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尾俱全
事情不应该是这么个道理。
季山青见她始终没出声,似乎也有点儿着急了。他正要张口,偏偏那个嘹亮的声音在这时说道:“……第一轮比赛的具体规则,我觉得有必要跟大家介绍一下。大家都玩过跳棋吗?啊,有人的世界里没有这种东西?算你倒霉。总之,这次比赛的规则和跳棋很类似……”
说到这儿,声音忽然停住了。顿了长长的十几秒以后,那个声音重新响了起来。
“算了,好麻烦呀,我懒得说。还是直接开始吧。”
什么?
当那个声音响起时,海上波浪已经趋于平缓了;这句话一出,林三酒顿时从海风中捕捉到了不知来自何方的骚动声和抱怨声——只是这一点点人声实在太细微了,风一卷,它们就像幻觉一样被吹散了,叫人压根不知道那些抗议的选手到底身在何方。
“怎么回事?”灵魂女王尖叫道,“这个人有毛病吧?”
在几个人措手不及的茫然之中,视野范围内的海水忽然震荡起来,像是被人剧烈地摇晃了起来,击打起了一层一层的波浪。翻着雪白浪花的海浪从深蓝过渡成浅碧,又在轰然落下来时,在一块从海底徐徐升起的黑色礁岩上打碎了,溅起了一片漫天水花。
那可不是唯一一块出现在海面上的礁岩。
在短短几分钟里,林三酒目光所及之处已经多了无数个相同模样的黑色礁岩;每一块都是差不多大小,隔开差不多的距离,均匀地铺洒在海面上,像是一个个被甩在海面上的墨点子。
“这边是黑色阵营。”那个声音语速加快了不少。
这句话一入耳,几个人一起转过头,望向了他们背后的海面;在窄窄一片黑色礁岩远方,海面上升起的是一块块白色的礁岩。那一边想必就是白色阵营了。
“像跳棋一样,你们可以跑进对方阵营里去。等比赛结束后,哪方阵营保存了更多实力,哪方就赢了。”那个声音低了一些,叫林三酒听出来了,正是宙斯本人的声音无疑;他含含糊糊地介绍了这么一句,立刻叫道:“好了你们自己数十秒钟就开始比赛吧,我尿尿要憋不住了!”
“就这样?”灵魂女王不可置信地叫了一声,“这算什么狗屁比赛说明?什么叫保存实力?还有,他的厕所在哪?”
不仅连什么时候该开始计数都不知道,同时还叫人担心那个宙斯的尿会流到哪里去。
林三酒不由四下望了一圈,在心里默默地估算着时间;她正在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办好时,木辛却在这个时候忽然转过了头来。
他被海水泡得发白的面庞上,挑起了一边嘴角;看起来像是半个笑,但是一点儿笑意也没有。他紧紧盯着礼包,慢慢道:“看来你们留下我也是白费工夫了。”
林三酒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假如举例对象是跳棋比赛的话,棋子总不可能是那些礁岩,一定是他们这些选手;礁岩的作用,大概就像是跳棋棋盘一样,只是给他们制造了一个活动前进的空间,并且区分了阵营——虽然不明白保存实力是指的什么,但有一点很明确:这样一来,他们就不必再在海水里泡着,也不用木辛再继续充当他们的救生艇了。
季山青迅速浮起了几分惶恐,急急地道歉:“木辛大哥,对不起。你生气我理解……”
“光理解就行了?”
季山青皱起眉头,似乎忍着焦急不得不继续说道:“当然不是。等比赛结束以后,你想让我怎么赔罪都行……”
嗤了一声,木辛像看戏一样扬起眉毛,在海水里微微转过了身体——就在林三酒以为他有话要说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微微松开了手指;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一股力道沉重迅猛的海浪猛地冲击而来,登时将二人一虫远远地打飞了。
木辛快得如同一道闪电一样,在高高激起的浪花里激射出去,在转眼之间,已经冲上了一块黑色礁岩。那块礁岩并不是离他们最近的一块,但是当林三酒重新浮出水面、抹掉了脸上的水时,他也已经稳稳地站在了礁岩上。
谁也不知道那十秒钟应该从什么时候开始数起,然而木辛看着水里的二人一虫,却慢悠悠地开了腔:“我拖了你们一会儿,现在十秒钟应该已经快到了。”
“你怎么——”
木辛指了指海水。
林三酒赶紧伸长了脖子,却什么也没看见;她忽地反应过来,咕咚一下沉下水面,在酸涩得叫人难受的海水里睁开了眼睛。
无数道鲜黄得刺眼的水流,正从四面八方朝这个方向蔓延了过来,如同一群密密麻麻的长蛇一样,转眼间就已经欺近了。林三酒急忙一拽礼包和肉虫,拼命朝最近一块礁岩扑腾了过去——望着她在水里费力又艰难地前进,木辛抱起了胳膊。
“想在最危险的地方活下来,就得让人知道你不好欺负。”他轻声道。
第629章 茫然的比赛
“哗啦”一声水响,当灵魂女王的尾部刚刚一离开海水,一道鲜黄色的长蛇就瞬地扑至了它刚才所在之处;在它激起的波浪纹路下,这一道林三酒以为是液体的东西,竟在海面下方稳稳地停住了。
就像是知道自己扑了一个空似的,它缓缓地绕着这块礁岩流动起来。更多鲜黄的影子在幽蓝海水里跟了上来,深深浅浅、高高低低地浮游在海里,像是一群有意识的鲨鱼的幽灵,在猎物身边徘徊不去。
不管它们是什么,都不太可能真是“尿”。
林三酒一抹脸上海水,感觉自己的眼睛仍然因为海水刺痛着。她四下看了一圈,发现所有礁岩周围的海里,都被这些黄色长蛇的影子给填满了。刚才在水里时还看不太清楚,此时从水面以上看起来,这些礁岩果然遵循了同一种规律排列:每一块礁岩都大概有一平方米大小,彼此之间隔着一百米左右的距离。海浪一下一下地拍打在岩石上,为它们刷上了一层又一层深深的、湿漉漉的颜色。
隔着一大片黑色礁岩,林三酒只能隐隐看见远方的白色岩石影子,但是她想那边的情况应该也是一样的。
“奇怪了,那家伙怎么知道十秒到了?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计数的?”
灵魂女王在泡过海水以后,看起来反倒比之前有精神多了,也饱满红润了不少——虽然一饱满起来,它的模样就更恶心了。水分和盐分,看来帮了它很大忙。
“如果是宙斯话音一落就开始计算时间的话,到现在已经有36秒了。”只有季山青才能够在一边说话、一边思考的同时,还可以在心里精确地计时。他说这句话时所用的那一两秒钟,显然也被计算进了这36秒里去。
“在27秒之前。”他顿了一顿以后回忆道,“当时根本没有任何征兆显示他应该开始计时了。”
“那他是怎么知道的?”正趴在岩石边缘、盯着水下黄影的灵魂女王,闻言不禁直起了上半身。
“他很显然不知道。”礼包一边说,一边试探地伸出手,在即将碰到海面的时候停住了。一群黄影像是感觉到头上有猎物一样,急切地弯了起来,好像蛇抬起了身子——不过却始终没有离开海水。
所以,这些古怪东西是为了封禁海面,不叫人下水的吗?
浑身湿透了的林三酒,在大概只有零上几度的海风里微微颤抖起来,很快就连胸腔骨都震得隐隐发疼。这样一来,木辛会不会失去他的优势?她并不后悔把他叫来——如果不叫他来,他们几个此时早就淹死了——但是,她接下来必须得想个办法保证木辛不受伤害。
“你是什么意思?”在她出神的时候,灵魂女王向礼包问道。
“我想,或许是他所使用的特殊物品让他能感应海水变化。”季山青分析时的语气十分平静,既没有了刚才的愧疚,也丝毫不愤怒。“所以他才故意引我说话,拖延时间。”
这也合情合理,他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如果换作林三酒,她说不定还会做得更狠一点儿。
她呼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礁岩上的年轻人。
他穿的海蓝上衣吸饱了水,浸成深黑,沉重地挂在身上,浑身都在不断地往下滴水。在遇见了林三酒的目光后,木辛将湿漉漉的黑发划到脑后,从他们的所在之处转过了目光——他看起来好像已经恢复了常态,除了一副不愿意与他们打交道的样子之外。
“看起来,黑色阵营只有我们四个人了。”礼包收回目光,有点儿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姐,你看得到白色阵营的成员吗?”
林三酒只能隐约瞧见几个人影也刚刚爬上了礁岩,但是离得太远了,她连对面阵营有几个人也数不清楚。
“必须得让他合作才行,至少不能让他给我们捣乱。”礼包朝木辛的方向抬抬下巴,贴在他面颊上的一绺黑亮的长发,顿时顺着他的脖颈皮肤滑了下来,溅落了几颗水珠。他拢起湿头发,笑道:“希望他能看清局势,这对双方都好。”
林三酒皱起眉头,“现在我们只能道歉,没有资格提要求。”
季山青正要说话,忽然又顿住了;抬头看了她一眼后,他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像让步一样轻声道:“姐姐,你说得对。”
“你们老提他干什么?还没完了。”灵魂女王凑近了头,一层层鲜红滑腻的肉蠕动着,发出了不耐烦的声音:“眼下最重要的是,这个比赛该怎么进行?按理说现在比赛已经开始了,但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们几个人所处之处,正好是黑色礁岩群中等偏后的位置,从这儿往前望去,在越过了一大片礁岩之后,又隔了一片空荡荡、只有波涛起伏的海面,才是白色阵营的起点。
由于宙斯没有说过一句明白话,对面阵营的人应该也陷入了犹豫迟疑里;因为茫然地在冰冷的海风里站了一会以后,林三酒始终也没瞧见对面有人过来——假如这是一场海上跳棋比赛,那对面的“棋子”也该朝他们跳过来了才对。
木辛在附近几块礁岩上来回换了几次位置,看样子也没想出什么办法,最终抱着胳膊停住了。一想起他曾经帮过自己的忙,林三酒就感觉那句道歉堵在喉咙口处灼烫着她;想了想,她低声对礼包二人说了一句“你们等我一下”,随即纵身跃向了百米外的另一块礁岩——落在这块石头上以后,她和木辛之间就只剩两块礁岩了。
向他道歉的过程,比林三酒想象中要顺利多了。
在她磕磕巴巴、半是道歉半是道谢地说完了以后,木辛开口了。
他依然抱着胳膊,神色冷淡,但说出来的话却叫她楞了一楞:“如果你那个朋友是担心我不配合的话,你回去告诉他不用多心了。不管我愿不愿意,现在我们都是一个阵营的人,我还不至于那么傻。”
他这样,反倒叫林三酒更不好意思了:“比赛里我一定会想办法帮助你,因为我们真的很抱歉。”
“你也许是有一点抱歉。”木辛慢慢地说道,“你那个朋友……我可不这么认为。”
林三酒回头看了一眼。被留在原地的季山青,此时正望着远方的白色阵营,时不时沉思一会儿,偶尔还低头和灵魂女王商量几句,压根没朝这个方向看。
“你认为保存实力是什么意思?”还不等她转过头,木辛突然问了一句。他话题转换得太快,林三酒差点没有反应过来:“啊,我想大概是哪边剩下的选手多,哪边就赢了吧?”
“跳棋没有吃掉棋子这一说,除非那个神在暗示我们动用武力。”木辛紧皱着眉毛,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跳棋里,应该是最先一个进入对方起始点的人赢得比赛。问题是,起始点在哪?你看,双方阵营的礁岩更像是狭长的两个长方形,一排一排、整整齐齐地被中间那片海隔开了……如果我和一个白色阵营的人同时站在最后一排礁岩上,这怎么算呢?这儿的礁岩足够容纳我们双方的人,如果我们只是换一换位置,一个人也没死,那又算谁赢呢?”
林三酒顿时也皱起了眉头。
“你如果不介意我们过来的话,咱们就一起商量一下。”她想了想,提议道:“另外,我也愿意把这个男人身上的东西都给你作为补偿。”毕竟说起解决难题,还是礼包更擅长。
木辛瞥了她一眼,好像微微有点儿吃惊,正要开口,林三酒突然只听身后季山青遥遥地喊了一句:“姐!”
林三酒猛一扭头,目光在扫上季山青之前,先看见了他所示警的景象“白色阵营有人过来了!”
第630章 再见,林三酒
说“有人来了”,其实并不准确。
众人一惊之下,纷纷朝前头冲了过去,在来到最边缘一排礁岩上的时候,他们才发现原来白色阵营的人并没有进入己方阵营——她也同样在最前方一排的礁岩上停下了脚步。
双方选手隔着一片茫茫波涛互相扫视了一眼,来自白色阵营的那个女人没有试图跨过中间的海面,反而转头跳向了身边另一块岩石。接着是下一块、再下一块……就这样,她头也不回地在海对面消失了踪影。
是因为人数不敌,还是因为跨海太危险?还是说,她压根没有要过来的意思?
木辛、林三酒、季山青几人,正站在三块一字排开的礁岩上,直到那人消失了才各自松了口气;只有灵魂女王远远落在后面,因为以它现在的身体形态来说,跳跃并不是一件它能做得很好的事儿。
“现在是什么情况?”肉虫尖尖的声音,刺破了海风。
“她好像不想过来。”因为每块岩石之间都隔了一百米距离,林三酒必须抬起嗓门说话,另外两人才能听见:“你们觉得呢?”
“她孤身一人,不会是来‘入侵’黑色阵营的,那太冒险了。”季山青扬声答道,“我看她刚才的样子,倒像是把每一块岩石都走一遍的样子。”
“都走一遍?”
“嗯,摸清地形嘛。”礼包的目光越过林三酒,看了看木辛,有点不好意思地一笑——长发被吹得半干了,凌乱地飞舞在海风里;他的乌发素肤红唇映在海蓝下,如同一幅油画。
“这样一来,他们就知道礁岩是怎么排列的、又一共有多少块了。虽然隔着一片海有些看不清楚,但是刚才我留意到,那个女人每一次停下脚的地方,都对应着咱们这边的一块礁岩。这就是说,双方阵营的岩石排列是一样的。这些信息说不定以后都能用得上……对吧,木辛大哥?”
木辛的神情几乎没有温度;他瞥了一眼礼包,目光算不上友善,却还是在深呼吸了一口气以后说道:“对。我看我们也应该这样走一次。”
礼包又一次咬着下唇笑了,牙齿白得几乎耀眼。
正如白色阵营所做的那样,他们也很快选出了一个摸地形的人;即使木辛对几个人都还心怀怨气,他依然不得不承认,相比另外一人一虫来说,林三酒是最叫人放心的那一个了。
林三酒当然毫无怨言。只是在走之前,她有点儿担心地看了看礼包和木辛:这二人之间隔着一块礁岩,彼此瞧也不瞧对方一眼;她几乎能想象到,在她走了以后,黑色阵营里一定只有一片充满了对抗的沉默。
有什么办法呢?人在每一个境遇里,都只能做出当下最好的选择——或者说,自认为最好的选择——人类自身的限制和壁垒是这样沉重而不可逾越,没有人能真正预见任何一种行为的后果;即使是进化者,也仍然像人类数万年来一样短视。
哪怕她不后悔,她也不喜欢眼下这个境况;叹了口气,林三酒选择从右边出发了。
别看刚才那个女人走得轻而易举,但在没有助跑的情况下,每一次都跃过一百米、准确地落在下一块岩石上,其实是一件比想象中更艰难的事——林三酒必须跳出超过世界跳远记录十几倍的距离,才不至于落进海里。老实说,就算是进化者也很难精准地完成这样的任务;她全凭着过人的体能,以及偶尔用意识力作为推动力,这才一连走过了五块礁岩。
然而她还没有摸到黑色阵营的边缘。
在林三酒眼前,一块块排列整齐的礁岩就像是列队参礼的士兵一样,远远地伸展向天边伸展出去,仿佛没有尽头似的;叫人看一眼,打从灵魂里都会疲倦起来。
硬跳下去,她迟早会因为体力不支摔下水的。
每当林三酒从一块岩石上腾空跃起的时候,那些长蛇般的黄影就纷纷激动起来,波荡起了一层层海浪,纠结翻滚成一团一团触目惊心的绳结,迫不及待地跟随着她划过水面,盼望着她跌进海里。
她一连跳了五块岩石,当林三酒第六次跃起、还身在半空时,她心里就“咯噔”响了一声。
她双腿已经隐隐有些发酸了;可能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跳起时的爆发力有些不足。即使有意老师的帮助,她还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安全着陆——惊恐在一瞬间从脑海里炸开了,林三酒身处半空,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她已经“咚”地一声落在了岩石的边缘上。
林三酒这才吐了一口气,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原来刚才她一直屏着呼吸。
一口气没有吐完,她脚下踩的那一块石头突然一歪——它原来与礁岩并不是一体的;但是这个念头浮起来时,一切都已经太晚了。一个小角度的倾斜,已经足以叫站在上面的人失去平衡,跌进身后的海水里。
更糟糕的是,林三酒身边、脚下完全没有着力的地方,这也就意味着,她没法控制住自己的跌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