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尾俱全
她的战力不行,退得远一点,才不会碍着大巫女施展手脚。还有,那一个男人没有跟着老太婆浮起来,她必须要替大巫女盯着——皮娜趴在天台围墙边,目光一转,就钉上了仍站在原地的男人身上。
“什么身心分离的帐?”老太婆张开嘴,下方空地上的男人也一起张开了嘴。在两张张合同步的嘴里,只传出了同一个回答:“我早就不记得了。”
大巫女毫不动气,平静地笑了一笑。“没关系。”她像开导后辈似的说,“你记住今天就够了。”
身体管家轻轻嗤笑了一下。
老太婆不急着动手,反而问道:“不止你们两个吧?你们这一行人里的另外几个呢?这附近没有啊……也在各地捕猎我的身体管家吗?”
枭西厄斯已经将附近都搜索过一次了?
大巫女慢慢往前踏了一步。她与浮在围墙外的老太婆之间,只剩下一米不到的距离了。
“你都已经直接降到身体管家身上了,为什么不自己动手呢?”她柔和地问道,却刻意把“降神”的“神”字给去掉了。“林三酒说过,你降在余渊身上的时候,展现出了她连抵抗也抵抗不住的力量,一只手指就能压得她爬不起身……你为什么不上来,把那力量用在我身上?何苦用老太婆这么费事?”
在远方那男人短暂一顿的空隙里,大巫女慢慢展开了一个笑。
“因为你被削弱了很多吧?失去一个身体管家,就等于是结结实实地少了一块可用的战力和能力。你又不能无限制地把他们复制出来,因为复制一个,就要消耗一部分能量……‘枭西厄斯’是一个高于身体的存在,我想,维系他就需要大量的能量,能量耗得多了,能力退化得多了,都有可能叫枭西厄斯消失,是不是?大敌当前,当然还是用老太婆的性价比最高了。”
这一次,老太婆仰起后脑,仿佛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要开始笑了;可是它随即垂下头,与大巫女平视的脸上,却一点笑纹都没有浮起来。
“‘大敌’?”老太婆干干巴巴地说,“你太抬举自己了。”
皮娜看不出来它到底做了什么动作——大多数意识力的流动与行止,都是低低伏于人的认知线之下的,看不见,也听不见——然而在那一刹那里,一定有什么事发生了。
因为大巫女面前仿佛蓦然冲起一道喷泉似的,一大片流金闪烁、水光粼粼的意识力,就在眨眼间,像一道保护罩似的包围在了她的身边。
那一层意识力形成的穹顶上,一道道地波荡着水纹,就像一大块染着阳光的金色海水被挖了起来,凝固在天空之下。
但是最让皮娜愕然的,是每一道波光流过时,都会带来一个大巫女的倒影;那一个个倒影转瞬就又被水流带走了,好像那一大块金色海水,也在贪婪怀恋着各个角度、各个方向的大巫女。
皮娜将目光从“海水”上拔起来,意识到空地上的身体管家,猛地抬起了脑袋;那男人也正仰着头,似乎在观察着大巫女的新屏障。
“……你这个手段是?”
那老太婆依然面目呆板地问道——不知怎么,都过去一两分钟了,它也不叫出银色文字来。
大巫女站在一层层水波与倒影之下,背影依然笔直舒展。
“要先选定目标,才能针对目标选择条件和后果吧?”她的声音稳稳从“海水”下传了出来,“如何,你要不要再试一试?刚才或许是你选目标的时候,手滑了,才没选中我。”
难道她……她可以令老太婆选不中自己做目标?
皮娜一时几乎不知道该吃惊好,还是该赞叹好,差点因为高兴而脚下踩空——不怪她兴奋;如果老太婆连目标都选不着,不就等于整个【概念碰撞】都废了吗?
明明不可能有“手滑”这一回事,但是空地上那男人极轻微地一动,却令皮娜立刻意识到,他恐怕果然又开始“选择目标”了。
她没有大巫女那种本事,但是她很清楚自己是整个局面里最大的弱点;几乎在刚一察觉那男人的动静时,她就蓦然朝远处一跃,纵身从残缺天台中跳了出去。
“你以为我选的是你?”
大巫女所说的那一根房梁,一头搭在二楼断壁上,一头斜扎在地下,被荒草和青苔吞没了大半原色。
皮娜在往外跳的时候,就找好了角度,此刻她双手牢牢抓着房梁,脑袋上依然跟着那一个指着她不放的红色箭头;一时间她像个猴子似的斜挂在房梁中央,从这个角度上,连大巫女也看不见了,只能听见头上老太婆冷冷地说:“如果我选的是你,你逃又有什么用?”
选的不是我……皮娜的心脏刚刚一缩,就听见了大巫女的声音。
“拿我没办法,就在她一个小角色身上出气?”她平平淡淡地说:“你以为天底下,会用意识力的人只有你么?”
果然,那层“海水”又一次保护住了大巫女,没有让她被选为目标。
“多亏了这个小角色,我才能找上你们。”老太婆干巴巴地说,音节摩擦着音节。“连续两次在身体管家死亡之前,看过他的人,就是这个小角色了……”
原来是这样找上她们的!
正在拼命踢腿、要爬上房梁的皮娜闻言一愣,又气又恨,恨不得踹自己两脚——她上次要是不那么谨慎,不去确认是不是同一个身体管家,恐怕还没有这么快被枭西厄斯找上;因为担心枭西厄斯是否正在靠近,反而把他给引近了身边,这实在太过讽刺了。
在火烧火燎的愧疚感中,皮娜死死咬着后牙,从唇缝里低低吸了一口凉气。
“多亏了她,我今天才能算账呀。”大巫女柔和地笑了一声。
……她动手了。
皮娜抬起了头,恰好看见天空里乍然被数道近乎透明的淡淡光影给撕裂了。数道光影就像有着同一目标的长箭,都指向了集中的一点——经过这些天的相处,皮娜对它们已经很熟悉了:那正是大巫女分散出去、缠绕在各个人本身上的“祈祷之力”。
现在拿回“祈祷之力”做什么?
她自己的意识力还留在人本身上吗?“祈祷之力”不是用来找身体管家的吗?
皮娜满腹都是问题,却一个答案也得不到,更是什么也看不见。
她好不容易爬回房梁上,蹬住一个缺口稳住了身体,好不让自己滑下去,随即从口袋里悄悄一掏——季山青真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聪明的人,他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了此时此刻,所以才想出了那一个通过陌生人脑电波同步来沟通的办法?
尽管他们平时传递讯息时,出于自然的习惯,都会张口说话;可是实际上,通信方式只要是同步了陌生人的脑电波频率就行……也就意味着,皮娜此刻不出声,就可以将她的消息传到林三酒和清久留两组人的身边去,让陌生人的声音告诉他们,枭西厄斯来了。
但是头上……头上正在发生什么事?
大巫女呢,她还好吗?
在确定消息传出去以后,皮娜实在按耐不住了,迅速从房梁上爬起身,踩在满是青苔和泥土的房梁上,屈膝猫腰地重新往天台上走。
传递消息,大概只花了她十秒钟不到——“枭西厄斯来了”,再加上她们所在的位置就行——可是这十秒钟里,头上怎么这么安静?
说来也巧,就在她心中浮起“安静”二字时,皮娜听见了。
……她想,她大概是这个世界上,绝无仅有的,曾听见过枭西厄斯痛呼出声的少数人之一。
第2273章 战局之外的皮娜
那一声低低的,强忍喘息的痛呼,是从一个男性的嗓子里发出来的。
皮娜一时间几乎怀疑自己正在做梦;她手脚发颤地往天台上爬了几步,扒住围墙,重新翻回一块还能落脚的房顶上,伸长脖子朝远处一望——第一个映入眼帘里的,是半空中少了一块面皮的老太婆。
从右眼底下一直到下巴边上,它被活生生地撕扯下去了一长条灰白脸皮;没了面皮的地方,底下也没有血肉筋骨,只有一团白茫茫的虚无。
两侧皱摺松垂的皮肤之间,少了连接彼此的那一块,就像快要融化下滑了一样,软嗒嗒地在空中扇动——不对,意识力形成的肉体,怎么会被风吹得扇动起来?
皮娜眯眼再一看,意识到了,那两扇肉皮并非是被风吹动了,它们正在挪移着向彼此靠近,好像要重新把空缺的地方补上。
老太婆惘然不知自己少了块面皮似的,呆呆浮在半空;反倒是不远处地上的那一个男人,这时才重新直起了腰,面色略微发白,抹了一把自己的嘴,难受得好像被撕去面皮的人是他一样。
他喘息着,痛呼声渐渐熄灭在了嗓子里。
也对啊,皮娜恍然明白了。
二人都是意识力的高手;刚才大巫女不得已来了一次壁虎断尾,就承受了一回难耐的痛苦——“老太婆”也是枭西厄斯的意识力,被硬生生撕下去一块,枭西厄斯当然也要吃一个大亏。
“你干了什么……”老太婆张开嘴巴,可是嘴唇开合却不灵活了,从那张一动不动、黑洞洞的嘴里,持续不断地传出了需要唇齿配合才能发出的词句。“这是……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意识力,这不是你的意识力。”
皮娜直到现在,才得空转头看了一眼大巫女,差点没哧地一声笑出来。
如果旁边有观众的话,一定会觉得大巫女的战斗特别无聊。别看她在须臾之间就护住了自己、打击了枭西厄斯,可是她连位置都没动,手都不必抬一下;不,别说抬手了,海水罩子下的大巫女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出了一张高背椅子,早就安安稳稳地坐进去了。
从旁观者的角度而言,这战斗确实没有多少观赏性。
不过这个椅子……倒是跟人偶师的做法蛮像的。皮娜心情略有点复杂地,想起大巫女曾在那一个以疯狗之号闻名的人的头脑里,度过了那么多年;他们肯定多多少少有点互相影响了吧?
“不是我的,那怎么了?”大巫女平静地笑了笑,“它能为我所用,很奇怪吗?”
“据我所知,能够拿走、吸取掉别人意识力的,只有‘万千世界移转梦’的意识力构成之一,化形为了一个导游。”老太婆的嘴巴圆圆张着,“你怎么拿到手的?它怎么会被你所用?”
“你这人也不知道是求知心强,还是单纯过了头。”大巫女倒是不耐烦了,“我会告诉你啊?”
她虽然不肯说,但皮娜却一下子就明白了。大巫女刚才临时从人本身上撤回了好几份“祈祷之力”,一定就包括了那什么导游之力吧?
听上去,那个“导游”的力量好像很了不起,连枭西厄斯都拿它毫无办法,可是竟也被大巫女拿到手了……
皮娜还在肚皮里给自己做现场解说呢,不料这一个念头没转完,眼角余光里已是一花;心知不妙,她顿时叫了起来:“当心,他——”
仅仅是三个字的时间,在哪怕是被削弱了的枭西厄斯面前,也足够久了。
在皮娜的三个字里,那一个男人就已经跨越了空地,脚步接连踩在枝杈横生的钢筋楼板上,仿佛被风托起来似的扑上了天台;明明仅是一个人的躯体罢了,却在那一个刹那间,遮蔽得天日暗沉。
那一个刹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动用了什么手段,其实皮娜根本不知道了。
她的战力水平相较而言太低,压根就看不清对方的攻击;即使死攥着一个要留下来看情况的念头,身体肌肉却如同惊兔一般不受自制,仓皇后跳了出去——然而她在本能的惊恐下,忘了这栋楼只剩一个框架了。
在从顶楼大洞里笔直跌下去的时候,皮娜朝大巫女投去的最后一眼里,看见后者已站起身,迎上了枭西厄斯的身体管家;飘飘扬扬的头发,漫开了一片金色雾气。
她要与枭西厄斯控制的身体管家,硬碰硬了?
这个念头才从脑海中划过,皮娜就已经看见了朝她笔直打上来的地面;残楼地面上尽是折断的钢筋、砖石、裂洞与一截截的墙根,她再也顾不上天台的战斗了,拼命在空中一扭身,伸手抓住了一根垂荡的电线,稳住身体,这才没有叫自己被建筑废料给拍死。
她还不等落地,只听天台上猛然一震,伴随着一道沉重的交击声,无数灰石沙砾纷纷而下,整栋残楼都开始摇摇晃晃了;皮娜心中一惊,夺步就冲出了楼,仰头一看,正好能看见大巫女笔直站在天台上的侧影。
那个男人——真不可思议,枭西厄斯真的有降神在他身上吗?——好像一颗被击个正着的棒球似的,从天台上被打进了半空里,四肢还徒劳地朝前伸着、荡着,似乎还想抓住正迅速远去的天台。
老太婆被他指尖抓过了边缘,拧着身子一转,还不等跟他而去,却又被另一股力量给扳正了身子,仍旧木呆呆地浮在半空里。
“你想把它拿回去?”大巫女将乱发抚回耳后,遥遥望着那个落了地的男人,说:“你问过我同意了吗?”
皮娜差点没忍住嗓子里的一声喜悦尖叫。
看来老太婆不仅仅是被扯下了一条,整个意识力形体,恐怕都已处于大巫女的掌握之下了。枭西厄斯的身体管家,既没法把它叫回去,想要以武力冲上来抢,却也被大巫女给挡下了……但是现在还不能高兴;枭西厄斯的手段与神通太多了,仅仅是一击失手,根本还不能说明大巫女就稳占了上风。
那么多千奇百怪的进化能力……就算去掉了两百来个,谁知道他还有多少?
皮娜喘了口气,脚下开始轻轻地往后退。
或许正是因为枭西厄斯的手段广、神通多,她在一旁上蹿下跳才能一点事都没有——枭西厄斯大概觉得他没有必要,也想不到,要抓皮娜;她这样的小角色,在他眼里怕是没有一点分量。
绝不能给大巫女拖了后腿……
皮娜顿住了脚。她刚才正好绕过了一个楼角,从她此刻所在之处,她既看不见身体管家,又看不见大巫女了,只知道身体管家似乎又一次上了天台;然而在这时,墙后荒草一动,露出了一张雪白狭长的脸,正好直直对着皮娜。
等等……
此时此刻正在天台上与枭西厄斯陷入第二次交锋的大巫女,难道真的还能抽出余力,来控制这附近的人本吗?
皮娜迅速抬头看了看天台;天台上正好这时炸开了一大朵棉花糖似的云朵,将半空都包裹吞没了进去——只看那云,根本猜不出枭西厄斯用出来的,究竟是什么能力。
大巫女还好吗?
她再低下头时,发现那一丛荒草丛后,已经站起了一个雪白细长的人形,正朝她的方向,长长地伸出了脑袋。
……果然,它可以自己行动了。
皮娜咬回去了一道颤颤的吐息。她知道人本是对攻击免疫的,不知道她能不能用一些束缚性的道具,将人本远远地就困住……即使是束缚性道具,她也只有一个非常基础、非常普通的,【套牛圈】。
“一个”【套牛圈】。
皮娜举起【套牛圈】的时候,从残楼内外,远远近近地,又站起来了三四个人本,都面朝着她的方向。
她愣住了。
大巫女一人抵抗枭西厄斯,尚且能将对方打得连连失利后退;可是自己帮不上忙也就算了,难道要反而在这个节骨眼上,向大巫女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