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尾俱全
身边哪怕只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也让林三酒感觉好多了。阮她倚在篱笆外面,看着人生导师把假礼包扔进了地块上,又往他身上踢了几脚土——早在她自己四肢才一能动的时候,她就将因果业报原样还给了假礼包,将他四肢牢牢捆缚住了;哪怕他使劲在土里挣扎几下,也还是没能逃脱松软土壤的拥抱。
“这是要干什么?”见人生导师居然转身走了,并没有对自己干什么,假礼包又惶恐又茫然地问道。
“不干什么。”林三酒闭上了眼睛,“我们都休息休息吧。”
就算是假礼包先对她下手的,她也下了要将对方根除的决心,但是当一个大活人——或者说看着像活人一样的人——在土壤中逐渐开始降解的时候,她也确实有几分看不下去。
或许她是需要这一点脆弱的伪善的,才不至于觉得自己已经变得离人太远了。
好像是在求情,好像是在祈祷,假礼包在含糊不清地说了几句话之后,就渐渐地安静了下去,可能是失血重伤之下,终究还是没撑住,昏了过去。
感觉到导师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林三酒慢慢地吐了一口气。阮“为什么要把他扔在这里?”导师小声问道。
“我要看看,从他身上究竟会生出什么东西来。”林三酒答道,“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一个人,还是别的什么……但不管是什么,不管他长出什么来,总该是和枭西厄斯有关系的吧?”
但是,她却不能这样一直坐着等下去。此刻摆在林三酒面前的,有几个选项,每一个都通向了一条不同的未来路途:比如说,如果她一直在这儿等着,那么迟早可以等来花圃主人,到时要他带自己去找玛瑟,这是第一条路。
另一条路,是她把此前的办法重复一次,尽快联系上礼包二人,将枭西厄斯增强力量这件事赶紧告诉他们,他们几人才能做好准备。
又或者,她现在应该马上睁开眼睛,看一看坐在自己身边的人生导师。
林三酒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她第一眼看见的,是自己面前的那一片地面;她才恢复了人色没多久的四肢,此时正软软地搭在地面上。阮在她时断时续、时好时坏的精神状态下,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伸出手,碰了人生导师一下,把他恢复成卡片的——但是总而言之,那张写着导师物品信息的卡片,此时确确实实躺在地面上,就在靴子旁边不远,被主人忘记收进了卡片库。
林三酒慢慢地朝身边扭过了头。
“这个主意,可打得有点远了。”
身旁的男人仿佛没有感觉到她的目光,依旧看着前方,嗓音好像一只遥远的风铃,在骨骼的流线,半透明的皮肤之间,轻微地颤动着。“枭西厄斯的关键信息,也不会放在这么一条小鱼身上,对不对?”
林三酒眨了眨眼睛,不知道多少言语,都像飓风惊浪一样从脑海里打了过去;她足足愣了五六秒钟,才终于找到了唯一一句能说出口的话。
“……宫道一。”她哑着嗓子说,“你果然来了。”
第2295章 债务公平
……不对。媕
林三酒使劲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确认了:并不是她精神状态不佳,导致她眼里出现了幻觉;眼前的宫道一,看着确实是光影透散、疏离游移的,仿佛没有实体一样。
他鸦黑的头发,如记忆中一般整齐光亮地梳向了脑后;每有风吹起的时候,那垂散下来的一绺碎发就好像被洇开的浓墨,将附近的风也要浸润染黑了。
光影落进宫道一的皮肤里,睫毛上,瞳孔里,在皮肤纹理和眼睛晶体之间折散开去,让他整个人都像是被蒙在一层胧胧的、散漫的光里,浮在现实与幻觉之间的空洞中。
此刻的宫道一,终于微微朝她偏过了头,抬起的下巴好像被造物主轻轻捏起的一点点雪尖。“是吗?”他漫不经心似的说:“我真的来了吗?”
林三酒咬住嘴唇,冷不丁地抬手一挥,掌刀就朝他的喉咙上切了下去;宫道一恍若未觉,神色轻淡,只是微微低下头,看着她的手掌从自己脖子之间穿透了过去,毫无阻力地重新划进了空气里。
那一截刚刚被她手掌穿透而过的脖颈,就像被摇晃了一下的、凝聚在一起的光,等她的手穿过去了,脖子就又一次恢复了原状。
傻子来看,也知道这是什么了。媕
“怎么……怎么办到的?”林三酒怔怔地说,“这是一个投影?”
可是,什么投影能够听见、看见,能够与人对答,作出反应?
等等,莫非这就意味着,宫道一此刻其实离她不远——念头还没转完,林三酒已经直直跳了起来,将目光和散碎的意识力都一起投了出去;理所当然地,这么突然的行动,也又一次叫她的世界开始旋转摇晃了起来。
“你坐下。”宫道一的投影朝她身上看了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笑了一声。“这当然不是平平常常的投影……难道我还找不出一个比投影仪更方便的东西吗?”
林三酒紧紧闭了闭眼,没说话;她怕自己贸然一张嘴,会泄露出更多她的精神状态的蛛丝马迹。
“挺有意思的东西,是不是?”宫道一说着,以手掌抚过了头发,又看了看手,似乎也觉得这样的自己十分新奇。“哪怕人在另一层宇宙里,只要找准位置,就可以让自己的模样投射到下一层宇宙中……我有时候会想,可能宗教传说中的上帝神仙,就是来自另一层宇宙的投影呢。”
林三酒通过“空间跨越”、斯巴安通过母王才获知的“多层宇宙”这一讯息,就这么毫无重量地从他嘴里滑了出来,仿佛这本身就该是一个人尽皆知的事。媕“所以……”林三酒感觉自己的精神又稳点了,开口问道:“你不在Karma博物馆?”
“我知道你在这儿。”宫道一耸了耸肩膀。“我在来的路上。”
林三酒的问题太多了,比如说他到底是怎么知道自己位置的,又究竟观察了她多久——不过那些技术层面上的问题,都还可以再等一等;真正关键的却必须要在宫道一取消投影之前,拿到答案才行。
“你什么时候会到Karma博物馆?你来干什么?”
宫道一看了她一眼。
“就算我对你青眼有加,别具耐心,你也不能把我当个傻瓜看待嘛。”他轻轻松松地说,“我没有告诉你一个假的时间点,这已经是我很大的诚意了。我怎么会把实话告诉你?好让你去通风报信么?”
就算她明知问不出来,林三酒也不能不试试。她想了想,又问道:“你来找我干什么?我到底怎么你了?”媕宫道一笑了起来。“没怎么。我来找你,自然是想要把我对你的亏欠之处还上,再从你手里拿到我应收的债……我啊,对你充满了希望呢。”
“你不肯明说就算了。”林三酒颇有几分烦躁,又想起了另一个同等重要的问题。“你为什么会知道枭西厄斯的存在?”
“我们好久没见面了。”宫道一轻轻叹了口气,“你似乎已经忘了我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林三酒一声不出地等他继续往下说。
“尽管我始终讲求公平……不过用你的话来说,我总是干扰玩弄别人的命运,对吧?”他转过头,目光重新投向了远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神色语气都凉了几分。“对于一个这样的人来说,当末日世界里出现了一个能够决定不知道多少人命运的大玩家时,我怎么会对他一无所知?”
看起来,林三酒问出的每个问题,宫道一好像都出声回答了;但是实际上真想一想,他也就是出了个声,能够攥进手里的切实信息,林三酒连一个都找不出来——她连宫道一此刻究竟在哪儿都不知道。
“就算是投影,这个东西也和你的本体有某种联系吧?”林三酒说到这儿,终于从手掌里再次挤出了一部分她酝酿已久的意识力,“抓住它的话——”媕意识力就像一阵风似的,从宫道一的西装大衣中透了出去,从他身体的另一侧扑了出来,空落落地跌进了天地间的气流里。
“你要怎么抓住一束光,或者一片影子?”宫道一的投影不以为意,头也不回地轻声问道。
林三酒这个人固执劲上来,不到绝境就是不信邪的,当下二话不说,打开了【扁平世界】,张手就朝他的肩膀压了下去。等她的手掌什么也没碰到,直直落了下去之后,她又用“种子”去试着抓宫道一的投影——管他是不是光影,它总归是个人形吧?
可是连碰也碰不到的光影,似乎不被“种子”承认为一个可抓的人形,她的手又笔直掉下去了;林三酒用尽了几个她能想到的办法,愤怒之下,干脆使劲朝空气里的投影挥了沉重的几拳头——打不着宫道一本人,泄泄愤也行。
“我就知道你不会有这么大胆子,直接露面的。”她的激将法也好像落进了空气里一样,只换来了宫道一斜斜的一瞥。
“你既然决定要藏头露尾,那你把投影投到我身边,是干什么来的?”等林三酒的怒意微微平息了一点之后,她忍不住喝问了一句。“你到底要怎么样?”
“我说了,我得先把亏欠给你的还上。”宫道一笑了笑,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说:“你现在的精神状态无法回复正常,一定很不方便吧?”媕林三酒就好像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凉水,浑身的汗毛都站起来了。试了两次,她才终于开了口:“我的精神慢慢就会好,目前已经恢复不少了,不劳你来告诉我该怎么办。”
“慢慢就会好,岂不是很不方便吗?”宫道一慢慢朝她转过身子,乌黑光滑的西装大衣,弯折起了幽暗致密的光泽。“我的办法,可以帮助你在几分钟之内就恢复如常……以后需要付出精神稳定度为代价的手段,你就能够想用就用了。”
他……他知道“空间跨越”?
如果真的能够几分钟就恢复如常……那岂不是意味着,她可以马上再次出发寻找余渊和斯巴安?
不止是他们两个,如果“空间跨越”可以无代价进行的话……所有不知去向的失散的朋友们,都可以……
林三酒一点也不想让宫道一的话渗进自己的脑海,却没法抑制住胸中猛然跳起来的热意。
“我要从你这里收走的,已经是决定好了的,我把那一个未来镶嵌在你的命运中了。所以,你就算不要,也没有办法改变什么了……只是我要费心再付给你一点其他代价而已。”宫道一轻轻倾过身体,好像情人耳语一样,低声说:“准备好了吗?记下我的话。”媕林三酒想要张口拒绝,但张开口以后,她的拒绝似乎只是一个空洞无力的壳子,还没出口就碎了。她听着宫道一的声音流入了自己的耳朵里,明明知道不该听,不该受到诱惑,破碎已久的神智依然以一种近乎饥渴的模样,将每个字都抓住了,让它们沉进了记忆里。
“你看,我要先告诉你这个恢复的办法,才能再告诉你下一个讯息。”
宫道一坐了回去,天光再次像纱幔一样滑落下来。
“……什么讯息?”林三酒愣愣地问。“这讯息也是你欠我的一部分?”
“是啊,我如果先说了的话,你可能就不愿意接受那一个恢复精神的办法了。”宫道一微笑着说,“接下来我告诉你的这个地址上,在昨天下午,发生了一次大洪水。”
第2296章 宫道一的帮助
“昨天下午”——这就是为什么宫道一认为这个讯息可以补足代价的原因!鹲随着“砰”的一声,林三酒感觉自己肩膀一痛,这才意识到她刚才在一时激动之下跳了起来,晕眩眩地没了平衡,撞到了旁边的篱笆上。
她眯起眼睛,宫道一的影子再次从视野里清楚起来。
“你……你怎么会知道?”她下意识地没有把“余渊”二字出口,好像哪怕对方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她只要不把名字说出来,就仍然可以给他提供一种保护。“不,不对,我应该要问你,为什么会觉得那一场大洪水对我有意义,算得上是该给我的东西的一部分?”
现在算一算,当母王激起的大洪水,冲走了海滩上一个人影的时候,应该就是昨天下午;同一时间发生在Karma博物馆的大洪水,似乎就有点太巧了……再说,如果与余渊没有关系的话,宫道一有什么必要告诉她?
可是她在“空间跨越”里看见的,明明应该只有她自己知道才对。
“昨天下午已经是……哦,已经是九个小时以前的事了。”宫道一平平淡淡地说,还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在你昨天摔进这块花圃之前的几秒钟里,那个地区恰好出现了一次大洪水,有点巧啊。你现在不尽快去看看,再向我试探下去,不怕更要晚了吗?”
林三酒咬紧了牙。鹲
宫道一是怎么知道的,或许并不是眼下的关键。
她深深吸了口气,说:“……知道了。”
宫道一无声地露出了一个微笑,好像在等林三酒开口,说出下一句他想要听的话。
“……东西,给我吧。”林三酒几乎说不清自己伸出手的时候,是一种什么心情了——绝望?隐忍?认命?她就算不伸手,拒绝了宫道一补偿给她的代价,她就能改变他所说的那一个未来吗?
“当然。”宫道一心满意足的时候,好像嗓音会额外温柔。“你这个状态,不能持续下去了。”
他抬起了一只手,朦胧的光色微微摇晃,模糊了身周的空气。
林三酒盯着他的投影,眼睁睁地看见宫道一手掌心上渐渐开始出现了雾气似的色彩与阴影;宫道一笑了笑,说:“你看见的我并非实体,所以我是拿不住东西的,你小心接好。”鹲随着这一句话的工夫,那一团模糊的雾气也迅速清晰真实起来,线条、质地、光泽与颜色,很快就共同凝结成了一盘冒着徐徐白气的冰块;在那一盘冰块现于世间的同一时间,它果然也笔直地从宫道一投影的手掌里穿落了下来。
林三酒早已做好了准备,急忙一把托住了盘子,另一手压住了几颗就要跳离而出的冰块;感觉视野要脱眶离去了,她赶紧使劲闭了闭眼,稳了稳神,这才重新睁开了眼睛。
……宫道一消失了。
林三酒怔怔望着眼前空地,手指被冻得隐隐发痛,好像快要黏在冒着寒气的冰盘上了。如果不是这一点痛意,她恐怕会怀疑自己刚才其实谁也没看见,只不过是产生了一场精神不稳定的幻觉。
她取出了一颗冰块,又将整盘冰块卡片化了;按照宫道一教给她的办法,她任冰块渐渐融化在自己的掌心里,放出了一点点意识力去迎接、试探着那点稀融的冰水。
果然正如宫道一所说的一样,冰水并不蒸发,也没有落地,反而迅速渗进了她的意识力里;龟裂、灼燥、折损的精神,被流淌于其中的冰水一点点滋润抚平,重新整合,令她的头脑里再一次光亮清楚了起来。
他还真是一点都没有夸张——仅仅是几分钟的时间,林三酒不仅已经全好了,甚至觉得神智更明晰坚定了;意老师发出了一声深深的吸气声,大梦初醒似的问道:“我回来了?那是什么?还有吗,那个感觉真不错……”鹲林三酒忍住了马上就来一次“空间跨越”的冲动。
她站在花圃旁,左右望了望;世界稳定平静,明亮真实,不再像刚才一样,招着手要她的神智离家出走了。
被扔进花圃里降解的假礼包,如今想想,真是跟礼包连一点相关之处都没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险些上当的——眼看他离降解完成都还有好一阵子,林三酒决定不等了。正如宫道一所说,枭西厄斯的关键信息,也不会放在一条小鱼身上。
但是,她在走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
“我是掉入你花圃里的人。”林三酒对着纸鹤说,“我名叫林三酒。你所认识的玛瑟,也是我的朋友,并且是我一直在找的朋友……我不会计较你想让我降解一事,我只需要你替我向玛瑟传达一个消息,咱们就算两清了。你告诉她,我现在有急事必须马上走,让她去‘落石城’找我碰面。”
说完,她将纸鹤重新压平,把它紧紧地卡在了花圃大门的木板之间。
林三酒一刻也没有耽误,纸鹤一留好,立刻转身就走。她不知道“落石城”在什么地方,但是如果找到一个进化者据点或城镇的话,总能打听到的;更别说一旦靠近了进化者聚集地,她就能够再次试着联系礼包二人了。鹲不过……余渊真的就在Karma博物馆吗?
刚刚上路的时候,林三酒又拿出了一只纸鹤,犹豫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下不了决定,把它重新收好了。
纸鹤一放出去,她就知道余渊到底回来没有了,可是纸鹤这个通讯方式不保密,也有很大可能会被枭西厄斯察觉——尤其是,她到现在也不知道枭西厄斯究竟干了什么,怎么能在忽然之间实力大增?
在外捕猎身体管家的人偶师,会不会因此遇上危险?
该把他叫回来了……趁宫道一还没来之前。
脚下一刻不停、急速飞奔的林三酒,连头也没有低一低,在外人看来更是一道从远方地面上擦过的虚影;若是此刻有人正在观察她——哪怕观察她的人是宫道一那样手段难测的人物——林三酒也有信心,那人不会发现她的掌心里正在进行着什么样的小动作。
只需要碾碎那一只药粒大小的陶瓷鸟,另外一只就会跟着一起崩裂成碎末;不管另一半在多么遥远的另一个世界里。鹲按照计划,陶瓷鸟破碎的时候,也就是人偶师返程的时候了。
第2297章 同一时间赶到的人
那个男人是怎么消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