐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通往发射中心的路上,每一只路灯下都架着好几个摄像头。基地里到处都视野开阔、地形空旷,她一旦离开这儿,连一个隐藏身形的地方都没有。
“……他们知道我来了,一定会加强防备的。”女越皱起眉头说。
从她所在之处,就能瞧见远方有一队一队步伐整齐的人影,正沿着火箭发射区域外缘巡逻;相比之下,武装保卫部附近反而是警备较为松懈之处。“假设我刚一冲进楼里,他们立刻就发现了,我们该怎么办?就算他们逮不到我,我们放入卫星里的通讯器呢?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韩岁平沉默了一会儿。
“这么说来,我们或许只有一个办法了……”
在二人小声商量了几分钟以后,女越在心里暗暗算了一下自己的速度,慢慢站起了身。
“……行,那就干吧。”也到了最后关头了。
她以最快速度朝发射中心扑了过去。在那一条笔直空旷的道路上,蓦然化作了一团高速袭近的黑影——门口那二人赶紧举起了枪,只是他们意识得晚了,还来不及喝一声“什么人”的时候,女越已经冲到了大门口。
她在二人之间刹住步子,身体轻轻巧巧地一转,一脚踹上了其中一杆枪,连枪口带鞋底一起砸进了那个男人的脸里;另一个人急忙转身去按墙上警报的时候,女越脚下一蹬朝他扑去,扬手拽住他的衣角向后一拉,他的手从警报上滑开了。
即使是训练有素的普通人,也只花了她一分钟不到就解决了。女越虽然看上去轻盈可爱,但她和林三酒不一样,她早就进入了非我即敌的战争状态,自然不会对敌人抱有怜悯之心——她伸手在死人身上摸索一番,找出一张卡片,在门上一刷,门锁就“哒”地一声打开了。
……从这一刻起,速度决定了一切。在两个死人被人发现之前,她要将该装入的东西,都装入到卫星里去。
她一闪身进了楼,韩岁平的声音从耳机中消失了。这栋楼里隔绝了外界的通讯基站讯号,她与韩岁平的联系也自然中断了;女越按照他之前的指点,贴着墙角一路寻找空隙前进,总算在层层森严戒备之下,摸近了发射中心的指挥部。
好在,女越不需要真的混入指挥中心这等重地里去。她找到楼内电井,打破锁头之后闪身钻了进去;在漆黑之中,她摸索到了电源连接之后,轻轻地从收纳道具里摸出了一小块光滑、冰凉的甲壳。
……在丸青戈被炸入半空时,她和韩岁平有一瞬间,都以为这个东西也和丸青戈一起遭了殃,这个计划没有希望了——毕竟,韩岁平只从自己的肢爪上切下来了这么一小块而已。它要是毁了,他们就算混进了发射中心,韩岁平也没有进入内部系统的办法了。
或许真的是天无绝人之路,这块小小的甲壳,竟然仍旧完好。
将那一小块甲壳代替电缆抵进连接口里之后,女越重新钻出了电井。她不知道韩岁平那边到底连接上了内部系统没有,现在又进行到了哪一步;她只知道,她还有最关键的一步要做。
录着林三酒口信的那一只通讯器,早就被炸成碎片了。万幸的是她自己还有一个,她也记得林三酒当时是怎么说的;录好了发给季山青的讯息之后,女越将通讯器放在一架她找到的推车上,把推车留在了韩岁平与她约好的设备调试室门外。
她不能像丸青戈一样乔装成工作人员,只能用这种听天由命的办法了:如果一切都按照计划顺利进行的话,在她离去后过不多时,会有人按照内部系统的指令过来回收这部通讯器;只要警报没有响起,不知情的基地员工就将在最后一个检查装载的机会里,把它装附在卫星内部,被火箭一起送入太空。
接下来,预设好发送时间的通讯器,将会从太空之中向季山青发送出消息。
拜托,拜托了,一定要让他收到啊。
……当女越刚刚冲出大门口的时候,整个发射中心都被刺耳的警报声淹没了。
河欢默不作声地挂断了电话。
吴伦坐在桌子对面,乍一看上去,似乎平静得很,没有一丝情绪。河欢默默观察了她半晌,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轻轻吐了一口气。
“……十点零五了。”他缓慢地说,“征途号火箭刚刚发射,你知道吗?”
吴伦茫然地抬起眼睛。
“林三酒原本想靠着火箭发射,往太空传送求救信号的。最起码,这是她的计划之一。”河欢感觉自己就像是在向一个老友讲起另一个老友的近况一样,只是考虑到他的立场,这种感受还真是讽刺。“不过很可惜,就在刚才,她的这个计划失败了。而她另一条路……也被堵死在了铜地码头。”
吴伦的眉头一跳,仍旧什么都没说。这个女孩子已经被接二连三的变故给搅成了一团乱麻,再次见到河欢之后,她就从混乱之中找到了唯一一个自保的办法:不说话。
“她的同伴居然真是用强硬手段闯进去的……有勇无谋啊。”河欢说到这儿,摇了摇头。“差一点,那个通讯器差一点就装进卫星里去了。现在,火箭发射了,林三酒的讯息却永远都要留在这个星球上了。”
吴伦目光一闪,忽然微微倾过了身。
“为什么?”她终于发出了被带走之后的第一句话,紧盯着河欢问道,“为什么……你听起来似乎真心有几分遗憾的样子?”
河欢微微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