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尾俱全
皮娜都快把腮帮子咬出血来了。她一边甩起了【套牛圈】,一边四下迅速看了一圈;紧接着,【套牛圈】没有划破空气扑向人本,反而猛地被主人一拽,与主人一起逃向了楼房后方的空地。
几乎在皮娜脚步刚一迈开的时候,她就听见了身后人本们追上来的轻微嗒嗒响声。
她从没有这样恨过自己战力低,即使卯足了劲儿,要将距离拉长,要将大地缩短,却仍然在几个呼吸之间,就被人本的脚步声给淹没了。
皮娜猛地抱起了头,好像这样就可以延缓被人本们吸收她的速度。要强迫自己死到临头也不喊出声求救,实在是太难太难了,她不管再怎么努力,依然听见了自己鼻腔里颤颤的哭腔;皮娜一咬牙关——这个时候让大巫女分心,就等于是送她去死。
然而人本的拥抱却没有从背上传来。
一只一只雪白的脚,从她身边两侧奔袭而过,竟没有一个人本停下来看皮娜一眼。
皮娜愣愣地抬起头,看着那些人本的背影在一眨眼间就跑远了——它们一个接一个地冲向了地平线上几个刚刚露出头的进化者人影。
是林三酒他们来了吗?
第2274章 省了我的事
皮娜的念头维持不到一刹那,就化作冰水当头泼了下来——她的观察力太好了,好得她连片刻的暇望希企都维持不住。
地平线上出现的那几个人影,分明跟林三酒一点关系都没有,看着都是陌生的普通进化者;可是平常的进化者,怎么会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现身?
根本不需要多聪明的人就能意识到,从远处来的,一定全是身体管家。
有几个人?枭西厄斯叫来身体管家,是因为他占不了上风所以需要帮手吗?
皮娜眯起眼睛,迅速一扫,发现也是巧了:这附近游荡着五个人本,而赶来的身体管家也正好有五个;当她因为这个巧合而暗暗一皱眉时,那五个人本早就冲到了身体管家面前。
或许……或许枭西厄斯到底还是拿不到帮手。
那五人大概还是处于被操纵的状态,没了自主反应之后,面对忽然冲过来的一群人本几乎完全没有躲避还手的余地,当场就被抱了个结结实实——皮娜不由自主“诶呀”了一声,脚下踉踉跄跄跑了几步,犹疑地停了下来。
他们要是都被人本吸收了,大巫女就不必担心了吧?
身体管家如果被人本这道防线给拦住了,倒真是一件又讽刺又好笑的事了……皮娜此刻心下也明白过来,为什么刚才那一群人本看也不看自己,就从她身边直直跑了过去。
经过这段时间大量地吸收身体管家,哪怕是再不开化的人本也都意识到了,“身体管家”与“正常人类”之间的区分,就是身体管家特别好吸收,吸收起来特别快。在身上仍有意识力束缚的情况下,抓皮娜也没有多大意义等等。
皮娜猛地一抬眼睛,好像有人突然从她脚下抽走了大地,差点失去了平衡。
不对,枭西厄斯派来的身体管家数量正好能和人本对上,未免也太巧了。
与平时被人本抱住的身体管家不同,那五个新来的人刚才连挣扎也没有挣扎一下,几乎是顺从地、迎合似的,被纳入了人本的双臂之间。此刻,那五对互相拥抱着的人影,全都陷入了一时的静止。
……人本身上,还有大巫女的意识力。
蓦然一道女性的、吃痛的呼声,将皮娜整个身体都拧向了后头;她的目光才一落在那幢危楼上,就捕捉到了一个影子——那影子仿佛被是从高空里被抛下的负担,正笔直地坠向地面,长发在半空中飘扬时,隐约闪烁着点点亮泽。
她怎么会这么傻?怎么会没想到这么明显的事?
不是人本抱住了身体管家;是身体管家——可能每一个身上都降神了一部分的枭西厄斯——抓住了人本。它们身上属于大巫女的意识力,恐怕全都被枭西厄斯那一种“带气孔一般”的意识力,给牢牢地侵吞了,长死在了一起,拔不出来了。
不能及时断开的话,会怎么样?
忽然被生生牵扯住了意识力的大巫女,刚才却正在激战之中,如果她的意识力硬是被掐断了的话……
“大巫女!”
连皮娜也不知道,自己竟然能喊出这样凌厉的叫声。她不知何时,脚下已经在拼命冲向远处的人影了;大巫女似乎失去了意识,长裙被风荡起来,吹拂出软软的身体轮廓,就像一只游于海浪之间的水母,眨眼间,就消失在了茂盛的藤蔓与灌木后。
怎么这么远?
她刚才明明没有跑多久,怎么现在自己和那一丛藤蔓灌木之间,却隔了好像跑也跑不完的距离?
皮娜大口大口地往身体里灌入冷空气,不是因为她已跑累了,而是因为她觉得自己体内一点空气也没有了,好像随时就会失去意识,断开与现实的联系。
“大巫女!”她又叫了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被她的喊声所惊起的,在奔跑颠簸着的视野里,果然慢慢站起了一个人影——皮娜的心里刚生出几分火光,却紧接着又被压灭了。
正在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的人,不是大巫女,却是那一个身上降了枭西厄斯的男人。
皮娜深一脚浅一脚地,速度慢了下来。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想好,是不是应该转身跑。
看起来,那个男人只不过是随意地往外走了两步,三步,却不知道怎么地,他就已经走到面前来了。
对方那一张长脸的下巴上,隐约的胡屑青影都清清楚楚地压在她的视野里。这男人有一两天没刮胡子了;这样有人味的细节,却属于一个完全不是人类的存在。
她试着要从身体里挤出一些力气,做点什么,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是呆呆站着,但她的努力,似乎只唤醒了她的嘴唇,让它们开始一下下不受控似的发颤了。
直到枭西厄斯走到面前,皮娜才意识到,哪怕是被削弱的、降神不完全的枭西厄斯,投下的阴影也能如此彻底地将她吞没。
大巫女……竟然是跟这样的人在战斗……
“你以为我不记得你了吗?”那个男人张开嘴,唇齿和声音都很干燥。“没有杀你,是因为小角色确实也有一点用处……”
什么?什么用处?
皮娜恍恍惚惚地想。她知道自己双脚已经离了地,尽管她不知道为什么。气管好像被人掐住了,只容许一点点氧气流进来,仅仅保证了最低程度地活着。
她似乎正在一点点地失去形状。在模糊松散了的意识中,她能感觉到,有一个坚硬冰凉的东西,正在逐渐探入自己的脑海里……就好像坚冰形成的刀,扎穿了她的脑壳,冰冷缓缓地洇开了,蔓延至何处,就是一片冷冷木木。
“你们一行人分别在什么地方?用什么方式互相沟通?你们还有什么行动计划?”那个男人微微从鼻孔里发了一声笑。“我没必要问出来……你所知道的一切,都会马上变成我的知识的一部分了。”
那种冰冷,是来自于枭西厄斯的“触手”吗?
皮娜模模糊糊地被悬吊于半空中,念头像是水波上的倒影,一晃儿就碎了。
“……噢,原来你报信让他们过来了。”那个男人点了点头。“很好,省得我一个个去找了。”
第2275章 皮娜看见的人
……已经过去多久了?”
皮娜向自己空落落的头颅内发问,回声撞散在了颅骨上,撞得脑中黑暗隐隐松散了。
还、还没有太晚吧?
她自己的头脑意识,好像都被那一股外来的冰冷给冻住了,稍微一动念,被冻伤了的灵魂都在跟着疼。
皮娜费了很大力气,想起了她绝对不能让枭西厄斯从她脑海里获得情报——绝对不能。
记忆里的大家,就好像飘散在水波上,她要是不再做点什么,他们就要被浪给拍散了。
说来也奇怪,那些人明明是跟她一点也不相似的,换一个情景,是隔了一世可能也不会认识的人……可如今一想到他们正在往枭西厄斯手里撞,还是被自己叫来的,皮娜被冻木了的灵魂都好像要抽紧痉缩起来了一样。
“都这样了,还想要抵抗吗?”
被枭西厄斯操控的身体管家,平平淡淡地说。“你没有能抵挡得住我的力量。”
他不是在嘲讽,也不是在打击人,就是在描述一个事实;那个声音,皮娜也分不清是从耳外响起的,还是脑海深处。
不能再让他继续下去了……
她只是一个平平常常、无甚过人之处的进化者,能怎么啊,有一个地方,她不太平常。
皮娜勉强撑开了一线眼皮;外面的世界竟然依然存在,天光搅得景物模模糊糊。枭西厄斯用来探知的那一种冰凉的力量,已经深入自己脑海里了,换言之,他就是想抽回去,也不是一眨眼就能完成的事。
哪怕只给她一点点时间都好。
她至少想要做一点事,逼得枭西厄斯将她放下;她想去找大巫女,她想向林三酒示警。
枭西厄斯好像还没有发现,她的“抵抗”并不是字面意义上的抵抗,所以皮娜竟也顺顺利利地发动了【追根溯源】。
世间万物,好像冥冥之中早有定数了一样……她有点相信世界是运行在Karma之力上的了。
如果林三酒没有救她出副本,她就不会最终跟着一起进【医疗世界】,导致体内出现空洞;若她体内没有出现空洞,就不会吃下那个特殊物品南瓜。
她吃下那个小南瓜时,还觉得自己浪费了一个物品——可是如果她没吃下它,那么她此时手脚身体完全不听使唤,就不可能在此时此刻把它发动,顺着枭西厄斯的力量,一点点“爬”回去。
“爬”给人的感觉很慢,因为皮娜感觉世间一切都放慢了速度。
但实际上,她好像没花多少工夫,甚至没有花多少精力;【追根溯源】牵引着她仅剩的一丝清明意识,重新找回了枭西厄斯本人。
……当皮娜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在枭西厄斯的脑海里了。
不,不对,她一个激灵,就意识到了情况。
她现在所处之地,不是“枭西厄斯”的脑海——因为枭西厄斯是一个众多身体之上的存在,他没有身体,所以自然也不会有大脑;可是在被大幅削弱了之后,枭西厄斯尽管还在,却没法继续盘恒于众多身体之上了。
他现在正栖身在一个人的头脑里,一边喘息,一边反击。
是谁?
皮娜能感觉到,她的意识正小小地紧缩在这个人的脑海一角里,就好像大海底下的一丛水草,尽管看不见海的全貌,却也能从海波流荡中感知到讯息。
比如说,这个人确实是一个人,而不是一个身体管家。
枭西厄斯的意识无处不在,或许是因为他暂时压制住了这个人本身的意志——皮娜能感觉到,她只要稍稍探出去一点点“触角”,就能再次感受到那一种熟悉的、疼痛的冰冷。
这种感觉太古怪了:皮娜的意识和精神,似乎被抻成了一根长长的橡皮筋。
橡皮筋一头上,挂着她在半空中微微摇晃的身体,眼前一片片尽是破碎模糊的天光;橡皮筋的另一头,却扎进了一个陌生人的脑海里,感受着对方一波又一波的思绪与念头。
“你是怎么——这什么东西,【追根溯源】……?”
枭西厄斯的惊怒之意,清清楚楚地从她的意识中回荡起来。
不过是一息的工夫,他居然就察觉了皮娜的存在,还弄明白了她顺着联系爬过来的手段;然而皮娜费了这么大力气爬进了枭西厄斯的脑海里,却还什么讯息都还没有来得及拿到手呢。
如果就这样被拽出去,她的一切努力就全都要白费了,她一定要挖出点什么你是谁?
几乎就在皮娜喊出这一句问话的同一时间,又一波意识的海浪从她身边打了过去。
枭西厄斯所“住”的这一个人,并不是一个昏迷沉睡、无知无觉的人;他——或许是她——正在行走,他的耳朵听得见风声,皮肤感觉得到阳光的热意,鼻腔和口腔里还有轻微的干燥……以及视野中的景物。
这一波意识的海浪,正是在那个人转头扫了一眼街边破败荒弃的商店时,所产生的。
在那一刻,皮娜也看见了他所看见的:一扇脏脏旧旧、却奇迹般仍旧完好的玻璃窗上,被阳光一照,映起了那人回头看时的模糊侧影。
下一秒,皮娜的意识就中断了。
在短暂的漆黑之后,她是被一种此前从未体会过的痛苦给唤醒的;她这次可以睁开属于自己的双眼了,不再是一个模糊轻飘的念头了,可是在睁开眼睛之后,她能看见的依然只有深深浅浅、脉搏一样跳动着的黑暗。
一丝丝动物垂死似的呜鸣,从她耳边响了起来。她知道那是自己。
声音不大,似乎听着不怎么痛苦似的,好像随时都会停下来,恢复如初;可是只有皮娜自己知道,那是因为她根本叫不出多少声音了,她不会恢复如初了。
“噢,我下手重了。”枭西厄斯所操控着的身体管家高高地说,好像隐约有点后悔。
她现在……正躺在地上?
“为什么非要挣扎?”身体管家说,“你多一回事又能怎么样,倒是让我一时下了重手……我还没拿到全部讯息,你也要活不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