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尾俱全
蛇皮抬手用力一拍铁栏杆,在回荡的闷响中咧开嘴笑了,露出了一排发黑的牙:“咱们谈得不错。现在我要睡觉了。”
……这是送客了。
接下来见到的几个派系首脑,有的人额头上纹着大幅圣母像,有的人看着像个流浪汉,还有的人粗糙凶厉,甚至让连身为进化者的波西米亚也不由暗暗绷紧了神经。但不管对方是什么人,无一例外地,他们在她这个典狱长面前都十分客气合作——最重要的是,还有另一个人,也悄悄地朝她打出了一个同样的圆圈手势。
他也同样提出了要求,让狱警多关照关照自己这一边的人;这一次,他指的好像是1811号犯人。
圆圈代表“关照人”?可是用圆圈怎么关照?
回办公室的路上,波西米亚陷入了丈二摸不着头脑的困惑里。
“什么破游戏。”她在准备上楼的时候,习惯性地咕哝了一句,“给的提示这么含糊,根本就是不想让人过关……”
走在她身后几步的牛肉秘书,“嗯?”了一声,问道:“温特斯小姐,你在和我说话?”
“没有。”波西米亚回过头,“我就是自言自语——”
话没说完,她不知不觉地顿住了。
她又一次看见了会议室的门,虽然它的一半已经消失在了墙壁的遮掩后。关于这扇门,似乎总有一点儿什么,正在她的心里隐隐翻搅着,却叫人说不上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想了好一会儿,不得其所,烦躁得恨不得能踹谁一脚。
等二人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时针正指向着五点半,看来这漫长的一天也终于要接近尾声了。
一进屋,笛卡尔精就飘飘悠悠地从柜子里爬了出来,像是一团会流动的色块马赛克,走到哪儿,哪儿就花了一片。当它滑到波西米亚的脚边时,还没等它开口,桌子上的电话猛地叮铃铃响了,倒把二人一精都给吓了一跳。
牛肉秘书看了一眼波西米亚,顺手接起了电话——几乎刚“喂”了一声,电话那一头的人就立刻嚷嚷起来,声音响得都透出话筒了;秘书侧耳听了听,随即捂住话筒,对她低声说道:“是拉维斯探员。”
旧皮鞋嘛!
幸亏秘书没有顺嘴把她给拉维斯探员起的外号也说了。
“我现在把你放在免提上。”对面话说个没完,牛肉秘书好不容易才插了个空,“喂?你说,你说。”
旧皮鞋含着怒气的声音,从电话机里传出来时还带着点儿电流响:“……到底怎么回事?我在这里等了一个下午,检查赫尔辛尸体的医生人呢?既没有人通知我格尔那边的消息,护士也不知道新医生什么时候到,我就活活被晾了一个下午!打了好几次电话了,第一次有人接!”
“对不起,我们去监狱里走访了。”牛肉秘书慌忙给他道歉,“我这就给医生打电话……不过我记得那位医生本来正在度年假,现在时候也晚了,我们通知得又急,不敢保证他今天一定能到。要不你看,改天——”
“不,我不会离开这儿的!”旧皮鞋字字落地有声,“我刚才看了看,赫尔辛肚子上的伤口被人动过,我不清楚是不是那个发疯的女医生……但是,即使在伤口被破坏以后,还是能从残留的痕迹看出来,他原本受的好像是枪伤。如果真是枪伤,这件事可小不了了——”
牛肉秘书对着波西米亚做了一个苦相。
赫尔辛死于枪击,就说明有监狱以外的人要暗杀他。他怀揣了一肚子某位大人物的犯罪证据,如果能证实他果然是被暗杀了的话,难免会追溯到那个大人物身上去——对于枪伤伤口的破坏,肯定也是一早就安排好了的,恐怕现在连愿意合作的医生都得再安排一个,所以这么久了也没人来,只是到底还是没有瞒住旧皮鞋。
真麻烦,干嘛不安排监狱里的犯人趁乱捅死他?
波西米亚看着牛肉秘书满头是汗地应付电话另一头的旧皮鞋,没过一会儿倒是自己想明白了:也对,赫尔辛掌握着一位大人物的命运,实在太关键了。不管怎么死,他的死都是要被好好调查的。若是犯人捅死的,就难免会查到她这个典狱长身上来;但如果是外来的调查局员工杀死的,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到时一问三不知就行了,顶多算个管理不严。
肯定是这个Sandy Winters故意不让犯人动手的。
“好好,那这样吧,我叫护士给你搭个床。”秘书简直没了力气招架,“……但是,难道你就睡在死人旁边吗?隔壁房间没问题吧?好,好……行,锁上,所有的钥匙都给你拿着。”
放下电话,他长长叹了口气,抹了一把脸。
“这下子可不好办了。”他苦笑道,“温特斯小姐,你得赶紧通知那位助理了,得让他们准备准备……拉维斯探员是出了名的刚正执拗。”
波西米亚才懒得管他们死活,反正保护那个神秘大人物又不是她的目标之一。她应付了几句,只见牛肉秘书放松了肩膀,轻声道:“这一天太难捱了,不过毕竟是个周五晚上,回去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就可以一起去好好吃一顿饭了……那个,今晚让我送你回家吧?”
波西米亚顿时警惕起来。
刚才他就是用这种语气,约她明天去那个满地是血的地下拳料理馆。不小心点,说不定她第三阶段就要死在这个秘书手上!
“不要。”她一口回绝,“我自己回去。”
“……远不远?在哪里?”
波西米亚一张嘴,就卡了壳。Sandy Winters这个人住哪啊?
牛肉秘书以为她不想说,有点羞涩又有点尴尬地解释道:“我只是想……你告诉我了,我明天好开车接你去日本料理……”
她在心里冷笑了一声。这个人还想打听她住哪儿——包藏祸心!
见她似乎不打算说,牛肉秘书也没敢再问;他涨红了一张脸,神色讪讪地也不知道嘴里说了些什么,就逃也似的迅速从她办公室离开了。不多一会儿,看着他的影子从办公楼前门离去以后,波西米亚得胜似的哼了一声,坐回了椅子上:“还想害我?”
她反正也不知道自己住哪儿,干脆今晚不走了;如果监狱里晚上没事儿的话,正好可以用这个机会给林三酒开瓢——她还惦记着自己看见的试题,总觉得在题目之中,好像有机可趁。
笛卡尔精慢悠悠地飘上桌子,把桌上模糊成了一片马赛克。
“嗬——”明明连喉咙都没有,还要装作清嗓子。
波西米亚充耳不闻——她正在衡量两边游戏里的时间。游戏里的流速似乎与实际观感一样,她也觉得过去了一个下午;但似乎林三酒那边的游戏速度远远比她慢……这么说,可能两边都不是真实的时间流速……
“喂!”
“干什么?”思绪被打断了,波西米亚没好气地问道。
“你走了以后的这段时间,我过得很有意思。”
“关我屁事。”
见她始终不明白,笛卡尔精似乎有点着急:“我可发现了不少东西!”
那双金棕色的大眼睛,总算是正正地落在了它的身上。
波西米亚在静默中等了老长一阵子,见笛卡尔精始终不说话,催促道:“你说啊!”
“你之前不是嫌我话多吗?”笛卡尔精总算扳回一局,“我好心告诉你生存的诀窍,你不是还不领情吗?”
那种诀窍,她闭着眼睛能说十个——波西米亚忍住气,决定出了副本再收拾它:“我现在听,你说吧。”
“打开保险柜。”笛卡尔精也快憋不住一肚子料了,“快点——对,拿出那个纸袋子,不是,绿色那个……对对,打开它。”
波西米亚抽出了一叠文件。
游戏是以她能读懂的语言进行的,所以文件上每个字她都认识,唯独连在一起之后,她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充斥着法律术语、专业名词的文件,足足有厚厚的好几大摞,分别用文件夹分成了几份;粗略地翻了翻,似乎是和犯人、案子相关的东西——她知道这一点,还是因为其中两份文件封面上写了“1702”和“1718”,正是那个食人犯和蛇皮要求她照顾的犯人编号。
“这是这所监狱近期来新入狱的犯人资料。”笛卡尔精似乎读起法律文件来一点问题都没有,“而且他们都有同一个特点……都处于上诉申辩期。”
关于上诉申辩期是什么东西,它又花了好几分钟才给波西米亚讲明白。
“你把这些文件单独放起来,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它听着不像在提问,倒像是准备自问自答。波西米亚憋了一会儿就是不问,果然它自己先忍不住了:“我想了很久,又翻了你的记事本、日历……一切能记东西的地方,发现有一个图形反复出现。”
“圆形?”波西米亚脱口而出。
笛卡尔精刚说了一个字“对”,忽然一人一精都沉默了下来。
走廊尽头的楼梯处,有一个脚步声正在一阶一阶地慢慢往上走。
第1067章 标题马赛克
波西米亚屏住呼吸,凝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敢动。
脚步声既慢又轻,一步之后要静等两三秒,才能听见第二步落在地板上。在下班后空无一人的大楼里,原本细微得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被长长的走廊放大了些许,回荡在空旷的墙壁之间,一阵波及着一阵。
似乎是在登上最后一节台阶之后,脚步声顿住了。
如果站在楼梯口放眼望去,就能看见笔直的一条走廊,以及走廊上一扇扇办公室门。
她回头看了看窗外。这个季节里,夕阳下沉得很快;刚才还泛着蓝紫与橙红的天际,不知何时已渐渐乏了力似的昏暗下去,笼上一层霭色。桌上台灯孤独地投下了一团橘黄灯光,将桌面照得莹莹发亮。
刚才抽出来的那一叠文件,此时已经模糊成了一片马赛克。明明谁也看不见身为非玩家的笛卡尔精,但它还是和波西米亚一样屏息凝气地不动了。一人一精等了好一会儿,走廊里却再没有响起任何声音,好像那人发现了灯光后,就再也没有往前迈出一步似的。
波西米亚使劲瞪了那片马赛克一眼,朝门口努了努嘴。
“你想让我去看?门儿也没有啊。”笛卡尔精一口回绝了,“你不看恐怖电影吗?主动循着声音去看发生了什么事的角色,基本没有能活着回来的。”
谁能杀死一个副本!
即使是在游戏之外,波西米亚顶多也就只能束缚住它,对它本身的“存续”其实没法造成什么实质性影响。她像打地鼠一样用意识力砰砰敲了它几下,笛卡尔精总算是受不住催,还是不情不愿地从门缝底下钻了出去。自从进了游戏以后,意识力就一点用场也派不上了,也只能拿来对付笛卡尔精。
“……外面没人。”它一半身体还留在屋内,一副发生了什么就要马上缩回来的样子,“奇怪,那个人怎么回事……刚上来又掉头走了?”
整条走廊里,大概只有她的办公室门缝下此刻还亮着光。
那个人一定是看见了门缝下的光,意识到里面还有人在,就无声无息地掉头回去了——波西米亚呼了口气,慢慢地走近窗户,从窗页之间的缝隙朝外看去。
她足足看了好几分钟,直到笛卡尔精终于忍不住了,飘了上来:“你在看什么?”
“没人。”波西米亚低声道,“我一直盯着楼下大门的方向,如果有人出去,我就能从这儿看见。但是始终没有人出去……说明那个人还待在大楼里。”
现在怎么办?
她不想和那个躲在暗处的人一起,在这栋楼里过一晚上。但是要出去的话,她就难免会路过拐角,走下楼梯,从目光顾及不到的暗处前方步行过去……如果受到袭击,第三阶段的存活目标失败了,那么她会真的死去吗?
“我倒是有个办法。”
她盯着窗外发了一会儿愣,笛卡尔精倒是说话了。
“什么?”
“正如你所说,我也觉得那人还在楼里,不可能是从另一边翻窗户跑了。”笛卡尔精想了想,说道,“那个人肯定是冲着你或者你办公室来的,这一点没问题吧?”
波西米亚点了点头。
“他如果以为你今晚一定会回家,又不知道他已经被发现了,那么就没必要翻窗户离开——毕竟一会儿还得再回来呢。我要是他,我也会先找个房间守着……等你走了再动手。”
笛卡尔精说到这儿,又假模假式地咳了一声:“当然了,他有可能会悄悄钻进你的办公室,也有可能会在你经过时,照你后脑勺来一棒子,这个嘛,看缘分了。”
“快说办法,少说屁话。”
笛卡尔精不太高兴地顿了顿,最终还是没憋住。“我的办法很简单,就是不要下楼……关掉这里的灯,去对面秘书的房间。”
“诶?你想让他误以为我走了?”
“对啊,这栋楼面积也不小,他可能会以为是自己没听见你离开的声音。你就待在秘书的办公室里,别开灯,看看他到底是谁。”笛卡尔精显得很兴奋;它如果有手的话,早就搓起来了——“怎么样?”
好像眼下别无他法了。
波西米亚暗暗对另一边的林三酒说了一声“你等着”,随即按照笛卡尔精的吩咐,把刚才的文件、保险柜里的东西,都收拾收拾放在一个袋子里,抱在了怀里。扭转门把手这个动作,她做得极慢极慢,不敢让门锁芯发出一点儿声音来;眼看着门被自己渐渐拉开了一条细缝,波西米亚这才探出去了一点点目光,飞快地在走廊里扫了一圈。
黯淡昏白的灯光下,一眼就能将半条走廊收进眼底。唯独楼梯口浸在沉沉的昏暗里,只有扶手隐隐反着一点光;她想起来,好像工装男人给她的那张维修清单里,就包括楼梯口部分的灯。
“没人。”笛卡尔精先飘了出去,“秘书说不定锁门了,我先进去给你开开。”
它对玩游戏真的很上心——尤其是自己能全程参与,一旦玩输了却又不能自己付代价的游戏——上哪儿找这种好事去?
对笛卡尔精来说,空间好像就是它的一部分,或者它是空间的一部分;它把门缝模糊成了一团混沌,像溶了似的,化进了门后的空间里。波西米亚关掉台灯,慢慢合上门,蹑手蹑脚地走向秘书办公室,伸手一拧,门果然应手而开。
昏暗之中,这间办公室的气味闻起来也很像牛肉秘书。
悄悄关上门,一人一精就地盘坐在门后。这样一来,如果有人从走廊里过来的话,波西米亚绝不至于听漏了;想着那人还得有一会儿工夫才会上来,她干脆借着走廊里漏进来的微光,把文件放在地上,用气声对笛卡尔精问道:“……你也发现了圆形?”
一地的文件、照片、记事本、日历纸,在门缝里的微光下,大半都模模糊糊地沉入了黑暗。剩下的一小半,在走廊灯光映下看起来更加雪白了。
“准确说来,和圆形有点区别。”笛卡尔精几次要飘上来也看看文件,都被波西米亚一把挥开了——本来光芒就暗得快要瞧不清楚东西了,谁还需要加一层马赛克?
“虽然大形状是个圆的,但是吧……都是由一截一截、带着同一方向箭头的弧线连起来的。弧线与弧线之间,还点了大黑点,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