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乐园 第1207章

作者:须尾俱全

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此刻的飞船,依然在往太空深处走去吗?飞船的控制权,仍然在自己手里吗?

“沙莱斯!”林三酒知道希望渺茫,也还是忍不住高声喝道,“沙莱斯,报告情况!”

过了几秒,枭西厄斯轻轻吐了一口气。不知道他是觉得好笑,还是觉得无奈;或者他什么感情也没有,只是吹了一口气,为了让她知道在这儿的仍然是自己,她没有唤醒沙莱斯。

或许她该立刻去驾驶舱看看情况,林三酒心想。但是Exodus和许多星际飞船一样,为了防止意外灾难蔓延,是可以分隔成许多个密闭区域的;万一她这一去,就再也没法和伙伴们重聚怎么办?

“别担心。”枭西厄斯平静地说,“你的飞船依然在按照原定路线行驶。”

林三酒紧握着礼包的手,与大巫女交换了一个目光。

“出现过我投影的地方,就是我可以借身降临的地方。上一次的投影,不是已经被你们甩在身后了吗?”枭西厄斯听起来竟十分有耐心,要不是此前种种,林三酒甚至会错觉他在聊天。

“那你是怎么从飞船里说话的?”大巫女插了一句,声调又慢又柔长。只从声音听起来,好像她并不怎么害怕,好像她在等着枭西厄斯说点什么有趣的事,勾住她的兴趣,否则她就要起身走了。

只是她的神色却并不慵懒;大巫女朝礼包作了一个眼色,又指了指飞船墙壁,比了一个切下的手势,似乎是在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切断飞船与枭西厄斯之间的联系。

“小心点。”林三酒向礼包作了一个无声的口型,他这才不太情愿地松开了手,朝不远处的一个操作系统窗口走了过去。

“我投于世间的眼睛,就是我的眼睛,被我看见的地方,就是我的声音能触及的地方。”

礼包的脚步硬生生地停下了。三个神志清醒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彼此眼睛里看出了一个冰凉的怀疑:枭西厄斯能看见他们?

“眼睛?”林三酒问道,希望能引他多说一些。“什么眼睛?我们船上哪里有你的眼睛?”

“目前我的能力仍有欠缺。”枭西厄斯仿佛很遗憾似的,“只有监视器或摄像头,才能算作我投入世界的‘眼睛’。有朝一日,所有眼睛的图像,眼睛的文字,甚至每个人,每只飞鸟,每条鱼的眼睛,都会变成我看向世界所有角落的通道……那一天,我想不会远了。”

“你在说什么?”林三酒忍不住了,“你是骇入了飞船的摄像系统才看到我们的吗?”

枭西厄斯“哈”了一声。

“你们为了飞入太空,曾接受过一个‘人形许可’吧?”他平平淡淡地问道。

“它体内是有摄像头,我们也发现了。但那个‘人形许可’早就下船了——”

“那没关系。只要被它看见过就足够了。”枭西厄斯慢慢说道,“在它离开后,我的目光就留了下来。”

林三酒打了个寒战,尽管她根本没法从理智上或逻辑上理解,枭西厄斯究竟说的是什么手段——什么叫“看过一眼,目光就留下来了”?这哪里说得通?

如果他这话是真的,只要是被摄像头扫过的地方,从此都会成为枭西厄斯视野的一部分……那皮娜看见过的、源源不断生产着内藏摄像头的设备器具的那一条流水线……岂不是说,整个Karma博物馆,都迟早会被装入枭西厄斯的眼里吗?

枭西厄斯倒是十分善解人意。“听不懂吗?这很正常。我与你们,本质上就已经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存在了,你们当然无法理解……就好像你们依然以为,‘府西罗’是我的原名,我只是想办法把它隐藏起来了而已。”

难道不是这样吗?

那一刻,她几乎能感觉到大巫女也产生了同样的疑问——所以,枭西厄斯猜到了大概也就不奇怪了。

“你错了。世界上确实曾经有一个叫做‘府西罗’的进化者,进化出了概念碰撞,一魂多身之类的能力,那个时候,任何对府西罗本人的认知,都会造成对他的负面影响……如果你们打探推测到了这一步,就仍然是对的。”

林三酒发现,自己竟然有一点不敢再继续往下听了。

礼包站在不远处,一时间似乎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去查探飞船系统了,难得地有了几分无措;林三酒想了想,还是示意他回到了自己身边。

“……但是,‘府西罗’并不是我啊。”

大巫女扬起了一边眉毛,脸上浮起了浓浓狐疑。“那你是谁?”

“你们不是一直就知道我是谁吗?”

枭西厄斯低低地说,“为了尽量避免能力限制,府西罗这个人,必须要放弃姓名,隐匿历史,将自己投注于许多具身体之中……随着身体越来越多,人名越来越多,渐渐地,‘府西罗’变得与任何一个身体管家都没了区别。当一个人不再做自己,只要时间够长,他自己就不存在了。所以,府西罗消失了。”

声音顿了顿,间隔出了一段死寂。

“从包括了府西罗在内的这么多人、这么多具身体之上,诞生出了我,枭西厄斯。我是纵观所有身体,掌握所有历史,具有他们一切能力的最高意志……每一个身体都是我,而我不是任何一个身体所代表的身份。”

他叹息一声,说:“难得能遇见知道府西罗这个名字的人,都勾起了我的怀旧之情。反正你们都知道了,我也愿意顺势多聊一聊,虽然我事后不会允许你们继续活着。”

哪怕是数据样本极大、存有天量讯息的季山青,也听得怔住了;在林三酒朝他求助似的看了一眼时,他好像也明白了林三酒未出口的意思,小声说:“我……我也不知道,世界上竟然还有这样的人……”

林三酒闭了闭眼睛。她不能对枭西厄斯的话全盘接受;万一他说了谎呢?

目前为止,“府西罗”这个人名都只有枭西厄斯一个人在说,或者她应该再试着说一次……看看有没有效果?

“府西罗。”

她故意在说完名字之后顿了一顿,然而广播里传来的寂静,却果然不再是上一次无暇分身的意外了;反倒更像是一个心知肚明之时,脸颊慢慢鼓起的无声微笑。

林三酒心中一慌,硬着头皮,掩饰一样继续说道:“消失了?那府西罗的能力,不也该跟他一起消失才对吗?这说不通呀,府西罗的能力没了,你和其他身体也不该存在了才对。”

她一段话说了三次“府西罗”,然而却都像是石沉大海。

“我说过,我是高于一切身体和意志的存在。每一个身体的能力,历史,身份,意志……都是我所掌控的一部分。A的能力,我可以从B的身上用出来,只要AB都是我的身体。”

礼包动作轻轻地拽了拽林三酒,在她和大巫女一起投来目光时,他小声地说:“我知道了,他是个云端!唔……有自我意识的云端。”

“你们也就只能理解到这个地步了。”枭西厄斯似乎觉得挺好玩——至少林三酒听不出恼怒不满。“与云端不同的是,不仅‘枭西厄斯’是高于一切人身的存在,‘枭西厄斯的力量’也是高于一切能力的。有了我在,一个平常的进化能力,也可以变成常人无法理解的神通。”

他的下一句话,令季山青浑身一震,清清楚楚地颤动了林三酒的身体。

“比如说,一个能偶尔听见他人念头的寻常能力,却也能在像你这样奇异少见的生命体身上生效。”

林三酒反手握住礼包,迅速朝他瞥了一眼。

季山青垂着睫毛,红唇微微分着,一时竟好像有点心慌意乱;她忽然想起刚才礼包似乎要说什么话,却正好被大巫女抢先了一步。

不想枭西厄斯稍微偏了偏题。

“你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东西呢?数据体是一种新的生命形式吗?我很好奇,把你变成我的一部分之后,对我会有什么样的改变——或者说,我是否可以将数据体收纳进‘枭西厄斯系统’里,也是一个问题。你对我存在毫无认知,我却对你有了几分了解……”

礼包忽然哀求似的看了林三酒一眼。

“想要成为对姐姐来说最重要的人,世上任何其他人都要排在自己身后……可是如此贪婪,如此狂妄,如此昏暗的心思,却注定了不可能被接受。不过你这样聪明,当然知道强拗的世事往往不会如人所愿。那么不妨顺水推舟……在一个人的生命迎来结尾时,由你抓住机会,将那一个人的生命的分量,加在自己身上。”

林三酒愣愣地听着,脑海里一片空白。

“这样一来,对于姐姐来说,你就有了两个人的分量。只不过对于你来说,仅仅将波西米亚一人性命的分量系于你身,你还仍嫌不够安全,不够放心,对吧?季山青?”

第2211章 拯救波西米亚的办法

为什么自己会变成这样呢?

有的时候,季山青会忍不住考虑起这个问题。

当年在镜屋里的日子,如同远方被风吹动的水波,摇荡之间,只能让人模模糊糊地看见昏暗的光泽;连那时每一日都要忍受的恐惧,狐疑,戒备……现在都回想不起来了,只有一个受煎熬的记忆罢了。

既然让他拥有智慧,又为什么赋予他那样的命运?

他的喜怒烦恼,渴望与困境,他的整個存在,对旁人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他的人生,只不过是未来某个进化者可以获得的奖品的外包装。

“我不会打开你。”

林三酒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带着几分理所当然的神色。就好像……仅仅因为他有一条命,有自我意识,就是足够的理由,让她拒绝那一份属于她的好处了。但不仅是这样的吧?因为作为礼包的人是他,是季山青?

后来,他阴差阳错成了数据体。

大部分时间,他漂浮在黑暗无光的宇宙里,反复从记忆里汲取着那一点点光带来的温暖;当他偶尔出现在一些知情的人面前的时候,他几乎能看见对方脑海里的念头——“噢,他可以解读这个东西”,“让他编写就行了”。

季山青后来看过许多人的数据,不是生理资料或进化能力,而是数据体弃之如敝屣的那一部分,包含了人的感情的数据。

他想知道,世界上是否还有人也经历过自己的处境,产生过自己对姐姐一样的感情。他隐隐感觉到,人类的感情似乎不是这样的:再热爱的夫妻也可以分道扬镳,失去的父母也终有一日不会出现在梦里……人类追求着爱与被爱,但是没有的话,却也不是不能活。

季山青就不行。

林三酒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把他当人看的人,不管他是以前的礼包,还是如今的数据体;林三酒也是世界上唯一一个爱护过他的人,现在也依然爱护着他。

季山青从未在别人眼里做过一个人。

只有在林三酒身边,他的生命才会从暂停中恢复,从寒冬里苏醒过来,仿佛不仅是人,竟还可以变成十分可爱的一个人;她不为了要他身上的什么东西,不为了要他帮自己什么忙,如此热烈的光与暖,都只是因为他本身——不管他实际上有多么害怕,多么绝望,与人类的距离又有多远。

“这个镯子,你拿着。”

在他递过去镯子的时候,波西米亚好像在等待那镯子咬她一口。

她先是打量了一下前后的公路,又看了看旁边郁郁葱葱的无尽山林,也不知道是在提防什么,总算狐疑地接了过去。“这是什么?”

“你的第五段生命快要迎来终点的时候,它会通过变色来提示你。”

他很羡慕波西米亚。她存在得如此理直气壮、喜怒鲜妍,哪怕是害怕不安,也都是清楚透明,闪着光的;仅仅是生命开头的不一样,就让他们有了这样的天差地别吗?

“这么晦气的东西,狗才要。”波西米亚嘴巴一扁,强作的不屑还未成型,倒先压不住几分难过了。“既然都知道我时日无多了,那么最好还是在我不知不觉的时候死掉……”

“我没有办法改变你被切成五段的生命。”季山青低声开了口,波西米亚的声音立刻就断了。她转开了眼睛,金棕色的眼睛里有了水光,好像一层流动的蜂蜜。

“我知道,不管是姐姐,还是你,恐怕也都不会愿意让我重新编写一个你出来,对不对?”

波西米亚依然侧着头,看着繁密林木间的灰绿阴影,好像在等j7重新冒头出来,她就不必再和季山青打交道了。过了几秒,她才说:“那就不是我了。这一个‘我’,就没了啊。”

尽管季山青其实并不理解这种心情,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我对着你的数据分析过很久,也考虑了很久。我既不能改变你的五段生命形式,以及因此而产生的寿数限制,也不能重新编写出一个新的你……那我就只剩一个办法了。”

波西米亚腾地扭过了脖子,耳环铛铛地响了几响。“还有办法?”

“有。”季山青说,语气很平静。“但是这个办法,不到你快死的那一刻,恐怕你也不愿意用。”

波西米亚举起镯子,看着它,问道:“所以你才给了我这个?让我卡着时间,在真正死掉之前用那个办法?”

“是的,这是其中一个原因。”季山青说到这儿,回头看了看。

“还有什么?你倒是说呀,你有什么办法?”

季山青知道,姐姐就在这条公路的前方,因为好像整个世界都在朝那一个重心偏移。他只要稍微放松一下抵抗,就会被吸引到姐姐身边去;但是他要做的事还没有做完,只要再熬上一小会,他就可以过去了。

“我马上就会去找姐姐。”他轻声说道,没有直接回答问题。“我会请求她,给我一段独处的时间……哪怕是我,也不可能预料到世事走向,所以你或许时隔不久会再见到她,或许到镯子变红之前,都不会了。我想,大概率不会。”

波西米亚一惊,仿佛被人用刀刺了一下手,神魂都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什么?我再也见不到……等等,我有点糊涂,这跟我的第五段生命——”

“你听我说完。不管你见不见得到姐姐,莪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季山青说到这儿,忍不住低低地吸了一口气,好像空气可以稳定住他害怕得浑身打颤的灵魂一样。“我马上会告诉你,我救你的办法是什么,但是你不能告诉姐姐。”

“为什么?”波西米亚竟没有生出狐疑之色,或许以她的敏感,也察觉了季山青这个提议,并不是给她设下的陷阱。

“我知道这对姐姐很不公平,我知道我很不该。可是不试一下的话,我永生永世都会被这一个念头煎熬……如果她以为,是因为我,她才没有见到你最后一面,因为我没有办法,你才终于死了,那……她会放弃我吗?会恨我吗?”

他竟然可以把心里最大的恐惧,简简单单地告诉波西米亚,想必也是因为波西米亚以后的命运就不一样了吧。

波西米亚干脆利落地说:“不行。”

季山青一怔。“啊?”

“你喝了坏牛奶是吗,一张嘴就是屁?你多大了啊?十岁有没有?”

波西米亚见他认真地摇了摇头,反而好像气更不打一处来了,“我不管你个人形狗屁今年几岁,反正脑子没发育完!你姐姐就跟偏执症成精似的,一说到你呀,眼睛里亮得好像电不要钱一样。你想要心安,你好好看看林三酒对你是怎么个老妈子样不就行了,你是哪天早上起床头撞了墙,想出这么一个又折磨你,又折磨她,还折腾老娘我的主意?我他妈以为你卖关子这么半天,这关子得多少钱一斤啊,结果就是要告诉我你被恐惧症戳瞎了眼睛?”

季山青被她劈头盖脸地教训了一顿,自己反而愣住了,张着嘴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