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尾俱全
她慢慢地转过了头。
一张拉伸得几乎变形的漆黑大口,将任楠的脸挤进了头颅的边缘。银亮的唾液像一吊丝线似的,滴答一声,打在了她的肩头上。
第1941章 招不在新,有用就行
……什么?
林三酒近乎茫然地,在原地僵住了。
时隔多年,她好像忽然又变成了当初那个柔软疏松、沉滞迟钝,还没有真正开始进化的年轻女人,刚刚发现自己是一个“肉人”——由于太过匪夷所思,那份惊疑恐惧就像麻醉药一样,反而叫人无法生出半点行动。
就像现在一样匪夷所思。
“真好啊……”
林三酒的思绪就像是一根稻草,被乱流横浪一般的情绪给冲打得摇摇摆摆,好像随时都会沉没在浪花里。当这几个含混不清的字贴着她脑袋响起来时,她这才激灵一下,意识到任楠站在背后,手死死地攥在她的胳膊肘上,就像是人吃烧烤串的时候,要攥着木签另一头。
从她的头顶上正渐渐压下来了一圈湿热,不知何时已经含住了她的额头,马上要吞没她的眉毛了。
被那个黑漆漆的、拉伸得变形的口腔,给碰到了自己的额头皮肤——正是这个念头,骤然使林三酒恶心得从胃中冲起了一股酸热,反应与身手也一下都回了笼。
她急急向前一俯身,头就从一团滑腻唾液中挣脱了出来,重重朝后踢出了一脚。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能够将一面墙都踹倒的后踢竟然猝不及防地落空了,而任楠紧攥着她胳膊的双手,却压根没有动过半点。
他怎么可能上半身一动不动,下半身却能闪过自己的一踹?那不得把身体反向折出去九十度才行,怎么可能?
用了那么大力气的一踢却落空了,登时叫林三酒的重心晃了一晃,她往旁边趔趄了两步,这才稳住了身子——也同时生出了一身冷汗。
那双手牢牢攥住了她,连一点力道的变化偏移也没有,脑后大口更是如影随形……简直就像……就像身后的人没有腿,只抓附在她的身上一样。
现在想想,刚才俯身后踢的时候,确实没有在地上看见另一个人的双脚。
林三酒一丝也不敢再耽搁,迅速一偏头,余光里露出一片漆黑大口;她感觉到自己的后脑勺从某种厚厚肉肉、滑滑腻腻的东西上划了过去——包在头上的袍子早被浸湿了,她根本不敢仔细想那是什么东西,只是扬起一股意识力,擦过耳际,笔直冲入了脑后极度扩张开的口腔里。
任楠发出了一声好像是吃东西时被噎了一下似的声音,紧接着“当”地牙关一合。
要不是林三酒及时警醒,险些连后脑勺都要被切下去一块;她躲过去了,但她刚刚投向后方的意识力却从她的掌控中被切断了,如同石沉大海一样,消失在了刚刚合拢的牙关之后。
那两只手,依旧钢圈一样沉重地攥在她的胳膊肘上,把她的双臂牢牢压住了。以林三酒如今的力量,不论她如何使劲,竟然只能勉强将胳膊稍稍抬起来一点,就又被重新按了下去,连挣脱也办不到,更别提反击了。
“吃着……疼。”嘴重新张开了,上牙顶在她的头顶上,下牙却感觉不到,好像下颌一直在往下降。林三酒的后脑勺再度渐渐陷于湿热黑暗里,听着任楠含混地说:“还是人……头……好吃。”
任楠不碰的,反而正是人头——他要靠吃掉目标的肉才能获取目标的能力。再说,假如他当初有这么难对付,哪还会有今天活着的林三酒?
说来也是废话了,身后的当然不是任楠,任楠早就死了,林三酒亲手杀死的。身后这个东西,很有可能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你是什么东西?”林三酒忽然出声问道。
刚才的慌乱、惊恐与疑惑,全部被她压了下去,尽量没有从声音语气里流露出分毫。假如有旁人看了,或许还会觉得惊奇:这个女人后脑勺都被含进了一张嘴里,可是说话却好像还挺冷静。
那东西的嘴并没有停下来回话。它毕竟仍是个人的形状,嘴也是个人嘴的大小;此刻要从一张人嘴拉伸扩张成能吞下一颗人头的深洞,自然不大容易,过程也慢——林三酒甚至能听见肉皮咝咝啦啦在自己耳边被撕裂开的响声。
“你没长腿?”林三酒忍住了恶心,不去想后脑勺黑布袍子被浸透后的感觉,只说道:“你这就不太聪明了嘛……腿多有用啊。”
她明明知道对方并不会回答的——眼看都要吃进嘴里了,它不会在这个时候停下来与食物对话。
“墙上伸出来的那把长尖刀……也是你干的吗?”林三酒压低声音,喃喃地说:“看起来似乎是兵工厂出品的东西,我记得好像是可以通过粒子震荡而穿破绝大多数物质的吧?”
那张嘴——那张牙齿陷在她头发中、舌头压在她后脑勺上的嘴里,含含糊糊地“唔?”了一声。
也正是在这一瞬间,林三酒脚下忽然动了。
这一次,她没有后踢了;她脚下迅速一转,几乎没有遇上任何阻力,就将自己的后背对准了小巷中另一堵墙。林三酒急急往后几步,将自己、以及抓在自己身上的东西一起,重重地撞在了墙上。
在半声扭曲难听、却戛然而止的尖叫里,林三酒感觉到后脑勺被一股热热的东西冲上了;她立即再度一偏头,幅度之大,差点扭到了脖子——一道银闪闪的寒凉亮光,悄无声息地从她耳边滑了过去,余光中还能看见它的尖端上,沾染着黑红的血腥。
那双一直攥着她的手忽然松开了;林三酒立刻挣开了胳膊,把自己从“任楠”的手臂之间撕了出来,匆匆几步退了出去,一把拽下了身上的黑袍子,这才回头看了一眼。
昏蒙蒙的月光下,在兵工厂小巷墙壁上,一个卡通玩具似的人形黑影,正张着大嘴,被一把长长的尖刀给挂在了墙上。尖刀刀柄深嵌在墙壁里,另一侧刀尖却从那张黑幽幽的大嘴里伸了出来,无声地滴下了黑红黏液。
“原来你不是没长腿。”林三酒沉重地喘了两口气,半笑了一声。那人形黑影就像变形了的卡通形象一样,头颅极大极圆,腿却很短;当它用那一双长胳膊按住了林三酒的时候,它短短的双腿却正好能垂荡着,摇晃在她的背后。
如今再仔细一看,这个已经死了的人形东西,与任楠几乎没有半分相似之处。但是林三酒第一眼看见的脸,的确属于任楠不假;更何况她还听见它说了好几句话,全是任楠的声音。
“装成谁不好,却偏偏要装成一个脑壳被刀捅穿了的人。”林三酒以意识力在手上覆盖了一层,慢慢伸向了那个大嘴东西。“这一下,你装得足够到位了。”
在刚才意识到身后人没有脚,或者脚不沾地的时候,林三酒就知道该怎么办了:她从卡片库里叫出了两样东西,一个是【描述的力量】,另一个却是一把尖刀。
尖刀不是特殊物品,甚至不是武器,它只是她与季山青在公路旅行时用来切菜的厨刀。
用意识力将尖刀按在墙壁上的时候,林三酒正在一句一句地向身后东西问话;在问话时她掺杂进去的描述,就通过【描述的力量】发动了,使厨刀被固定在了墙壁上,暂时变成了一把能利用粒子震荡切断绝大多数物质的长尖刀。
剩下的就很简单了:林三酒只需找准方向,将自己后背上的东西,笔直地喂给尖刀就行了。
问题是,这玩意儿是从哪来的?为什么会让她以为是任楠?
就在林三酒的手即将要碰上那个短小人体时,被刀尖吊在墙上的影子,却无声地往后退了一点。一个毫无疑问已经死了的东西,此时却好像害羞似的,从她指尖处滑开了。
林三酒的汗毛都站了起来。紧接着,她明白了。
吊着尸体的墙面正在无声地往后陷——原来那不是一堵墙,而是一扇与墙面同色的门。大概是因为没有锁上,此时受了力量冲击之后,它正一点点向后打开,带着那具死尸一起滑进了门后的黑暗里。
第1942章 等待着林小姐的公寓房
一般来说,正常人遇见这种情况,是不会主动走进那一扇黑幽幽小门里的吧?
林三酒慢慢往门前迈了一步,心想,她或许不能算是一个正常人。
与门后黑暗一起扑出来的,是一股幽凉沉重的气息。那气味很难形容,就像是反复被水洇湿又风干的墙纸,像是浸上了菜油油烟的木头,像是生锈的金属水管……假如气息也有年纪,这气息已经很老了。
朝门内又迈出一步的时候,林三酒这才意识到,门上挂着的尸体不知何时消失了。
她一向引以为荣的观察力,自从进入兵工厂以后就一直频频失效;不管是麦当劳员工奥利佛也好,那个假任楠也好,他们的出现与消失,简直就像是直接作用于身边的空气一样,根本没有丝毫痕迹可循。
这扇门在几分钟之前,真的是一扇门吗?
林三酒站在门道口里,盯着里面幽漆漆的黑暗,试图分辨出一点形状或声音。就连露在夜幕下的兵工厂,也是昏暗得叫人看不清;门后更是隔绝了几乎所有的光,只剩一团漆黑。她试着用意识力慢慢探出去,破开了粘稠的、不知多少年没有流动过的空气,感觉自己面前似乎是一条长长的走廊。
左右两边墙上也没有开关,不知道兵工厂成员进来的时候,要怎么打开灯。
同样的,【意识力扫描】中也没有出现生物。其实她对此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她的这几个侦测手段,似乎在这儿都只能作一些无用功。
林三酒从卡片库里翻出了一只手电筒,白亮的光圈顿时击散了前方浓雾一样的黑暗;光芒从撤退的黑暗里抓住了一片景物,把它的颜色、形状都钉在了视野里。
确实是一条走廊,看起来已经很有年头了。
老墙上为了遮掩年岁开绽出的裂纹,刷了不知道多少层漆,上半截雪白,下半截明绿。走廊两边是一扇扇的薄木门,已经褪色发旧变成了暗红色;有的门下铺着脏门垫,有的摆着几双大小不等的鞋,看起来就是一间廉价寻常的公寓。
总不会是兵工厂的宿舍吧?与兵工厂的整体风格可太不一样了。
走廊另一头,好像是一截木楼梯……林三酒往前走了一步,试图将目光和手电光再伸远一点,再看清楚一点。
她仅仅是往前迈了一步而已,但就是在这一个瞬间,她的余光以及意老师忽然一句轻声示警,都已经在同一时间令她意识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林三酒骤然一转身,手电光跟着扫了回来,打在了身旁空荡荡、半白半绿的墙壁上。
……门不见了。
她用手电光转了几圈,身后、身旁都只是同样的墙壁。
不仅仅是门不见了,怎么好像……
“我好像出现即视感了。”林三酒喃喃地说。她一向不喜欢只有自己一个人时的死寂,所以即使只是自己脑海中意识力表象的声音,也比沉默要令她心安。“我总觉得这一幕很熟悉,不知道为什么……”
意老师给她的回应,可称不上令人心安了。“门。”她低声说,“刚才门的一角上有什么东西,让人很在意啊。”
什么?
林三酒皱起眉头,仔细检查了一遍意老师浮给她看的景象。她当时全副心神都放在了门后走廊里,对于门本身并没有匀出多少注意力,因此哪怕有意老师坐阵,那段画面难免也又点短暂模糊。
隐约之间她只能看出来,在门的右上角确实有一个什么东西,似乎是画上去的,是一个很小的正方形,不会超过她一个拳头大。
既视感仿佛渗透了意识的每一个角落;就连这扇她确信自己以前从未见过、接下来也八成再也见不到的门,也不知怎么令林三酒觉得有点熟悉。谷span>
为了保险起见,林三酒没有贸然妄动。她站在原地,从记忆里打捞了不知多少次,却像是用破了洞的渔网捕鱼一样,捞起来的只是空空如也——因为她确实以前没有见过那扇画着小正方形的门。
林三酒转过身,右手包上了【金属圈套】,对着后面的墙壁就重重地来了一拳。
有的办法吧,哪怕你明明感觉到不会管用,还是必须走一遍过场,试试也好——靠暴力突破就是这样一个办法。
“人偶师是个乌鸦嘴吧。”她抽回了手,使劲甩了几下,好像这样就能把疼给甩掉似的。“他说残羹剩饭,我就吃了一口不知道是什么鬼的小饼干,他说把墙砸了,我现在就砸不开一道墙了。什么玩意儿,这道墙恢复的速度比他骂人的速度都快。”
她的手几乎才刚一离开墙面,被她刚才轰隆一声砸出来的深坑与裂纹就迅速重新缝合了起来,等“人偶师”三个字说完时,墙面早就完整如初了。
“这倒是有点像副本的特性。”林三酒想了想,觉得兵工厂如果在这里设置了副本作为防御手段,倒也不是不能想象。如果真是一个副本,看来她就不得不往里走了——也意味着,【织衣慈母】卖早了,不然让线领着出去多好?
在不断晃动的光圈里,她每一步都走得安安静静,尽量不在地板上踩出任何声响,也尽量不再去琢磨越来越重的即视感。理由是一样的:她不能让自己踩出来的声音,与自己心里的暗示,遮蔽来自这间廉价公寓的声息。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在她一靠近101房的时候,刚才还漆黑死寂的走廊里,竟蓦然冲起来了一片人烟声响:尽管仍然触目昏暗,但是各个房门门缝下亮起了微弱闪烁的光;远处某间门后有人响亮地清了一声嗓子,随即吐了口痰;101房里好像有人在地上拖着脚走路,随即响起了“砰”的一声低低闷响。
林三酒凑耳上去,听见了门后模糊不清的咒骂声。
“痛死我了。”那声音抱怨道,“什么破地方,三天两头地停电……便宜玩意耗电真他妈快。”
门下昏黑,看起来跟他的邻居相比,101号房里没有多少照明的东西。
从吃下曲奇饼开始到现在,林三酒心里堆积的问题已经达到一个虱多不痒、债多不愁的地步了,她连停也没停,继续往前走,又从走廊对面的103房里听见了骂孩子的声音——“你手欠玩蜡油干什么?烫着了吧,该!”
102房门下一阵暗一阵亮,看起来应该是手电筒的光;与它相邻的公寓里传来了广播机的声音——家里还有用电池的老式广播机,说明屋主可能是个老人了;再往前走,106和102一样,尽管有光,门后却是一片安静。
林三酒停下了脚。
她一路来都在关注着公寓房门缝下的动静,因此看得清清楚楚:在她快要走近106、却还没有接近106的时候,门缝下分明有一截黑影,看起来就像是有人正紧紧地贴门站着。当她真正走到106门口时,那黑影却往旁边一闪,从门缝下的光里消失了。
紧接着,前方108房的门缝下,一个黑影迈进了光里,正好站在门中央,看起来……就像是有人正紧紧地贴门站着。
林三酒抬起目光和手电,落在房门上。猫眼的玻璃里反光,在手电光里一亮。
不应该啊……公寓之间怎么会彼此相通?
或许这不是她此刻最应该问的问题,因为黑影来去可能只是巧合,真正该在意的,是门后的人毫无疑问正在盯着、听着她的行踪。
林三酒没有贸然走上108房。她看着门缝下的黑影,一股意识力悄悄扑向了门口,卷住了房门把手,轻轻一转。
门下黑影往旁边一让,随即门就顺顺利利地被她打开了。
“是林小姐吗?”门后声音里都似乎带着笑。
第1943章 拎包入住
一件质地薄透、感觉布料很硬的白衬衫底下,是微微突起来的一处小肚子;和许多廉价西服一样,这条过于宽松的黑色西装裤泛着光亮,一走动就摩擦得唰唰响。
套在这一套衣服里的男人,此时正站在门口,一手握着白光大亮的手机,脸颊被笑容高高挂在两侧。
“林小姐是吧?”他又问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