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乐园 第647章

作者:须尾俱全

这是多年战斗进化出的直觉和经验,她知道是绝对不会有错的——但是鸦江又是在哪儿、怎么丢下这根拖把的呢?

一边保持着“纯触”开启,她一边低头看了看卡片;出乎意料的是,这根拖把和特殊物品完全沾不上半点关系。

【木杆拖把】

一根老式的传统拖把,以木头为杆,捆绑了一圈布条。布条脏兮兮的,不洗一洗的话,反而会把地板拖脏。

唯一一个特殊之处,是这段说明下方的一行小字:“沾染了主人鸦江的气息。”

……让一根拖把沾上自己的气息有什么好处吗?

就在她将卡片收进卡片库的时候,她的耳朵又捕捉到了一声极其细微的响动——那声音实在太低太轻,如果不是“纯触”忽然一颤,恐怕她连该去哪个方向都说不好。

当林三酒从书店后门里冲出来的时候,她四下一望,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窄街上。比起刚才宽敞漂亮的商店街,这儿就显得经济朴实多了;几辆轻型运输卡车停在街边,身上都印着不同商店的名称。

发出声音的不管是什么,此刻也早就消失了。

或许是她从书店二楼冲下来花的时间太长了;虽然那不过是区区数秒,但也足以使她跟丢了声响来源。

不会是因为她喊了黑泽忌,才把那条手臂的主人吸引过来的吧?

林三酒想了想,知道不用上一点儿外援,恐怕她今天是找不回鸦江了。深吸一口气,她打开了【无巧不成书】。

“呀,好久没用过它了。”意老师发出了一声感叹。

光打开这个能力还不够,她还得做点儿什么。她想了想,随便挑了一个方向出发,一边走还没忘记一边低声叫道:“黑泽忌?是你吗?你在附近吗?”

可惜的是,黑泽忌没有出来应声,她却在下一刻想起来自己为什么很少动用【无巧不成书】这个能力了:它确实能将不同命运编织在一起,促使巧合发生;只不过对能力主人来说,巧合到底是好是坏,可就不能保证了她一只左脚还没落地,忽然感觉余光里好像有点什么不对劲,回头往右边一看,就愣住了。她妈生她的时候,的确给了她俩肩膀来着;现在再一看,却少了一个右肩——原本是右手臂、右半边身体的地方,和鸦江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沿着消失的身体轮廓浮起了一圈幽幽的黑色雾气。

好像一瞬间就被人切掉了右半边身体似的,她试图伸缩一下右手五指,大脑的指令却像是下给了空洞深渊一般,毫无回应。

“怎么回事?”意老师一声惊呼中,林三酒脚下不由一踉跄。仅仅是失去了这么一瞬间的平衡,她的整个身体都不由自主地被右边给“吸”了过去——她此刻正在空空如也的人行道上,即使想要抵抗,也没有任何借力的地方,几乎在一个闪念之间,眼前就全黑了。

……等她再次恢复视觉的时候,她意识到自己正“压”在一个人身上,周围一片漆黑。她想动一动,却发现那完全不可能,甚至连意识力都放不出去:尽管她的视野中身体又完整地回来了,她现在却失去了对它的一切感觉;仿佛它只是自己一缕意识的附带品,仿佛她除了大脑哪儿都瘫痪了。

“怎么回事?”意老师的声音,和另一个陌生的声音异口同声地说道。在意老师立刻闭上了嘴以后,那个陌生声音继续喃喃地自言自语道:“这个女人是怎么进来的?”

林三酒一动不动地“躺”着,随着视野一晃又落下,她意识到自己的头被人挪动了一下,似乎是那个被她压上的人正窸窸窣窣地爬起身来——紧接着,在一片黑沉沉的、分不清方向的黑暗中,一双腿站了起来,进入了她的视野。

“这是你的同伴吗?”

那个声音不知道是在问谁,却没有得到半点回答。

这儿到底是什么地方?她的身体又是怎么回事?

尽管林三酒满脑子都是这些尖叫着的问题,她却一声也发不出来,只能看着身边的那个人又走近一步,在她旁边蹲了下来;从不见五指的浓浓黑暗里,一张脸仿佛是被黑色雾气所吐出来的一样,展露出了一副她从未见过的陌生样貌。

这是一个模样紧绷绷的女孩儿。

不管是她梳得紧贴头皮的马尾辫、还是由于太瘦而绷在骨骼上的皮肤,包括她那张薄薄的、向下抿着的嘴,都给人一种她这辈子从来没有放松过的错觉——就是那种在大学里一脸严肃、独来独往的姑娘。

林三酒的第二眼,就看见了这女孩手里的人。

她一条瘦胳膊圈住了鸦江的脖子,以一种压制大狗的姿态,把比她还高半个头的鸦江给“挂”在了手臂上;鸦江的身体软绵绵地垂在她的身旁,只有两只眼睛睁得又圆又大,正死死盯着林三酒——显然他也处于同样的状态里。

这个人是邦尼兔吗?

林三酒瞪视了回去,只可惜二人连眉毛都没法动一动,只靠彼此的圆眼珠,什么讯息也传达不了。

“我带他一个人就够费劲的了……”女孩皱起眉头,感觉好像会拉扯着太阳穴似的:“不行,我必须得弄明白你是怎么进来的……”

就像是很多独自生活得太久了的人一样,这女孩似乎也养成了不管心里想什么,都忍不住喃喃自言自语出来的习惯。她是唯一一个在黑暗中还能动的人,伸手抓住林三酒的衣领,有点儿吃力地将她拽起了身——“你怎么和男人一样高?”

这女孩顶多也就一米六五,把林三酒弄起来以后,她和鸦江一左一右地压在女孩肩膀上,仿佛是一个瘦小的猎人打着了两头死鹿。

“走吧,我有很多话想问你们呢。”她咕哝着说。随着她找好方位,面前一片毫无区别的浓黑立时淡了下去,雾气一般散开了,露出了外面的景物——林三酒一眼就认了出来,外面的街道仍然是刚才那片商业区的一部分。再一看,她发现外面却不是她“掉”入黑暗的那条街道了;那几辆轻型运输卡车,此时看上去简直就是几个小盒子。

瘦女孩肩上扛着两个失去了行动能力的肉体,一步迈出黑色雾气,踩在了红砖铺就的人行道上。对面不远处的空气里,顿时浓浓地浮起了另一团黑色雾气,正翻搅着迎接她的到来。

“脚……”

瘦女孩站在两团像是传送门一样的黑色雾气之间,尽管十分吃力,还是小心地回头看了一眼二人的下半身。由于身高原因,林三酒和鸦江的脚腕拖在地上,此时都仍然沉浸在黑暗里。

瘦女孩犹豫了一下,跟自己说:“这可不行。”

她话音一落,一抖肩膀,鸦江就从她肩上滑落了下去,“哐”地摔在地上;这一声闷响十分清楚,他却连哼也哼不出一声来。瘦女孩只扛着林三酒一人,前后看了看距离,颇为艰难地推着她往后退了几步;在林三酒腰部以下都退回了黑暗里的时候,瘦女孩才将她平放在砖地上,双手抓住了她的两条胳膊,好像准备要把她从一团雾气拖进另一团雾气里似的。

为什么费这个事?

刚才明明再迈一步,她就能把自己和鸦江都扛进下一团雾气里去了——何苦要一个一个地拖着走?

林三酒此时就是一块称职的死肉,任那瘦女孩拖着自己,视野在一下一下的“沙沙”响声里往后移。她的大腿从黑暗里退出来了,接下来是小腿;从刚才的位置来看,不等她的双脚出来,她的脑袋就又要进入黑暗里去了。

对了,她刚才说脚……?

下意识地,林三酒在脑海中重演了一遍瘦女孩在两团雾气之间的行动。

“我知道了!”

她的潜意识显然比她先一步破解了谜团,意老师冷不丁地说话了:“她必须一个个拖着你们进去,是因为这样一来,你们俩的身体就始终会有一部分留在黑暗里吧?万一你的身体脱离黑暗,是不是就能恢复行动力了?”

第1148章 论戏剧性

当林三酒终于等来了一个机会的时候,那个瘦女孩已经拖着她和鸦江穿过了四次黑色雾气。自从发现二人的腿长很有可能会令他们滑出黑暗之后,她变得非常谨慎,一次只肯小心地拖一个人出去,以免顾此失彼。而正如意老师所说的那样,只要二人还有一部分身体留在黑暗里,哪怕只是一根头发,他们就连自主眨一眨眼都办不到。

每一次他们在黑暗中逗留的时间都不长,不过两到三分钟罢了。那瘦女孩从不曾在黑暗中耽误太久,在进入黑暗后,她时不时就要看看手腕上一只印着褪色卡通图案的彩色塑料电子表。时间一到,她就像打开门一样打开黑暗;在稀薄的雾气之外,渐渐清晰地露出一个与上次不同的位置:有时是在一条马路的斑马线上,有时是一小片草地中。

在黑暗中花了两三分钟,在现实中却挪不出去多远。

林三酒暗暗留了心,尽可能地观察着身边一切能被她僵硬眼珠捕捉到的东西;他们花了十来分钟在黑暗和现实中穿梭好几次,连那瘦女孩的喘息声都明显地重了起来——她却发现他们顶多只走出去了两条街。

意外就是在第二条街的街尾上出现的。

黑色雾气再一次稀薄下来的时候,瘦女孩也像上几次一样,一脚踏出了雾气,转身、弯腰、抓起了林三酒的胳膊,一气呵成——丝毫也没有提防可能随时会出现的熔岩。

她刚刚被拖着走了几步,按照以往经验,眼看着就要进入下一团黑色雾气中了,却忽然只听那女孩“呛啷”一声踩上了什么东西。“啊”的一声低呼里,她随即手臂上热辣辣地被人使劲一抓,力道拽着她向旁边一歪——那女孩下意识地试图抓紧手边的任何事物保持平衡,但林三酒瘫软的双臂提供不了多少稳靠;在把她的皮肤上划了几条血道以后,那女孩就重重摔到了地面上。

“这儿怎么有坑?”多亏她有这个自言自语的习惯,林三酒才大概猜到了经过。接着,是她低低抽凉气的声音,林三酒看着她卷起了裤脚。

太好了,她摔得比想象中严重多了。

林三酒歪躺在地上,目光正好落在了自己的小腿上。她被刚才那么一拉,身体歪向一边,小腿和脚腕也被抽离了黑暗。不过那瘦女孩想必在一落地就先打量过她了,所以才会放心查看自己的伤——她的足尖沉浸在黑暗里。就剩那么一点点足尖,她就脱离黑暗了,却偏偏被卡在了脚趾的部位上。这就意味着,她连意识力都用不出来,更别提【扁平世界】或者其他能力了。

唯一一个例外,是她的【无巧不成书】。刚才这个能力很快就产生了效果:那时瘦女孩正要从黑色雾气里走出来,林三酒恰好一转身,就把自己的右肩膀送进了刚刚打开的黑暗里。接下来,她连掌握平衡都没来得及,当然更没有机会关上【无巧不成书】。

……只不过,什么样的巧合能救下她和鸦江呢?

黑泽忌要是听见了她的叫声找过来,那可就太好了——林三酒清楚这方便得根本不现实,还是忍不住在心底喃喃自语了一句。出乎意料的是,仿佛是上天终于听见了一次她的心声;她正思索着他到底在哪儿的时候,街角处响起了一个毫不掩饰的脚步声,一转眼就已经拉近了半条街的距离。

瘦女孩腾地拉下裤脚,将她被撕去了半块皮肤的血淋淋小腿重新遮好,站起来转向了脚步声的来源。现在再躲入黑暗中也来不及了,那人速度实在太快;不管来人是谁,都她的双腿给挡得严严实实,让林三酒什么也看不见。

“……你有什么事?”现在,连瘦女孩的声音都是紧绷绷的了。

来人是黑泽忌吗?

在来人的沉默中,林三酒满怀期望地等了几秒,直到一个甜甜的声音笑了:“……非法人口?”

她的心直直地沉了下去。

来人显然是登记玩家。身处这个范围内的登记玩家中,除了林三酒之外,只剩下一个女性——邦尼兔。

“你是什么意思?”瘦女孩果然什么都还不知道。

“噢,没什么。”那个清甜的声音听起来,让人想起夏日午后浇在米糕上的凉蜜汁,很容易就不知不觉地听下去了:“我想和你做个交易,可以吗?”

“我没有这个计划。”瘦女孩硬邦邦地说。

“你和你身后的这个女人,不是同伴吧?”那个甜嗓音的主人如果就是邦尼兔的话,那她听起来不会超过二十岁——或者说,普通人的二十岁。进化者的新陈代谢旺盛程度远超常人,对于他们来说,普通人的年龄已经不那么适用了。

瘦女孩没作声。

“我记得她身边还有另一个男人来着……怎么,不在吗?”甜嗓音说着,似乎还打量了林三酒几眼,她都能感觉到热热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几转。“你是用了麻醉剂吗?算了,那不重要。你和我做交易吧,我会给你报答的。”

“我不干。”瘦女孩一口回绝了。

在除了十二界以外的地方,两个陌生人之间很少能够成功完成一笔交易,尤其是当它涉及到了特殊物品的时候。毕竟世界上的特殊物品无奇不有,你怎么知道你刚交换到手的东西,不会突然对你反目,将你杀了、带着你的身家飞回原主人那儿去?林三酒就听说过不少这种进化者版本的都市传说。

“你还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呢。”甜嗓音里多了一丝缭绕着的恳求之意,想必从以前开始,就很少有人能狠下心肠拒绝她。“你就算听一听,对你也没有什么坏处,对不对?”

号称实力能与人偶师比肩的邦尼兔,脾气居然这么好?林三酒浮起了这个疑惑。

要是换作人偶师想要什么东西,只会叫人生怕给他给得晚了,哪敢和他谈条件做交易?

瘦女孩没忍住好奇——她的口气就像是在询问动物园里某个动物的习性一样,问道:“好吧,你要做什么交易?”

“你把你背后的女人交给我,让她这么瘫痪着就好。”

邦尼兔的嗓音清清甜甜地笑起来,荡漾着少女般的甜蜜感,仿佛刚得到了什么奖赏:“……回报是,我不杀你。”

瘦女孩似乎没有料到自己会听见这么一句话,一时愣住了。

“你如果考虑的是我有没有能力杀掉你的话,那么你放心。”始终看不见面貌的邦尼兔诚恳地说,“对付你,我只需要几秒就够了。”

现在,邦尼兔又是一副导购小姐介绍商品的口气了:你放心,对于这种青春痘,只需要一周使用三次本产品就够了。

“你……你……”

“可是我有自己的人生哲学。”邦尼兔甜蜜地叹了一口气,“我喜欢充满戏剧性的事件,这个世界就是因为包容了转折、可能性和意外,才更有趣,更有张力……是不是?比如你原本以为刚才是我在恳求你做交易,但是你却不知道,接下来是你要恳求我和你做交易了。有点讽刺,才有意思。遇见什么事都用武力打打杀杀,我岂不是把自己的人生活成了番茄酱片吗?”

瘦女孩好像完全沉浸在了惊讶和恐惧里,一个字也发不出来。林三酒能够理解她这种彻底僵硬的反应:在邦尼兔的那几句话之间,空气里仿佛有某种黑沉沉的、能叫人皮肤刺痛的压迫感,开始越来越浓,越来越重——人偶师给人一种如临深渊的恐惧,邦尼兔的气势却像是无数桶数吨重的浓硫酸,压在你的头上,不知何时会一起倾倒而下。

力量差距太过悬殊的时候,根本不需要进化者们真正交手,就知道自己遇见什么样的危险了。

“如何?”邦尼兔的声音却依然盈盈地十分清爽,“用你不认识的人,换自己一条命,不是很划得来吗?噢,不过还有一点,你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去找蘑菇们度过余下的时间吧。你也很幸运了,在它们那儿你还可以吃顿饱饭。”

“我、我一点都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瘦女孩知道的比林三酒想象中还少:“我昨天才被传送过来……”

“居然能活过一天!”邦尼兔吃惊地一笑,“你是怎么办到的?”

她虽然问得兴致盎然,但很显然,对瘦女孩到底是怎么活过一天而没有陷入lava的,她并不太感兴趣——瘦女孩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吞口水润了润嗓子,这才有几分艰难地说:“你保证不会伤害我吗?”

她和林三酒素不相识,不仅无缘无故,还有几分嫌隙,她当然没有为了林三酒得罪邦尼兔的道理。再说了,只是想要问消息的话,那片黑暗里还藏着一个鸦江呢。

“当然,我发誓。”邦尼兔只说了五个字,她的声音却清楚地表明,她正十分享受恳求者和被求者身份转换的这一幕。

“她接下来五分钟都动不了的。接下来我就可以走了吗?”瘦女孩弯下腰,拖着林三酒往邦尼兔的方向走了几步;林三酒的足尖彻底离开了黑暗,瘦女孩却始终一眼也不看她——她心脏一紧,仍旧一动没动地躺在地上。

邦尼兔没有察觉到她忽然完整了的双脚,她应该都没有察觉到林三酒的脚尖原本是“不存在”的。

“走吧。”邦尼兔冲她一笑,“往那个方向一直走……离开这个城市。”

“还有一件事。”瘦女孩又干又硬的声音忽然说话了:“我不喜欢戏剧性。”

在她的双脚蓦然朝旁边一跃,消失进了黑色雾气中的同一时间,鸦江从半空中猛地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