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尾俱全
水下无数黄影登时兴奋起来,源源不断的、更多的黄影,也像被吸铁石吸引过来了一样,在一眨眼间,就将这一小片海面涂成了鲜黄色。
毛孔全然乍开的同一时间,意老师猛地将她体内一大半的意识力都朝海水里打了下去——她或许是想借着海水的反震力给林三酒制造一个转机;然而当海面瞬间被击出了一个近十米的深坑时,林三酒和意老师才突然同时意识到,她反而被掐断了活命的机会。
那些黄影毕竟不是长蛇。
被意识力击中的黄影,随着海浪碎成了无数段,但是每一段都仍旧在疯狂地游动在水里,不管那是多么小的一颗水珠;它们原本被封禁在海面下,此时反而随着被击起的海浪一起来到了半空中。
林三酒近乎绝望地望着裹着黄影的海浪,高高地在身旁冲上半空,像轰然碎开的水墙一样朝她砸了下来——与水浪一起落下来的,还有无数兴奋的、长蛇般的黄影。
露在海面上的那一截礁岩,看起来近得与她的脚只有几寸的距离;但它又是那么远,远得叫林三酒没有任何办法抓住它。包裹着黄色长蛇的海水,刹那间就击打在了她的头上身上。
仿佛有什么东西兴奋地叫了一声似的,紧接着,被海浪卷住的人影就彻底消失在了海面以下。
第631章 新年新气象,新年新女(?)主
当远方那股冲天水浪轰然落下的时候,林三酒的人影已经从礁岩上消失了。
木辛顿时楞住了,浑身的血液都冷了一冷。
最初的那几秒钟里,他眨了眨眼睛、又四下望了望,感觉好像还有些不真实:上一秒林三酒才落在了一块岩石上,下一秒她就在呼啸的海浪里消失了踪影——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是不是他看错了?
远方的岩石上空空荡荡,木辛等了好一会儿,也始终没有见她再次从海里爬上来。他转过目光,飞快地扫了一眼季山青;后者脸上的神色一落入他的视野里,木辛登时激灵一下,猛地明白了。
在远处灵魂女王的尖声嘶叫里,那个漂亮得分辨不出男女的年轻人脸色一层一层地白了下去,面无表情,牙关却“咯咯”地打着战。
“几……”他在不住发抖的牙齿里,好不容易挤出了一点声音;海风在两块礁岩间呼地吹了过去,卷走了他细微的声音。木辛自打林三酒走了以后,就主动挪开了距离,此时更加听不清楚了,不由扬声问道:“什么?”
季山青一眼也没有看他,就像是他不存在似的。他在海风里颤抖着,如同一张被吹得哗啦作响的单薄白纸;在被卷起来的凌乱黑发里,他的嘴唇又张了张——这一次,木辛隐约听见他叫了一声“姐”。
即使对眼前这个人没有好感,木辛也忍不住感到有点儿唏嘘。
不过死亡是末日世界里的日常风景,他早就已经看习惯了;即使他对林三酒感觉其实不坏,她的突然死亡也只叫木辛在心里叹息了一声罢了——对他来说,最棘手的问题是眼前这个年轻人。
从小在不正常的环境里长大,木辛也学会了如何分辨不正常的人;他敢肯定,季山青无论如何都绝对不是一个正常的人。
他刚才给几人的那一次“回报”,虽然看起来是怒气冲冲下的报复,其实却更像是一种警告;为了表示他不是一个软弱可欺的人、发出一个“别打我主意!”的信号。但讽刺的是,需要发出这种信号的人只有弱者——尤其是当他们发现身边存在危险的时候。
现在,那个唯一能制衡住这个危险的人死了。
接下来会怎么样?
正当木辛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时,礁岩上的年轻人猛地扭过头,叫了他一声:“木辛!”
木辛一激灵,硬着头皮“嗯?”了一声。
一个人竟能如此苍白,看起来就像是暴风雨前夜的月亮所映在河流里的倒影。当季山青看着木辛时,目光仿佛穿透了他似的,叫木辛突然浮起了这种奇怪的感觉:好像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自己其实有点害怕他。随即,季山青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式的语气吩咐道:“你去计数。”
“什么?”木辛以为自己听错了。
“接下来,你去摸清楚黑色阵营的地形。”季山青冷淡地说了一句,“现在比赛正在进行,不能浪费时间。”
“好。刚才你姐姐……”
“我去找她。”季山青面无表情地示意他跟上来:“一起走吧。说不定我还用得上你。”
就这样,这个单方面控制的对话结束了。
灵魂女王被单独留下来看家;有足足五六块礁岩的距离,二人是一起同行的。
木辛吸取了林三酒用生命换回来的经验,每一次跳跃都小心极了。这世界上几乎没有能满足“不间断立定跳远”这种古怪需求的道具,也不知道白色阵营那个女人是怎么做到的;他只知道,季山青也和自己一样跳得很吃力——不,从他粗重的呼吸、每次都十分惊险的着陆来看,或许远比自己吃力多了。
这个年轻人,看起来体能似乎意外地很一般……一般得好像只要在他背上推一把,他就会被拍进海里去。
他又不会水,掉进去以后,绝对不可能在黄影包裹住他之前游出来。
当二人终于跃上了林三酒失足的那块礁岩上时,季山青在礁岩边缘的缺口旁蹲了下来,抬头瞥了木辛一眼。
“有好几次,我还以为你会推我下水呢。”他平淡地问道,转过了头。“怎么没动手?”
就像被迎头泼了一桶冰水,木辛根本不知道应该回答什么才好。他尽量板着脸,不泄露出内心的波动,只盯着水面道:“……不至于。这是她掉下去的地方,对吧?”
“对。”季山青眯起眼睛,双手拄在礁岩边缘上,半个身体都全不设防地探了出去,“你看见了吗?”
“什么?”木辛依然站得笔直,没有靠近岩石边缘。
“在最上层的黄影下方,有一大团模模糊糊、纠缠在一起的黄影子……”季山青的声音突然变了,听起来像是一个被摇晃得发颤的玻璃花瓶,仿佛随时都会当地一声打成碎片:“你有没有长棍之类的东西?”
被他这么一说,木辛也透过海波看见了;不仅看见了,他还觉得那一大团影子似乎正好和一个人体差不多大。闻言他退了两步,确保季山青看不见自己之后,才在储物道具里翻找了一下:“没有棍子……那种东西造不成什么威胁,我应该早就扔了。”
“那你有什么?”
“有一条绳子。”木辛还没说完,只见季山青忽然一拧身盯住了他。木辛立刻收起储物道具,扬起了一边眉毛:“怎么?”
“如果我姐姐真在水下面,我们就没有多少时间了。”季山青吸了一口气,忍下焦躁般地吩咐道:“你过来。”
“做什么?”木辛没有动。
“我不管你做什么,把那团影子打散。”季山青站起身,抱着手臂退向一旁,“快点。”
“我怎么——”
“你仔细想想,一定有办法。你游泳的时候,动用了至少两种特殊物品,却还有一条用不上的人鱼尾巴,你的特殊物品偏重于水中生存,我想这不应该是一个巧合。你对水的适应性过于好了,甚至连在奥林匹克比赛也选择了游泳项目,而不是更适合人类活动的陆地。”季山青语速极快地说完了这几句话以后,一抬下巴:“你在末日里的生存之道,是靠躲进水域里吧?”
他说得对。
水里的危险远远小于陆地,水越深,遇见堕落种、副本、进化者的几率就越小;而食物的选择却大大增加了。更何况木辛从小就喜欢水,只是贫民家的孩子很少有游泳的机会。
“我可以试试。”在僵持了几秒以后,木辛还是让步了,“但我不能保证。”
“你是一个善良的人。”季山青露出了一个一闪而逝的笑容。这句话不像是赞赏,更不像是感激,倒像是在简单地陈述一个他观察到的事实。
在他面前,走到岩石边缘、使用特殊物品,真是一件叫木辛很不舒服的事;尽管他也知道,季山青没有任何理由在这个时候对他不利。木辛将人鱼尾巴撑开套在手臂上,随着他轻轻一拽,鱼皮顿时伸展开来,轻柔地包裹住了他的胳膊,就像是从他的肩膀里突然长出了一条鱼尾巴似的。
撑着礁岩,望着水下疯狂聚集起来的黄影,木辛谨慎地只将鱼尾最末端,也就是没有包住他手的部分探进了水里。
人鱼尾巴其实并不比他常用的另外几件道具逊色。一触到海面,它立刻卷起一大部分海水,将水揉成了一道巨大长鞭的模样,随着木辛的动作,将海浪迅速搅出了一个漩涡;漩涡越来越深,越来越大,他的每一个动作也越来越小心,竟始终没有让裹着黄影的海浪溅上礁岩半点。
季山青的长发垂了下来,飘荡他的后背上,木辛全身都紧绷了起来。
“继续。”他轻声鼓励道,“你就快碰着那一团影子了!”
鱼尾转得更快了,被鱼尾控制的、那一条海浪组成的巨大长鞭,在短短几个呼吸过后,硬生生地在海面上制造出了一个近十米深的漩涡——那一团纠结翻滚的黄影终于暴露在了空气里,如同数百条蛇缠绕起来的肢体;但它们只维持了一瞬间,就立即被漩涡的力量冲散了。
“当”地一声,一只圆圆的东西被漩涡从黄影里解放了出来,顺着水流打在礁岩上;季山青动作飞快地伸手一捞,将那东西拎出了水面。
一只大鸟笼。
或许是因为有特殊物品保护,装在鸟笼里的男人居然还没有死,只是浑身被海水冻得发白——季山青使劲将鸟笼在岩石上一墩,嘶哑地喝道:“我姐姐果然在下面!继续搅!”
木辛也不由感到了一阵麻痒痒的战栗,动作丝毫不敢放松;当他看见水面下果然浮起了一个人影的时候,他马上停下了漩涡,紧紧地盯着慢下来的水流,心里半是欣喜、半是松了口气。
他对林三酒印象不坏,甚至还称得上有点儿理解她;她能活下来,不仅仅是一件寻常意义上的好事,更加意味着,能够约束季山青的人回来了。
二人同时屏住呼吸,望着那人影摆动着手脚,一点点游向海面。
“哗啦”一声,一张脸从海水里浮了起来,大口喘息了几下后,向二人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
“你们好呀。”宙斯长长的脖子转了几圈,像是活动筋骨似的:“你们居然找到了神呢!恭喜恭喜哟!”
二人同时愣住了。
木辛不敢去看季山青的神色。他可以想象到,后者的面色大概会是一种暴风雪呼啸一样的雪白。
“咳咳。”宙斯做作地清了清嗓子,扯了一下身上的黑色工字背心,声音响亮地回荡在大海上:“新年新气象,新的我也要开始宣布新的规则了!大家听好了啊!”
第632章 愉快地继续比赛吧!
“新的我”三个字,就像挥之不散的阴云,盘旋在木辛的脑子里久久不去,叫他差点连宙斯接下来的话都没听清楚“首先,每一个24小时周期内,双方阵营都必须派出一名或以上成员,进入间隔海域。如果超过24小时,仍无人进入间隔海域,则从阵营中随机减少一名成员。”
至于如何减少,对宙斯来说应该不是一个问题。
“其次,双方阵营中的礁岩,若在三十分钟之内没有被人踏足过,这块礁岩将从海面上消失。进入对方阵营的敌方选手,有权选择任意一块礁岩让其消失。希望大家能好好利用这两条规则,早日取得比赛胜利哟!以上,就是我这一次要对大家说的话了。”
说到这儿,宙斯充满感情地叹了一口气,拍拍胸口,带着几分不舍似的说道:“我和你们这一次短短的相见,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结束了。诶呀,我要走了,得让比赛继续进行下去了……”
木辛的目光被他的手吸引了过去。他相信,自己应该不是唯一一个注意到宙斯脖颈上缠了绷带的人。
他和林三酒不太熟,所以这才刚刚发现,在那条几十厘米、比人头还长的脖子最下方缠着的绷带,看起来居然异样地眼熟。
木辛刚要回头看一眼季山青,那个年轻人却抢先一步说话了:“站住!”
宙斯本来都已经转过了身,被他这么一叫又转回了头。他长长的半个身体还泡在海水里,一条一条的黄影像长鱼样地来来回回地盘旋在他的身边,好像宙斯是一颗大号鱼食,但它们却不往上扑了。
足足过了近十秒,季山青依然像一张白纸般在风里颤抖着,死死盯着宙斯,始终没能把下一句话说出口;宙斯也极有耐心,一声也不催促,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大了。
终于,季山青嘶哑地出了声。
“姐。”他的声音里竟然似乎带上了几分哭腔,不由叫木辛神经一跳——“姐姐?”
宙斯动作夸张地拉开背心领口,往里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抬起头笑眯眯地说:“我想我应该不是一个女人。”
这句话不知怎么,叫季山青猛地收起了将落未落的眼泪;刚才那一瞬间的脆弱,只在他白得没有血色的脸上,留下了一双红通通的眼睛。
“你的下巴。”他顿了顿,神情冷了下来。他用手比了一下自己的下颌,示意道:“粘上什么东西了。好像是海藻。”
海藻?
木辛几乎可以感觉到,这一个疑惑同时从他和宙斯的脑海里浮了起来;宙斯下意识地伸手在下颌上一抹,“什么海藻,我没——”
被他这么一抹,一片浅淡阴影顿时从他下颌被抹了下来;季山青像是早已为这一刻准备多时了,几乎立刻在同一时间朝木辛吼道:“拿过来!”
明明大脑还处在迷惑里,木辛的身体却立刻做出了反应;他右臂此时仍然是一条人鱼尾巴,只需一甩,随即就又在鱼尾处吸起了一股水流——水流卷起那片阴影,在宙斯一挥手臂、试图将那东西卷回来的时候,蓦地从他指尖处流了出去,又“啪”一声将那阴影随着一片浪花一起打在了礁岩上。
季山青伸手一捞,在他抓住那阴影的同时,木辛也不由一把拽住他的衣服,拉着他一起急急地退了几步——浪花里裹着的几条细小黄影也被一起扔上来了。离开了海水的遮掩,它们看起来就是一股股圆长条形状的鲜黄黏液,仿佛有生命似的在岩石上噼啪跳了几下,随即就以叫人措手不及的速度迅速干瘪、蒸发了。
望着岩石上那几条浅黄色的干枯印子,木辛楞了一愣,这才想起来去看季山青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个凤冠形状的刺青,此时贴在季山青的手腕处,深乌蓝与象牙白鲜明得令人目眩。
“【百鸟朝凤】。”他神情阴鸷地望着刺青,低声说了一句。不等木辛发问,季山青又立刻抬起头,盯紧了宙斯:“为什么你的右侧肩上,也和我姐姐一样有一个圆形疤痕?”
林三酒身上的伤数不胜数,即使以进化者的恢复力来说,也仍然留下了不少伤疤;其中,她在如月车站时右肩被洞穿后所留下的伤疤最为独特,几乎是一个标准的圆形——因此,也最好认。
宙斯嘴角高高地挑起了一个巨大笑容,露出了黑洞洞的嘴巴。他脸上的面皮一层一层地挤起来,仍旧是木辛第一次见到他时那叫人又害怕又恶心的模样;他耸了耸肩膀,在他马上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宙斯猛然从水里跳起来、一个拧身,在一眨眼间已经踩着海浪消失了踪影——甚至季山青还来不及用【百鸟朝凤】留住他,面前就只剩下被宙斯掀起的滔天水浪了。
“跑!”
木辛也不知道自己是确实喊出了这个字,还是仅仅在脑海里叫了一声;在千百条疯狂兴奋起来的黄影落在礁岩上以前,他已经用尽了最大力量,朝下一块礁岩上跳了过去。
当他落在礁岩上、踉跄地往前又冲了几步的同一时间,季山青也正好“咕咚”一下摔在了他身后。包裹着无数黄影的海浪顿时轰然吞没了刚才那一块岩石,木辛一转身,在余悸未消之余,发现季山青手里竟还抓着那只大鸟笼。
“那是怎么回事?”木辛来不及多想,声音已经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了:“你姐姐……到底去哪儿了?我们接下来的比赛又该怎么办?”
季山青喘着气,一手撑在鸟笼上,一边坐起了身子。他半边侧脸上的筋一跳一跳,似乎正在极力压抑着某些激烈得叫人心惊的情绪;死死咬住嘴唇楞了一会儿,季山青忽然朝站起身,一把拽开了鸟笼上的小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