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尾俱全
随着她的意识力在半空一绞,顿时披上了一层黏力,波浪似的冲洗过了光罩顶部,将所有飞虫都黏卷了起来;钻孔、噬咬、撕裂和吞吃立刻就开始了,仿佛牙疼一样一阵阵隐隐地研磨着林三酒的神经。
那一层黏走飞虫的意识力很薄,预计不过半秒,就会被撕吃一空;在林三酒从半
空里笔直跌回光罩下的时候,那一层卷着飞虫的意识力,也同时横向一拧,像一张被蛀虫啃得破破烂烂的网一样,正好把脸上只有一个黑洞的人格给包住了。
高大雪白的猪,已经在光罩里弯下了腰;林三酒落地时,胳膊上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它的热热鼻息。
“十秒怎么了呀?”白猪亲腻腻地问。
林三酒知道自己不能被它分走注意力,强逼着自己转过了眼睛――就在光罩另一侧,那一根长长空心管道似的、肉红肉红的东西,刚刚从脸洞里伸出来了一半。
她猜得不错,那人格果然与老家极温世界的堕落种模样有点像。
疯狂啃噬着的飞虫群,在卷上脸洞人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力给全部吃空了;然而正如林三酒所猜测、所期望的一样,如此数量惊人的一群飞虫,在须哭之间果然不能立刻停止行动,改换目标――事实上,当它们密密麻麻地全部包裹在脸洞人的身上时,根本就连底下的人都看不见了,飞虫主人又怎么能及时判断情势?
脸洞人所发出的一声扭曲的、沉闷的嘶嚎,冲破了夜色下各种各样的声响,在天幕下远远地回荡了开去。
“十。”
林三酒抬起头,白猪的鼻孔已经快要贴上她的脑门了。
如果这头猪跟人类农场里的猪有任何相似之处的话,她知道,自己的下一步都不会顺利实施的――那些猪战力或许平常,对危险的警觉和油滑却是大师级别的。
然而林三酒依然发动了【画风突变版一声叮】,双手朝白猪的头脸两侧压了下去。
正如她预料的一样,白猪那一双小黑眼睛里精光一跳,庞大肥厚的身子立刻就以一种近乎不合理的敏捷朝后一仰,将将脱离了她的两只手范围-―它躲得太猛太急,脚下不免摇晃了一下。
林三酒早已预备好的一只战斗靴,裹着千百斤的力度,狠狠地踹在了白猪的肚皮上。
假如白猪没有顺势往后一弓腰的话,她毫不怀疑,自己那一脚会踢穿它的肠腹,踹烂它的内脏;不过饶是白猪反应机灵,却依然卸不掉那一脚的全部力量,被踹得踉踉跄跄、控制不住地朝后跌了出去――当它轰然朝草地上倒下的时候,那块一直在模仿着林三酒样貌的板子,连带着被一起砸在了白猪的身下。
她的准头还不错。
“九。”林三酒在呼吸之间低低说道。
脖子上扎着围巾的人本,在这个字未落的时候,就忽然掉在了地上,摇晃着四肢、兴奋狂喜似的奔了出去,直直跑向了那一个刚刚走近了的小胖老头--“电影预告片”不需要近身发动,可是好像也不能与目标离得太远。
小胖老头目光一落在人本身上,登时就生出了本能的危机感,居然连交手也不愿意了,扭身就跑;人本都快到嘴的饭,哪有轻而易举放弃的道理,脚下居然又快了一步,在夜色里跑成了一个虚白光溜的影子,紧紧把小胖老头给追去了草地远方。
“八。”
林三酒那一条坠着钢刀的长鞭,从半空里横扫了出去,割裂了夜色,袭向了远远近近补上来的人格黑影。
……她要在十秒钟内,重新见到大巫女。
要做到这一点当然非常困难;当钢鞭横扫出去时,不少人格也纷纷各展其能,或防护抵抗、或住脚躲避,凭这样的一鞭,其实是带不走多少枭西厄斯的人格的―-然而林三酒没想到的是,命运却好像忽然在这个时刻决定帮她一把。
林三酒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耳中却被一声惨叫给刺了进来:一个穿着小丑服的人格,明明离钢鞭还远,却不知怎么浑身一震,不受控制地跌向了草地上;他的左肩就像主动一步放弃了生命似的,眨眼之间化作了大量鲜血,哗然倾涌而下,在地上冲溅起了一汪愤怒的血池。
而他还不是唯一一个身躯蓦然化成鲜血的人。
林三酒愣愣立在光幕下,看着手中钢鞭失去劲道,重新垂落下来,口中仍下意识地数道:G,……七。”
大量鲜血倾倒在地上的哗然声响,夹杂着此起彼伏的惨叫声,煮沸了夜色。
林三酒伸出一只手指,轻轻地抹了一下鞭子,指尖上沾染了一抹红。
她见过这一幕……就在今夜,她见过身体化血,不复存在的这一幕。
刚才随着钢鞭被一起甩出去的,还有鞭身上无数飞溅的血珠-―宫道一的血珠。
第2344章 同样的困局?
假如有人此时正坐在夜空中,目光穿过时聚时散的暗云,落在这一片曾经空旷的草地上,可能会有短短片刻,不知道自己看见的究竟是什么。
与其说这是一片草地,倒不如说更像是有人把地表撤去了,换成了一只横跨大地的锅:不知多少人格一起化血之后,就连土地也吸收不了这样天量的鲜血了;浓厚刺鼻的血腥气在半空里凝结出了一层黑红云雾,混了泥土、近乎深黑的粘稠液体,被挣扎的、零散的胳膊和人腿,推出了一片一片的波泽和泡沫。
土地变成了血池,烧煮着血汤里的残肢;偶尔一个头颅浮起来,又咕都都地沉了下去,被煮化了似的,化成了新的血,融进了草地上腥腻肮脏的溪流里。
每一次夜色里扫过长长虚影,都会有更多人影像是被斩断了腿似的轰然倒塌,在半空里高高溅起令人心惊的一道血浪——不知多少次,血浪朝一个浅金色的光罩当头冲刷下来,将里头的林三酒短暂地浇成了一个血人;一息之后,血又从她身上一层看不见的防护罩上流了下去,渗入了泛着泡沫的血土里。
在这样一幅地狱画卷里,大巫女倒变成了一个很好辨认的对象。
“大巫女!”
林三酒遥遥叫了一声,立即朝远方半空中的人影大步走了过去——即使她身周倒下了大片人格,她依然不敢托大,每一次在步子迈出光罩的时候,【HotoRender】都会把作用于她身上的光影微微一折,使她的真正位置歪出去一些;等光罩跟了上来,她才会迈出下一步。
与人格战斗时尚还游刃有余的大巫女,此刻却简直有点狼狈了:她不知何时掏出了一个类似于18世纪煤气路灯的特殊物品,把它立在了草地上,正好笔直立在一群血浪里挣扎的人格中央;她自己则高高站在路灯顶部的灯罩上,尽可能地远离了下方的血泥沼泽。在那么一点大的地方,她双脚脚尖并得紧紧的,如同一只烦恼又谨慎的猫。
“这是怎么回事?”
很显然,人格化血化得猝不及防,连大巫女都没躲开,白色风衣上被喷溅上了大片血雾,眼看着是不能要了。她也知道自己现在大概没有什么仪表可言,一边用手指梳开被血凝结在一起的金发,一边问道:“这是你干的?”
林三酒在几步之间,就快赶到路灯底下了,闻言左右看了看;四周残存的人影渐渐沉没入血土里,让她一时间竟有几分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的恍忽感。
“……零。”她在低低的呼吸下将最后一秒数完,这才站住脚,仰头答道:“不,是宫道一。”
大巫女低下头,冲她扬起了一边眉毛。
“宫道一是那种……怎么说呢,如果你差点从山崖边上掉下去,他拉了你一把的话,那么十分钟以后他会引着你走进山中绝路,让你再也出不来。他就是那样的人。”
空气里都浸透了厚厚的铁腥味,林三酒张嘴说话时,几乎怀疑自己舌头上也会黏上一层血。
“枭西厄斯之所以能顺利获得卢泽的身体,就是因为宫道一的帮助。我一直在想,他在帮了枭西厄斯一个大忙之后就死了,竟没有下一步的后手,这实在不像他的行事风格……现在我倒是有答桉了。”
想了想,林三酒皱起了眉头,说:“但我没想到,他的陷阱居然藏在自己的血里。之前枭西厄斯也踩上过他的血,一点异样也没有……莫非宫道一的血,只是针对人格的?”
大巫女听了,一时没有答话。她直起腰,远远近近在草地上望了一圈,忽然冷冷哼了一声,说:“……如果只是这样,那实在没有意义。”
林三酒明白她的意思了——因为她自己在一路杀过来的时候,也浮起过同样的想法。
“我想就算是宫道一,也没法精准地
预料到死后发生的每一件事,每一个进展……他毕竟也是个人。他没有算到,哪怕我利用他的血杀光了人格,对枭西厄斯也没有本质影响,反而会刺激他产生更多的人格。”
“没错。”大巫女看着远方,低声说:“那边已经——”
她这句话才刚开了一个头,林三酒余光勐地一跳——不远处一个土丘般的阴影忽然一翻身,泥血草土扑簇簇地落了下去,压断了大巫女没能说完的下半句话;一个厚厚腻腻的嗓音,似乎松了口气地说:“原来只对“人”格有效呀?”
从夜幕下爬起来的肥壮影子,浑身沾满泥污黑血,别说原本的颜色了,林三酒甚至是又多看了一眼,才意识到那不是个人,而是一头猪的。
她以为那头被她一脚踹出去的高壮白猪,早就死在鞭子甩出去的血珠之下了,却没想到它见机极快,看来早就远远地躲在一边,还把浑身都拱进了血泥里。它若是躺倒之后一动不动,看着就像一个土坡——林三酒自然不会把宫道一所剩不多的血白白甩在土坡上,因此竟让这白猪活到了现在。
白猪用前蹄撑着自己爬了起来,身边附近仍倒着好几条挣扎抽动的人肢,躯体却已消失了;它一眼也不往身边看,黑豆似的眼睛只在林三酒与大巫女之间上上下下地划。
“……只对“人”格有效,那自然就对猪无效了,对吧?”
“这是什么东西?”大巫女的厌恶浓得好像一伸手就能碰到——就在这个时候,林三酒却激灵一下,明白那猪在干什么了;她来不及多解释,立刻冲白猪喝道:“你听说过“300路”吗?”
白猪用前蹄抹了抹自己的脸,裂开了一个人类的笑。“有没有听过,那又怎么样?”
林三酒一怔。
“唔,我看看……”白猪几乎是好整以暇地转了一圈,抬起一只蹄子指着远方草地,好像想让林三酒也转头看似的,用猪鼻子点了点那个方向。“刚才你杀死的都是“人”格,那群“人”格也都被你杀死了,那么现在还活着、还在朝你赶来的,就肯定……”
林三酒的余光从远方草地上一扫,当即明白了刚才大巫女未说完的半句话是什么,也明白了白猪接下来的意图是什么了——她将那么大量的人格都化成了血泥,可是现在看来,对于枭西厄斯竟好像连一分一毫的阻碍都没有,因为远处草地上已经影影绰绰地出现了更多的影子。
那些影子现在看上去,依然都是人的大体轮廓;但是林三酒很清楚,当白猪把话说完的时候,那些影子肯定就会出现异变,会多多少少与人形拉开距离、变了模样——到那个时候,即使宫道一的血也拿他们没有办法了,因为他们不再是“人”格了。
……为什么这白猪的【逻辑学】仍然在生效?
林三酒一旦明白过来,连半秒也不敢耽误,当即第一时间甩出了最急最快的攻击;她手中沾染着宫道一鲜血的钢鞭蓦然划破了空气,鞭末尖刀如同三角形蛇头一样,牢牢盯住了白猪的头颅直扑而去。
白猪实在太肥大了。
这么大的一个目标,不仅可下手的地方极多,它自己因为身躯庞大,也很难躲得过袭击——然而就算林三酒什么都清楚,当尖刀划开了它的面皮、一口气割裂了两只黑豆似的眼睛时,她依然产生了几分不可思议:她得手了?
在皮肉、头骨都缓缓绽开,露出了底下一块粉白大脑的时候,那个与上半张脸失去联结、越来越往下滑的猪嘴里,不断地泛起了口沫。它的声音穿过了口沫,逐渐往地面靠拢,含湖湿润,到底还是把后半句话说完了:“……肯定不是“人”格了。”
那一刻,林三酒几乎找不到言辞形容自己的惊怒交加——这种情况下,怎么能把话说完?
“林三酒,
,大巫女在路灯上方叫了一声,警示意味不言而明。
“那个特殊物品叫【逻辑学】。”林三酒立刻回过神来,抬头看了一眼远方的草地。“它不该还能发动物品的才对……现在因为【逻辑学】,宫道一的血恐怕对那些新来的人格都没用了。”
大巫女垂下眼皮,看了一眼她手中的鞭子。“哪里还有血了?”
林三酒一震,立即将钢鞭展开了——大巫女说得没错。
在数个小时以前,当她意识到自己竟真正鞭裂了宫道一的颈部动脉时,她几乎是立刻就跪了下去,在恐惧与懊悔中,试图帮宫道一捂住伤口;那时鞭子就被她下意识地收进了卡片库里。
一旦化作卡片的一部分,钢鞭沾染上的血就会一直保持着原来的状态而不干涸;在她叫出鞭子,将新鲜的、滑动的血给全部甩出去之后,此刻钢鞭就恢复了它光滑细密的刀片状表面,连一丝水痕也没有留下来。
他的血用完了……而眼下的情况没有任何本质性的改变。
就是这样吗?
宫道一给枭西厄斯安排的后手……只是损失掉一些人格?
“反正也用不上了。”林三酒苦笑一声,说:“没了就没了吧……在他们接近之前,我去把【逻辑学】拿来。”
大巫女一直注视着远方,此时却忽然出声阻止了她:“你不用去了。”
“怎么?”
“你看。”大巫女遥遥一指,说:“你杀死的那头猪,正跟在那群人后面过来了。”
在林三酒沉默的震惊之中,大巫女顿了顿,又说:“我不知道那猪是怎么回事,不过我敢打赌,你身旁那具猪尸上,什么特殊物品也没有。”
第2345章 取之于猪,用之于猪?
不,她错了。
林三酒怔怔地想道。
她以为在宫道一的血用完后,又一批新的人格现了身,就等于一切都回到了原点;但是她很快反应过来了,发现自己这个误会可谓是大错特错――她与朋友们此刻的境地,远远比刚才糟糕得多。
回头看,不远处草地上那一具猪尸依然是一个小山丘似的模糊阴影。
然而当林三酒转过头的时候,在前方高高低低、不知其数的人影之间,却正走着同样一头小山丘似的白猪――无论是模样、身型,都与刚刚死去的那头猪一模一样;它好像遥遥感觉到了林三酒的目光,甚至还抬起前蹄,朝她挥了挥手。
为什么会这样?
种种疑惑如同片光掠影似的从脑海中划了过去,她却没有机会,也没有时间―一仔细琢磨了;在人格们欺近之前,林三酒的意识力急急卷过草地,将远处那一个呆呆立着、傻望着人格们的雪白人影给拽了回来。
人本只能吸收人或人形;可是如今因为有了【逻辑学】针对现实进行的强词夺理式的改动,前方那么多人格,一口气全都不再算是“人”了,顿时叫人本没了用武之地――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真正严重的问题是,连她的“种子”也无法再吸纳不是“人”的人格了。
这是林三酒对抗人格时最有力、最迅速的武器,而且绝不会继续刺激枭西厄斯持续产生人格;没了它,接下来这一仗怎么打?
“别发愣了。”大巫女低低一声,叫林三酒恍然清醒了过来:“尽可能把他们统统拦在远处,别让他们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