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乐园 第1065章

作者:须尾俱全

“气体罩子?”林三酒这一份吃惊,可不完全是装出来的了。“有必要上这么大的阵仗吗?”

那三十几岁的女人耸耸肩,说:“那肯定是他们觉得有必要呗。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窒息在里面了……想进去瞧瞧的肯定不少。”

“那可未必。”大叔似乎知道的多,说:“这些防护手段都是半年以前做的,我那时就想来看看了,因为我听说不管是从天上也好,从地下也好,你哪怕进去了,未必能碰得到地面。挺有意思吧?”

第1939章 反正还挺好吃

林三酒一点也不觉得这件事有意思。

她从别人口中打听到的消息,零零散散、不知有几分可靠,甚至有时候不同的人之间还会彼此矛盾;她却不得不小心按照打听来的消息,先去尽可能地做足了准备,这才趁夜色深浓的时候,悄悄地重新回到了兵工厂废址。

夜空像一潭黑水,浮起了半片模糊白月。

它不像天空里的月亮,却像水下摇曳的幻影,疏懒无力,向人间散开了暗哑的一声叹息,就渐渐消匿在波荡的夜风里。

夜色昏暗沉寂,但对林三酒来说,却是难得赶上了一次天时:兵工厂附近不见建筑人烟,更没人在这儿设路灯,没有星月天光的黑夜,就像一笼厚纱一样,从她脚步后扫过大地,将她的踪迹隐约遮蔽住了。

若是有时间的话,林三酒真希望能好好搜一搜,买个能隐去身形的特殊物品;可是别看在幻想小说里“隐形”是个普遍得都俗气了的概念,当她真的到了要买的时候,就会发现她能找到的东西,总是离理想中的“隐形”差了点意思——比如说,要么对环境光线有苛刻要求,要么是转移人注意力和目光的东西,都算不上是真正的隐形。

“隐形不应该很常见才对吗。”她在做准备的时候,一直没忘了给人偶师发消息,一条接着一条,比诈骗的还敬业:“要是我看电视,发现哪个超能力者的能力是隐形,我都要说编剧没有想象力的……结果堂堂十二界,我就买着了一套普普通通的生化防护服,连特殊物品都不是。”

人偶师那一头,一片死寂。

林三酒觉得自己好像在水里来回拽一根钓鱼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勾着目标。“如果是你的话,你怎么潜进去?”“你有这方面的好东西吗?”

她为了能达到信息轰炸的效果,从来不把两个问题合在一个消息里发。没话找话也不容易,废话都是资源:“要是没有潜伏道具,你一般怎么潜伏?”“你觉得废址里头会有什么东西?”

等了半个下午,林三酒也没得到回应。

临到快出发的时候,她穿好防护服,背好氧气瓶,还在外面扎了一件从头遮到脚的大黑袍子——其中每一步,她都详细描述一番发给了人偶师,还暗自有点遗憾【eBay】不能像手机一样发照片——等她穿戴好了一看【eBay】,发现筋肉子仙桃回信了,而且非常郁怒暴躁。

“你是让人把天灵盖钻洞了,往外一直喷狗叫?”人偶师可不知道要把话省着说,骂了老长一段:“别来烦我,还潜伏,那种地方我用得着潜伏,把墙砸了不就进去了?里面顶多就是兵工厂一些自以为了不起的残羹剩饭,也就你还得全副武装,成长型做成你这副蟑螂样,你对自己还挺多形容词的呢?”

意思是他还没遇见宫道一,林三酒一想到这儿,都快有几分喜气洋洋了。

人偶师如果能循着一个线索找到新线索,他肯定连【eBay】都不会打开;如今打开了,又自然不可能是为了收她信息才打开的,那就是说明人偶师找人找得不成功,才会又回头琢磨【eBay】。

她见好就收,给人偶师说了一声自己要去了,收好了【eBay】。她四下一望,听了好几分钟,慢慢地抬脚跨过了白色警戒绳。

意识力也好、纯触也好,林三酒一辈子学到的这点本事,可全都拿出来了;然而当她的脚悄无声息地踩在地上的时候,她反倒诧异了——竟然真的只是一根平平常常的绳子。

两只脚都落在白绳的这一头了,林三酒依然什么事都没有,附近大地上、夜风里,仍旧像片刻之前一样平静得接近安宁。

怪了,连公共飞船里都说了不能跨过的警戒线……兵工厂原来这么无所谓的吗?

其实她也不知道究竟自己以为会发生什么事,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又掉头回去跨过白绳,来回试了两次,闹了个出入平安,这才怀着不解,朝金属高墙走了过去。

跨过警戒绳以后,林三酒离金属高墙仍有少说数百米的距离;她左右看了看,蓦然加快了脚步——即使身上挂满了装备,即使只拿出了一半不到的速度,她仍旧在须臾之间就跨过了一整片大地,快得几乎连夜风都没有抓住她。

也该我顺利一回了,林三酒咬着牙心想,急速扑近了高墙下。

然而在这一个瞬间里,发生了一个她在接下来十分钟都没有弄明白的变故。

这个变故,也是她进入末日世界十来年里,从来没有遇见过的;不仅她是第一次遇上,她甚至连听都没听说过类似的事。

就在林三酒双脚落地的时候,她在呼吸之间,双唇微微地分开了一线——一块好像是从前方空气里扑出来的东西,猝不及防地撞进了她的嘴里,甚至撞得她牙关一酸;林三酒这一惊非同小可,刚要用意识力冲上口中的时候,却感觉那东西在牙关间忽然一下软软地碎了。

酥酥松松的饼质,伴着热乎乎的清新麦香,绽开了黄油的浓郁与碎巧克力的质感。

林三酒还保持着半个防备不及的姿势,一时傻住了。“这、这是什么?”她含糊不清地说,“酥饼干?”

一边说,她一边还下意识地嚼了两口,这才突然一下惊醒了神,赶紧要吐出去;可是口中的点心除了称得上是入口即化之外,似乎根本不会为人的齿舌所阻挡,“咕噔”一声,已经被咽进了肚子里。

林三酒摸着自己喉咙上的绷带,汗都下来了。

“奇怪了。”她喃喃地说,“我明明……没有打算咽下去,怎么就……”

那块不知从何而来的小点心,落进了她的肚里,就像跌进了黑沉沉的深渊里一样,再没半点踪迹和动静了。林三酒浑身都是冷汗,一步都不敢动了,站在原地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给自己检查了一遍:她肚子不痛,皮肤不痒,视野不花,脑子里的思绪也都是自己的——唯一一个异样,就是她受了惊吓之后,心跳有点快。

“兵工厂的残羹剩饭”,总不能是字面意义上的意思吧?

林三酒掏出【eBay】,想了想,又收回去了。不管告诉人偶师什么事,也不能告诉他自己张嘴时飞进来一块饼干,她还嚼了嚼给吞了啊。

意老师比她还要紧张,被变故给惊醒之后,一遍遍在她体内扫描,连黑雾肾都被搅得不得安宁,来回翻滚。林三酒等了这么半天也没事,自己反倒放松了一点儿——吃都吃下去了,吐又吐不出来,她还能怎么样,是吧。

“你别说,还挺好吃的。”她咕哝着说,从卡片库抽出了【爬墙人吸盘】,装在了手脚上。“不管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吧……我也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那是什么东西?”意老师余惊未消,在重新融回意识力里之前问道:“吃着好像有点嘴熟?”

林三酒一边爬墙,一边让这个问题在脑海中绕了两圈,随即心思就转开了。她动作极快,加上没有阻挡和意外,爬不到十分钟就已经看见了高墙墙沿;林三酒朝墙上伸出一只手,在等待吸盘抓住墙面的半秒里,心里忽然升起了一个答案。

虽然那点心很小,两口就滑下喉咙了,但是……应该是曲奇饼吧?太古怪了,兵工厂为什么要招待她吃曲奇饼啊?

那时还在爬墙的林三酒,暂时还没有领会到这个答案的意义。

第1940章 重逢

……林三酒是在跳进半空里的时候,才意识到地面上有人的。

五六分钟以前,当她从外面爬上高墙墙顶时,月色似乎也被夜幕下的这一点点异动,给勾出了暗蓝的云层,探张出了一片淡亮的光。那个时候的林三酒,尽管刚刚爬上了几十米的高墙,却一口大气也不敢喘,浑身都罩在【防护力场】之下。

站在高墙上,她借着蒙蒙月光,目光遥遥扫过了昏黑沉默的夜,以及夜色中高高低低的建筑群剪影。

这一处兵工厂分部比碧落黄泉的规模小,楼房也简单寻常,看起来就是一个个被缩放拉伸成不同高度形状的盒子;盒子与盒子之间,丝丝连连地挂着各式管道,夹着通行道和烟囱,窗户与铁门浮着数点暗光。

林三酒戴好呼吸罩,打开氧气瓶,将【防护立场】小心地从身上撤下去了。“气体罩子”她感觉不到,自然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就是它的范围,越早用上氧气瓶就越安全——为了能买到足够的氧气瓶,她把进迷惑大宫殿之前买的【织衣慈母】都给卖了。

她从墙上一边往下爬,一边用【意识力扫描】来来回回地检查着附近地面。

别看林三酒闯进来得这么轻松,但兵工厂似乎并没有受到多少骚扰洗劫,看起来仍然秩序井然。除了偶然几处翻开的盖门,一两团垃圾,就好像天光一亮,齿轮就会开始运转,排烟就会升入空中,工作人员就会在谈话声中来来往往——只有天花板上、门把手上的厚厚一层灰,才证实了这儿确实是一处无人的废址。

【意识力扫描】里,每次检查都只带来了同一个结果:这个地方,只有她一个人。

林三酒心中微微生起了一点异样。

为了节省氧气和气力,在爬到一半的时候,她看看高度差不多了,干脆双手一松,纵身就朝地面上跳了下去。

双脚还没有落地时,一个人影就从墙下阴影里——一个她不知道扫描了多少遍、确知根本就没有人的地方——悄无声息地迈出来了一步。

这人是怎么躲过【意识力扫描】的?

在震惊里,她连反应也来不及了,林三酒在半空中急急一拧身,目光打上了那个人影;对方停住脚时,她也“咚”一声落了地,【因材施教】登时从她的掌心滑了出来,笔直地指向了那个人,喝问道:“什么人?”

她使劲眨了两下眼睛。

此时二人之间仅剩下两三步远了,银亮教鞭几乎快碰上了对方的上衣领口。尽管月光昏蒙,她大致也看清楚了对方的模样。

只不过让林三酒猜一百次,她也不可能猜到,从空无一人的阴影中走出来的,竟会是一个麦当劳员工。

短袖制服衫上的“M”字样毫无疑问是麦当劳的商标,另一边还挂着一个小小的姓名牌。宽圆脸的年轻男人头上戴着一顶鸭舌帽,身上是一件宽松围裙,“M”字样在不同角落里反复交映——林三酒几乎都能想象到他在灯光下往纸盒里铲薯条的样子了。

现在这一切是怎么回事?这个人是进化者吧?为什么要打扮成这样?他怎么躲起来的?为什么林三酒急急地止住了自己快要冒烟的思绪。它们迅速在她脑海中搅成了一团,化作了一个念头:什么?

“不好意思。”宽圆脸、生得颇像一头好脾气的老狗的年轻男人,往后退了半步,说:“我、我没有听清楚——”

“我问。”林三酒心中再乱,手腕却稳得如同钢铁打造出来的。“你是什么人?”

“啊?”他一愣,指着自己的胸牌,似乎也拿不准情况,犹豫地说:“我叫奥利佛……我没、没有听清楚您点单,因为您脸上戴着……那个。”他说完,看了一眼她的呼吸罩。

轮到林三酒愣住了。

“炸鸡汉堡,中薯条,带走是吗?”奥利佛鼓励似的问道。

这一切是不是幻觉?

然而在数秒之后,奥利佛依然站在她面前——一个看起来年轻得是在打假期工的男人,穿着红色麦当劳制服、戴着红色麦当劳帽子,一脸被培训出来的礼貌神情,正站在昏幽幽的兵工厂高墙阴影下,等待她将那一只牛皮纸袋接过去。

林三酒甚至不知道那只纸袋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告诉我。”她咬着牙说,声音透过呼吸罩,隐隐有几分模糊地回荡在夜空里:“你是谁?你为什么在这里?这个是什么东西?”

“您点的餐啊。”奥利佛茫然地扫了一眼牛皮纸袋,说:“我在这里上班啊……噢,您还有一个中可乐。”

仿佛是上辈子一样遥远的记忆,打上了心头。林三酒都忘了,在不知多少年以前,在一切什么高温、堕落种都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她偶尔去麦当劳,都总是点这个套餐的。

她近乎神经质地转头看了看,兵工厂高高低低的建筑物之间,依旧安静空荡得与刚才没有分别。

其实看也没有用;她跳下来之前,岂止是“看”,各式手段都用上了,不也没有意识到这里还站着一个奥利佛吗?他简直像是在林三酒快要掉落地面的时候,才忽然从空气里浮出来的一样。

“告诉我,这是——”林三酒止住了话头,想了想,半是冷笑半是焦躁地说:“我估计问了也没用,你大概只会给我装傻吧。”

“啊?”奥利佛不安地动了动。他对于几乎快要捅上脸的教鞭,似乎浑然不觉,又把牛皮纸袋和中可乐——林三酒仍然不知道那杯中可乐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向她递了递。

“你说你是这里的员工。”林三酒用教鞭一摆,问道:“我问你,麦当劳呢?你现在站的地方,是一家麦当劳吗?”

奥利佛也跟着四下看了看,面上没有多大的神色波动。他也没说话,仿佛他身边的环境没有一点不对劲。

“您需要我把餐点留在这儿吗?”他尽量礼貌地问道。

人偶师那句“残羹剩饭”,又一次在林三酒脑海里回响了起来。她低眼看了看纸袋,咬着牙说:“不需要,你现在就带着它离开这里。”

“真的吗?”奥利佛吃了一惊,“新客户本月能享受的免费一餐呢,您真的——”

他这句话没说完,林三酒手中的教鞭蓦然一伸,划破空气就打向了他的身体。只要碰上了,【因材施教】至少应该能给她提供一点线索,起码足够让她猜一猜奥利佛的身份了吧?

然而在银亮教鞭即将碰上奥利佛的时候,连她也说不上为什么——可能是这一切太过诡异不合理,可能是她的潜意识一直在试探分析着眼下情况,也有可能是她感觉奥利佛在自己余光中浮起了半个礼貌的微笑,林三酒心中一紧,蓦然一震手腕,急急地将【因材施教】重新化作了一张卡片。

不能碰,她感觉到自己似乎不能碰上他。

教鞭激起的风从与影子一起奥利佛的脸上划了过去,吹得几缕从帽子里落下来的头发微微一晃。

林三酒手心里都泛起了一层凉汗。

……他是一个具有实体的人。

“那我把东西留在这里了。”奥利佛保持着一脸笑容,弯下腰,将牛皮纸袋与纸杯中可乐一起放在了石砖地面上。“没有别的什么事的话……谢谢惠顾,欢迎下次再来。”

“等一等”三个字卡在了林三酒喉咙里,她还没将话给摇晃出来,奥利佛已经往后退了一步,重新消失在了高墙下的阴影中。

不论是教鞭,手电筒,还是“纯触”与意识力,都再没能从破开的阴影里找到半点奥利佛的踪迹——就像从来没有人出现过一样。

假如他是一个投影也就罢了,但是林三酒刚才分明看见了,他的头发能被外界的风吹动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在她被罩子困住的呼吸声里,林三酒隐约听见牛皮纸袋被夜风吹得微微一响。现在,就只剩下她与地上的纸袋了。

她在要不要打开它这个问题上,举步维艰、左右两难地想了好半天工夫,终于一转身走开了,加快了脚步,迅速一闪身钻进了一条小巷里。

她从地上摸到了一颗小石子,对准了远处的纸袋,伸指轻轻一弹;几乎不费她什么力气,那只纸袋却像被炮弹轰中了一样,蓦然击打飞溅在了后方的墙壁上——生菜、碎面包、蛋黄酱夹着碎纸片四散出去,仿佛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薯条雨。

林三酒又愣住了。

这一次,她愣住不是因为奥利佛真的给了她一袋麦当劳;她愣住是因为有一只手不知何时拢住了她的肩膀,一个她以为自己做梦也不会再听见的熟悉嗓音,正伏低在她的耳边,含含糊糊地叫了她一声:“……小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