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尾俱全
看看低垂着头、满面通红的林三酒,波西米亚有点儿下不了狠心。
“你……有什么计划吗?”
笛卡尔精蓦地从一团混沌中化出了两只雪白的手,互相搓了搓。“你看,我是这么想的。首先给她出题,让她先去解开圆圈之谜。我告诉你,光是看一遍这个圆圈背后的来龙去脉,就得花不止五分钟……在她答题的时候,我们可以试着把这个生物的真面貌给揭开……然后告诉她一个错误答案,让她在9分钟结束时写上去。”
这是要杀人啊。
“你别急啊。”笛卡尔精忙解释道,“主持人刚才说了,你看,答错了试卷上的题目,是要受惩罚的,对吧?答错了这道生物题,惩罚就是这个生物会从她脖子上长出来。那她如果答错了我们监狱风云的这一道题,那就得由我们借助这个生物之手,对她实施惩罚了。只要这个生物不是一个乖顺兔子,到时候想给她开瓢还不简单吗?”
……是吗?
波西米亚想了想,问道:“可是,这个计划有风险啊?她都研究半天了,也不知道这个生物题的答案,万一我们也解不开,到最后没弄明白这个生物的特性,结果让它一口把她吃了什么的……倒不是怕她死,主要是她还欠我好多帐呢。”
“我要是在剩下的9——不,8分钟里答不上来,那我看她肯定也答不上来。”笛卡尔精带着几分骄矜地说,“还不如试试这个计划呢。”
波西米亚一咬牙,点了点头。通知了副本主持人以后,当林三酒发现她在这个关键时刻开始搅局的时候,连面色不由都又涨红了一层:“你干什么?你知道这么做的危险有多大吗?”
就在波西米亚微微有点儿动摇的时候,她接着低低地厉声说道:“我绝不能死在这里,我要出去——我真正的人生意义,就在外面了!”
……你还是死在这儿算了。
波西米亚立刻下定了决心——很快就从林三酒的试卷上,渐渐浮现出了一道新题,把刚才那道生物题给挤了下去。正像笛卡尔精所说,新题目光是介绍典狱长Sandy Winters、文件袋和圆圈图形之类的情报,就用掉了整整半页纸,而试卷右上角的倒计时却一点儿也没受影响,仍然在朝七分钟迈进。
“你别担心。”见林三酒面色青红交加,后脖子上的白膜鼓包也越来越大,波西米亚轻声说:“我们帮你解开生物题,时间到了肯定能告诉你答案,你专心答监狱风云的题目就行。”
现在就算不相信她也不行了——林三酒低低地吐了口气,仿佛要吐掉胸中郁结似的,总算还是开始读起了“监狱风云”的题目。
笛卡尔精迫不及待地冲向了试卷,波西米亚的目光也随之一起落在了生物题上;眼前蓦然一暗,耳边紧接着就响起了悠悠的蝉鸣——一怔之下,她这才明白,原来题目内容在她面前具像化了。
“真是高科技。”笛卡尔精赞叹道,“同样是副本,人家的装备就是比我强……我看,前面好像是一个村庄啊?”
夜色不甚晴朗,月光半掩在蒙雾和黑云之中,模糊了天与地的界限,高高低低的漆黑剪影森森林立在前方,似乎是一栋栋大小不一的房子。篱笆切割开夜色,一片片田地舒展开去,田里不知是什么作物,在夜里隐约泛着几点反光。
“抓紧时间。”波西米亚催促道,“……我们可能只剩七分钟了。”
一人一精走进村庄的时候,四下静谧若死,更显得蝉声嘹亮了。
“今天是神秘生物袭击村庄过后的第四个晚上。”——这个声音冷不丁响起来的时候,他们都被吓了一跳;愣了愣,他们明白过来,这原来是介绍题目内容的画外音。
“四天前,这只神秘生物开始每天晚上袭击一个村民,至今为止,已经有三个人被发现死在了自家的床上。”画外音说到这儿时,不远处三间农舍盈盈一亮,似乎是在为波西米亚二人指路——“那三具尸体至今依旧原样摆在屋里的床上,等待着进一步的检查。”
波西米亚皱起了脸——看来回答这个题目要摸死尸了。
“今天晚上,不出意外的话,这只神秘生物又要继续动手了。此时村庄中人人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养狗的都把狗领进了房间,没养狗的也都去借了狗。但是在前三次死人的时候,村庄里安安静静,没有一只狗、家禽出现任何反应。当然,你们是看不见袭击现场的。”
“你快点说。”波西米亚不知从哪儿掏出一片树叶,对着月光看了看它的纹理,火急火燎地说:“我们没多少时间了。”
画外音再次响起的时候,速度果然加快了不少。
“好现在袭击开始,现在袭击完毕,请立刻进村庄里查明蛛丝马迹——”
第1078章 伪法医二人
1078
……这就袭击完了?太随便了吧?
“虽然加快了速度,但是请放心,并没有略过任何你应该知道的讯息。”画外音最后解释了一句,随着远处某间农舍微微一亮,就彻底地安静了下去。
那间农舍,就是死了人的地方。一人一精加快速度走近农舍门口——这个贫穷村庄所处的时代,大概还是中世纪;粗陋的几块木板钉在一起,彼此间的缝隙大得能让人伸进一只拳头,但这就已经算是一扇门了。
叫出了照明的游鱼,波西米亚推开了门,一股混合着煮白菜气味的家畜臭味扑面而来。农舍里狭窄拥挤,自然是没有地板的,一踩,满鞋底都是黑黑的泥土;猪圈紧挨着人居住的地方,隐约还能听见屋后的猪哼哼声。一片昏暗中,一只狗蓦地从地上站起来,仰头就要叫——在它发出声音之前,她冲上去一把攥住了狗嘴,将它扔出了窗户。大概是给砸昏了,扔出去以后只听一声闷响,它就没了声音。
“你对狗还挺仁慈的。”笛卡尔精跟了进来,评价道。
在那只狗留下的余温旁边,是一垛高高的稻草,稻草堆上铺了一张脏兮兮的布,就算是“床单”了。两条鱼在半空中朝前游去,光芒顿时照亮了稻草床上那个已经不再呼吸了的人一个已近中年的农夫,面色青白,一动不动地倒在破布单上。刻印在他脸上的疲倦、憔悴和粗糙,一看即知是生前的劳苦生活留下来的痕迹。
“表情很安详嘛。”笛卡尔精凑上来一瞧,没忍住一时嘴快:“这样的话,就算你朋友真的发生了什么不测,她至少也走得很——”
后半句话突然卡住了,因为波西米亚此时伸手将那农夫翻了个个儿。
后半扇——或许这个量词不该用在人身上,但她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儿好了——农夫整个人的后半扇,从他的后脑勺、后背、屁|股,一路到小腿肚和后脚跟,全都没了。
她这么一翻,破碎的衣服裹不住尸体,碎骨头、肉和内脏都哗啦一下掉了出来——布单上虽然早就湿淋淋地被浸湿了一大片,但一人一精都立刻发觉了不对劲。
“……这个,血液太少了吧。”波西米亚一张脸都皱成抹布了,松手放回尸体,使劲在裙子上蹭手:“半个身体都没了,怎么流出的血连这块破布都没有完全浸湿?”
“说明这个生物的习性之一,就是吸食人类的血液?”笛卡尔精猜测道,“你看,后背上的衣服和皮肤虽然都碎了,但它们至少还在,只不过都皱巴巴地混杂在一起,又堆在一边了。肉和内脏的量,也都和一个正常成年人差不多……唯一少了的,就是血液嘛。”
波西米亚忍了忍涌上来的胃液,转过脸深呼吸了一口气,问道:“……犯罪学家?”
“不,兴趣使然。”
压着恶心再仔细一看,她意识到这团马赛克说得没错。这张布单又破又稀疏,还被虫子蛀了,农夫背后碎掉的肉、内脏和骨头,都从破布的洞眼里漏下去了不少,乍一看像是少了半具身体,实际上只是被什么东西掐碎了半边以后,又散落进了稻草堆里而已。
唯一大量减少的,就是血了——或许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在她一进门的时候,第一个闻见的竟然不是血腥味。
“我先看看时间。”波西米亚掏出那片树叶,对着窗外的微芒看了看。在具像化的“题目”里,时间流速似乎比实际上慢一些,她和笛卡尔精都检查了一遍尸体,才过去了一分钟。
“你就没个正常的表吗?”
她充耳不闻地收好了树叶,目光回到了死尸身上。“走,我们去另外几家看看。”
其余四个死者年纪有别,有男有女,死相倒是一模一样的;他们都倒在稻草床上,大量血液都从碎掉的后半扇身体中消失了。有的人所养的狗,仍然在屋里守着主人,有的人家里空空如也,也不知是不是狗早就跑了。
“这个很简单嘛。”笛卡尔精哼了一声,“你的朋友也是笨,这么长时间也没想明白。他们都是无声无息地在床上死的,失去的又都是后半边身体,说明袭击他们的东西肯定是从后背上动手的……这些破农舍里都是泥土地,袭击人的东西,八成是从地里钻进去的。”
“废话。”波西米亚毫不客气,“问题是光从这一点,你能推断出这个生物的形貌特征和习性么?”
“把地挖开!”笛卡尔精跃跃欲试,“这生物在钻过土壤时,会留下痕迹的,让我瞧瞧就知道了!”
这一句话说着轻松,波西米亚却为了执行它而累了个满头是汗;加上她知道时间不多,一边看树叶一边猛刨土地,仿佛是一个冬天到了才开始着急的地鼠。等挖开了土地表面以后,笛卡尔精飘过去打量一会儿,却支支吾吾地不痛快了。
“你别掐我了。”它被意识力攥成了一团,“我……我在地面下没有看见钻洞的痕迹。”
“什么意思?不是你说的,那玩意儿从土地里钻出来的吗?”
“我——我本来以为是变异蚯蚓什么的,可是没有洞或地道……”
波西米亚将它像狗似的一把扔出窗户,没过几秒,它又幽幽地飘了进来。“是不是你挖开的面积不够?你只挖开了尸体下方那一小片土地——”
“那你来。”她没好气地截断了它的话头。为了节省时间,她仅仅把尸体身下的稻草挪开了;毕竟地里真有什么东西的话,也应该是从这儿出入的才对。既然问题并非出在地下,那这些农夫农妇们是怎么被袭击的?
波西米亚不敢待在原地浪费时间,站起身拍了拍土,就赶去了下一家。
“话说回来,过去的人活得还不如世界末日呢。”她用破布单包住了尸体,一口气将那女人拖下了稻草床:“这张布到底多久没洗了,都让油泥给凝得硬了,汗味熏得人脑袋疼。怪不得要睡稻草,就属这个味道还算清爽。”
“这张床比刚才的大啊。”笛卡尔精压根没搭她的茬,浮在半空中说。
“注意。”画外音冷不丁地响起来,“这一户住着夫妇二人,丈夫早上看见妻子迟迟不起,一推才发现她原来早就死了。”
……这么说来,那生物一次只吃得下一个人的血么?
第1079章 天道酬波
1079
在雾蒙蒙的月光下,波西米亚和笛卡尔精一起蹲在农舍外的泥土地上。在它炯炯的目光下,她伸手在那只昏过去的狗肚子上按了按。
刚才屋里一片昏暗,游鱼投下的光芒没等照亮四周,它就被扔出去了;直到此刻它在月光下显露出了模样,才叫人看清楚了——它的肚子不自然地高高鼓起,仿佛胸骨下突起了一个小山包。
再一检查嘴巴,狗嘴附近的毛干干净净,没染上半点儿血迹。
“……走吧。”笛卡尔精观察了一会儿,大概是失望得很,一句评价也没有。它催促道:“时间不多,我们还有别的地方需要检查。”
波西米亚点了点头,转身进了旁边一家农舍。这一家没有死人,只有一个胖子在床上睡得直打鼾,好像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会成为今晚的牺牲者;他的狗也胖得看着就吃力——它抬头看了看一人一精,又趴下了。
“他睡的也是稻草床。”笛卡尔精倒是轻省,光用一张嘴指挥波西米亚干活:“你抓一把他的稻草,再和那几个死人睡的稻草比一比,看看有没有什么异样。”
虽然稻草与稻草之间也绝非一模一样,但看起来都平常自然,波西米亚就着游鱼的亮光看了半天,什么也没发现。
“半边身子都全碎了。”她一边回忆,一边猜测道:“应该不是那种啊呜一口就把人吞下去的怪物——比方说你——难道它长了无数细小的嘴?还是说,长了一身能够释放冲击力的小孔洞……”
“别说了,我密集恐惧症。”笛卡尔精打断了她,对着稻草想了一会儿,又提出了一个猜测:“题目里说的是,某‘种’生物对吧?可不是某‘只’。也许我们要找的不是一只生物,而是一大群……比方说床虱之类的东西。这种小虫子是不是本来就是吸血的?”
波西米亚眼睛一亮——她难得有一次,发觉笛卡尔精原来脑子这么好使。
“真的有可能!”她用意识力狠狠拍了它几下,借此表示赞赏:“还是你们成精了的,更容易理解彼此。”
“你才成精了。”笛卡尔精咕哝了一句,似乎不太高兴——虽然才仅仅过了两句话的工夫,天光却迅速地亮了起来,几乎在眨眼间就已经日上三竿了。
“天亮了。”题目画外音说了一句废话,“请在白天的时间里继续发掘线索。”
……白天也有线索?
波西米亚赶紧看了看自己的叶子——就算在题目里对时间流速的观感变慢了些,他们剩下的解题时间,也只剩下岌岌可危的两三分钟了。
也不知道这些农夫农妇们是何时走出家门的,她收好叶子再一抬眼,发现远处田地里已经多了数个弯腰劳作的影子。几头瘦羊慢悠悠地从村庄另一头走过,农妇们抱着一只只木盆,正聚在小路上凑头说话,人人都神色紧张。
波西米亚赶紧抓起笛卡尔精,快步走了过去。她穿得活像个吉普赛人,但那几个农妇却只抬眼扫了扫她,就再次将目光落回了中央那个老者身上。
“……我们家今天早上已经决定了,一起进城去碰碰运气。”一个看着还年轻,肉乎乎的少妇说,“就算在城里被骗被欺负,找不着事做,那也比死在这里强!”
其余几个年纪大的似乎都吃了一惊,彼此看了看。还是那个像村长模样的老人说话了:“我已经派人去请绿丘上学识最渊博的……”
“要我说,就是巫女的诅咒!”那个肉乎乎的少妇性子泼辣,张口打断了他的话:“学识再渊博,也不能驱逐邪魔吧?村长,他们的死状我都听说了,后半片身体都没了,前半片还好好的,哪有这样吃人的野兽?”
说到现在,净是些没帮助的废话——波西米亚不耐烦地用脚尖打着地面,按捺着性子继续往下听。
没想到村长嗫嚅着被堵得没了话,而妇女们的对话更加偏题了。
“你进城以后怎么生活呢?”一个老阿妈不无担心地问。
“那么多老爷夫人,哪能自己动手干活,我问了远亲,说打扫洗衣的活儿啊,有的是!”
“那你们家的田怎么办呢?”
肉乎乎少妇像是被戳中了心事,有点儿恼怒起来:“那破地,不要也罢!你也看见了,从上个星期开始,我们家的田地边角处也开始枯了,眼看着枯得越来越大……也是被诅咒了的土地,还留着它干什么!”
“线索!”笛卡尔精腾地浮进半空,“她说了‘也’,那就说明这个村庄里开始莫名枯萎的田地不止一处……走走走,去看看!”
早在它话还没说完的时候,波西米亚已经扭头就跑向了田边——她觉得自己的速度已经够快的了,没料到才刚刚来到田垅上,林三酒的声音却突然响了起来,硬生生地将她从具像化的题目中给拽了出来:“我马上就该写答案了!你解开题目了吗?”
“解开了解开了。”这个时候,随便用一个假答案哄她就行,反正目的是要让她答错题:“是狗。”
“……狗?”
“家家户户睡觉时都拴了狗作为警卫,但它们又没示警,不是很可疑吗?所以我检查了一下,第五个死者的狗肚子涨得可大了,肯定是吸了血——”
林三酒低着头,后脖子上的鼓包似乎又大了一圈。她无法抬头看波西米亚,只有声音低低传了过来——听起来又冷淡又充满怀疑:“你不是在故意帮倒忙吧?”
“……嗯?”
“第五夜的狗我也看过,它那是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