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汤豆苗
刘贤暗自松了口气,虽说即便他这四个字说得不够好,眼下也没人能威胁到他的皇位,可是每每想到先皇临终前的期许,他就不容许自己出现任何差错。
更何况这些时日母后一直提点,他也知道自己距离父皇的威望和成就还很远,想要真正坐稳这把龙椅,光靠这身龙袍断然降服不住底下这群英杰的心。
于是他朗声说道:“众位卿家,朝廷理应赏罚分明,方可使天下臣民心向于朕。一个月前,逆贼王平章起兵谋反,京都岌岌可危,幸得一众忠心耿耿的文臣武勋扶保江山,大梁才能免于内乱之患。故此,朕在与两府诸公商议过后,亲自拟定一份封赏名单。”
“吾皇圣明。”
群臣高呼。
刘贤微微一笑,转头看向旁边的内侍省都知侯玉。
后者会意,向前两步站在御阶边缘,摊开一封明黄色的圣旨,高声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一等中山侯裴越,亲冒矢石,不惧生死,力挽狂澜,匡扶社稷,手刃逆贼王平章之首级,平定乱军于京都内外,堪为国朝文武大臣之表率,着即册封尔为卫国公,钦此!”
满殿寂静,无数道目光射向那位站在两位军机身后的年轻权贵。
年方弱冠,国公之爵!
第1100章 加官晋爵
按照这个世界的史书记载,裴越的卫国公在上古时期乃是上等封号,比王平章当初受封的魏国公排名更前,如此足以说明新君对他的重视。
更关键的是,裴越的功劳虽然没有水分,但以他的年纪能够获封一等公的爵位,自然是前无古人,而且极有可能后无来者。
在满殿艳羡和敬畏的目光注视下,裴越从容出班上前,躬身行礼道:“臣裴越,谢过陛下恩典。”
刘贤略显激动地望着裴越的身影,他知道自己能够坐上皇位的根源在于父皇的选择,但裴越的支持亦不容忽视。回首往昔经历的波折和风雨,从亲王之尊降为辅国将军,又借着与南周联姻和亲的机会卷土重来,这一路起起落落都和下方的年轻权贵有关。
他很清楚自己和开平帝之间的差距,但这些年默然旁观未尝没有收获,至少在某些方面他不希望再陷入父皇曾经面对的困局。
故此,他颇为感慨地说道:“先皇曾经说过,裴卿劳苦功高当受此赏,朕亦这般认为。回望当年,裴卿以舞勺之龄随京营入山剿匪,后又征战于西境,辗转奔波于南北两线,率领西军将士大败吴军,斩首十万余。经此一战,西吴国力大损,数年内再无袭扰边境的能力。”
大殿内十分安静,只有新君的声音在回响。
“去年,裴卿奉旨出使南朝迎亲,在对方意图奇袭之时洞察先机临危不乱,不仅保住天沧江南岸的江陵城,还亲率铁骑击溃南朝大军,将汉阳城收入囊中。此举挫败了南朝的阴谋,扩大了我朝的疆域,还通过后续的和谈获得两千万两白银,极大地充盈了国库。”
刘贤的语调越来越高,群臣莫不凛然,唯有站在武勋班首的广平侯谷梁心中暗叹。
当时开平帝将裴越召回京都,让韩公端接手和谈,显然是不希望裴越的功劳过大,如今新君却状若无意地改变说法,这未必就是一件好事。
刘贤继续说道:“逆贼王平章勾连荒原蛮族进犯北境,是裴卿带着京营将士远赴千里之外,深入荒蛮之地歼灭蛮军。王逆谋反之后,裴卿亦不辞辛苦跋山涉水赶回京都勤王救驾。朕并非是要否认其他人的功劳,只想告诉朝中诸公,朕秉持先皇遗志册封裴越为卫国公,合情合理,恰如其分!”
这便是刘贤和开平帝的区别。
后者颁布任何旨意都不会过多解释,臣子只需要接受和服从,顶多会向两府重臣提点几句。
但刘贤却不同,即便没有人提出质疑,他仍旧将封裴越为国公的原因分说清楚。这样的举动符合他的年纪,毕竟不是每个皇帝都像开平帝那般少年老成。而且在他将裴越的事迹娓娓道来之后,群臣心中对裴越的嫉妒不由自主消退许多。
以裴越这些年立下的功劳,如果不是开平帝刻意压制的话,其实在去年击败南周大军之后,他便有资格加封国公之爵。
身处满朝文武的视线焦点之中,又感知到龙椅上年轻皇帝热切的目光,裴越心境沉稳古井不波,微微垂首道:“陛下谬赞,臣本一介白身,幸得先皇器重,简拔臣于草莽之中。陛下所言之种种,皆为臣理应尽到的职责,兼之又有先皇的信任和众将士的舍生忘死,方能立下一些微薄功劳,臣实不敢妄言天功。”
他并非小瞧刘贤,而是城府和手腕必须要历练才能获得,一个人不可能在几天之内突然变得谋略出众。之所以如此小心谨慎,是因为先前莫蒿礼的那两句话,暗暗点明今日的朝会没有那么简单。
现在看来,刘贤如此用力地在他身上铸就一层金光,或许便是为了接下来削弱他的权柄。
然而刘贤却温和地说道:“裴卿不必过谦,朕深知你的为人与能力。王逆谋反之后,京营动荡亟需稳定,故而爱卿理当留任京军北营主帅一职。”
这句话让朝臣稍稍有些意外。
按照大梁近百年来的规矩,武勋加封为国公之后便不可直接领兵,因为爵位太高很容易脱离西府的管辖,逐步将麾下将士变成自己的私兵。裴越的情况更加特殊,不仅身为国公兼掌北营,而且西府左军机还是待他如亲生儿子一般的广平侯谷梁。
换而言之,无论是右军机萧瑾还是新的五军都督府大都督,有多大的把握能够压服战功赫赫的卫国公?
只不过这一条并未明文写进祖制之中,再加上先前刘贤将裴越的功劳一五一十摆出来,绝大多数朝臣都没有勇气和理由站出来反对。
左执政莫蒿礼不为所动,反倒是右执政洛庭和参政韩公端不约而同地看向裴越。
他们都注意到皇帝话语中的细节,并未在对裴越的任命加上任何限制条件。
也就是说,裴越将以卫国公的身份继续执掌京军北营很长一段时间。
裴越心念电转,不慌不忙地应道:“臣遵旨。”
只是关于他的封赏并未结束,刘贤又道:“男儿征战沙场,所求者乃是建功立业荫妻封子,因此朕还有一份礼物送给卫国公。如今爱卿府中有两位二品侯夫人,她们既为正室,如今自然便是一品国公夫人。据朕所知,爱卿还有两位妾室,先皇曾经敕封其中一位为七品孺人,朕便加封爱卿的两位妾室为五品宜人。”
裴越微微动容,行礼道:“臣谢过陛下恩典!”
很多朝臣不禁面色微变。
他们都知道皇帝陛下和裴越之间的渊源,也很清楚当初争储之时裴越的付出,如今看来陛下这是要尽可能地回报,同时让天下臣民看清楚他对有功之臣的厚待。
但是这未免也太优厚了,接下来是不是连裴越府中的猫儿狗儿都有赏赐?
偏偏刘贤拿捏的尺寸刚刚好,从七品孺人到五品宜人不算夸张,京都里类似的诰命夫人数不胜数。再者连国公之爵和北营主帅一职都被裴越收入囊中,现在因为两个中等档次的诰命去撩拨这位炙手可热的权贵,岂不是得不偿失自讨苦吃?
裴越面色依旧平静,心中却渐渐回过味来。
莫蒿礼的暗示让他想错了方向,刘贤不是要趁机削弱他的权柄,反而极尽恩赏荣宠之能事。
那位四朝元老深知裴越的小心谨慎,如果不提前打个招呼的话,他肯定不会轻易接受这些赏赐。
但莫蒿礼不知道的是,裴越之所以从始至终没有反对,并未是他的话起了作用,而是裴越想得要更深一层。
刘贤今日的这番表现进退有据,先列明他的功劳占据大义名分,然后再接连赏赐他和他的内眷,而且每一项恩典都不轻不重恰到好处,火候掌握得尤其精湛。
暂且不论他这样做是真心实意还是另有所图,只说这件事里展现出来的纯熟手腕,应该不是刘贤目前具备的功力。
裴越脑海中浮现那次在景仁宫中吴贵妃赏下来的《论书》第三册,心中随即恍然。
看来今日这场接连不断的赏赐是如今的吴太后授意,刘贤不过是照本宣科罢了。
裴越无声轻笑,这位太后娘娘还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第1101章 权倾朝野
今日的朔望大朝并不会涉及具体政务,文武百官对此心知肚明。
主要内容有三件事,其一算是新君与所有朝臣的初次会面,其二是议定先皇的庙号和谥号,其三便是对之前的谋反进行最终的赏罚定夺。
刘贤不按常理出牌,先声夺人定下裴越的封赏,紧接着便在朝臣还没有完全平静下来之时,公布由两府重臣及一众文官拟定、他和吴太后反复商议之后确认的尊谥。
只听都知侯玉高声诵读道:“伏惟天地之大,化育之妙,不可淂而名。然圣人有乾元之称,大哉至哉之赞者,所以明其道德功用至盛极大无以复加也……”
“……灵御在天,功德高明,比隆日月,臣等谨遵古典徵谥法,大行皇帝尊谥为,启天弘道高明肇运圣武神功纯仁至孝景皇帝,庙号高宗。”
谥文很长且晦涩艰深,武勋那边很多人听得一头雾水,裴越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些年他的确读了不少书,可他从来不是字斟句酌,只是希望能够了解这个世界的历史。
好在最后一句话他能听懂,随即情不自禁地生出一些感叹。
开平帝的谥号极好,仅仅逊于建立大梁的高祖皇帝,与太宗皇帝相差仿佛,远远胜过他的父亲中宗皇帝和兄长仁宗皇帝。
庙号高宗亦属于第一档的尊号,毕竟这个世界没有宋高宗赵构之类的人物。
其实裴越知道刘贤对此并不满意,他一开始主动提出来的庙号为世祖。通过史书上的记载可以得知,世祖皇帝虽然不是王朝的建立者,但一般都会开启王朝全新的时期,可以说是仅次于太祖和高祖的庙号。
但是两府重臣尤其是左执政莫蒿礼并不赞同,因为如今天下仍旧三分,强行给开平帝加上世祖的庙号,会让后世对此产生质疑。
最后还是吴太后发话,刘贤才肯退让一步,继而拟定高宗的庙号。
大梁高宗景皇帝,这便是后来之人对开平帝的盖棺论定。
……
谈及开平帝的尊谥,群臣免不了黯然神伤,毕竟过往的十七年里,开平帝在文武百官的支持下勤勉国事,让大梁成为三国之首。
因此接下来商议对谋反之臣的处置时,朝堂诸公颇为罕见地显露出同仇敌忾的氛围。
魏国公府夺爵,王平章被抄家灭族。
长兴侯府夺爵,曲江被抄家灭族。
定军侯府夺爵,罗焕章被处以绞刑,其子罗克敌追夺出生以来文字贬为庶民。
雄武侯府、汝南侯府、宣德伯府等等尽皆夺爵,蓝宇、刘定远和郭林喜等人被处以斩首之刑。
京军西营绝大多数武将和南营部分武将,皆被抄家斩首,罪行较轻者并不灭族,只处以流放北疆三州偏远地方之刑。
内侍省都知侯玉念得口干舌燥,殿内鸦雀无声,并无一人为那些叛臣求情说项。
裴越在听到罗焕章的名字时轻声一叹,他早已从罗克敌的口中得知他父亲的想法。
罗焕章与沈默云一样,早早便存了死志,因而无论裴越怎么抉择,对方都不会按照他的想法行事。
有罚便有赏,如此方为朝廷规矩。
随着侯玉开始宣读朝廷对叛乱中有功之臣的封赏,一些朝臣眼中不禁悄然浮现喜色。
按照刘贤此前对裴越的赏赐规格,此番论功行赏肯定不会轻薄。
首先便是开平帝在遇刺之后任命的一众辅政大臣,除去裴越之外,莫蒿礼、洛庭和韩公端皆有赏赐,其中莫蒿礼得到的是吴太后拿出来的一柄玉如意,以及刘贤亲自抄写的一本诗经。
盖因这位四朝元老已然三公在身,总不能提前就给他拟定文正的谥号或者让他配享太庙。
洛庭和韩公端年过四旬便得到三公之一的恩赐,自然引来无数文臣的艳羡。
禁军主帅李訾获封一等河间侯,襄城侯萧瑾和广平侯谷梁本就是一等国侯,此番也得到食实封的赏赐。
原西军长弓大营主帅、南安侯苏武和南军昌平大营主帅、普定侯陈桓勤王救驾有功,虽然爵位没有提升,但前者被刘贤任命为京军西营主帅,后者接任京军南营主帅。
裴越平静旁观,望着那两位中年武勋感激涕零地叩谢圣恩,不由得想起开平帝在临终前那段时间的费心筹谋。
他知道这二人与驻守江陵城的蔡迁类似,都是皇帝夹带中的人,也从来没有想过能从刘贤手中抢走这两营主帅的显赫军职。此刻他想的是自己崛起的速度太快,即便面前出现这样的机会,他也没有合适的人选推上去。
北营众将不缺功劳,但资历实在太浅,出任一卫指挥使没有任何问题,想要在二十多岁的年纪染指大营帅位自然是异想天开。
便在这时,侯玉略显尖锐的嗓音传入他的耳中。
“……京军北营武定卫指挥使秦贤,随卫国公平叛有功,加封为三等平阳伯。”
裴越目光微凝,望向龙椅上面色淡然的刘贤。
秦贤出身于平阳侯府,亦是开国公侯的后人,他的父亲秦淮当年袭爵之时便是三等平阳伯,后来因为在西境驻守时放弃南山寨以至于西吴铁骑长驱直入灵州,故而被夺去了爵位。
刘贤温和地道:“卫国公,朕知道秦贤家学渊源,在你麾下屡立奇功,理当有所封赏,切不可推辞。”
裴越灵台清明,不慌不忙地道:“陛下,秦贤虽然在臣的麾下,但他是陛下的臣子更是大梁的臣子。因此无论是赏是罚,皆由陛下一言决之。”
刘贤微微一笑略过此节,又看向站在旁边的侯玉,后者便继续宣道:“二等定远伯裴城,守城有功,力拒叛军,身受重伤依然死战不退,特此加封尔为一等定远伯,授京都守备师副帅之职。”
身材魁梧的裴城今日亦在承天殿内,闻言不骄不躁地出班领旨谢恩,气度沉稳颇有其祖父裴贞之风姿。
刘贤看了一眼裴城,目光又转向泰然自若的裴越,不禁暗自感慨。